side_himeno

    飞鸟的样子远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糟糕。

    在急匆匆赶到现场，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甚至误以为她也死掉了。

    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神，无论怎么拉扯都毫无反应的身体。

    就连处理班的人也都是一副有些困扰的表情。

    前田兄妹的遗体固然令人震惊，但是与飞鸟的样子比起来——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逝者——都显得次要了。

    我与伊莉娜大致商量了一下。

    据她所说，之所以这激烈的战斗没有造成轰动，是因为似乎有人在整个白月町释放了大范围的精神暗示魔法，令几乎所有人都产生了不想外出的欲望，并且忽视了来自屋外的刺激。因此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我在家中那来源不明的倦怠感，还有跟露娜的认知差别，大概就是来源于此吧。

    露娜也认同了这一说法。

    而现在，大概是施术者已经离开，魔法的效果开始大幅减弱。

    为了封锁消息，不造成严重影响，我们擅自决定立刻将二人下葬。

    前田家在三原市举目无亲——从小早川家掌握的资料看来，二人似乎经过了相当辛苦的童年，已经与所有的亲戚断绝了来往。因此善后工作变得简单了不少。

    整理那古野庄的住所，向二人的工作地点与学校说明状况，安排简易的葬礼——以小早川家的高效率来说，这些都是数小时内就能完成的事情。

    而下葬的地点，最终还是选在了教堂后的小小公墓。

    毕竟在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比较合适的墓地也只有这里了。妙姐生前经常出入教堂，应该也不会拒绝这种安排吧。

    我也只能这样来说服自己了。

    对于此事，爸爸完全撒手不管，全权交给我处理。

    结合昨天发生的事情，这恐怕有锻炼我的意图吧。

    可是我对此并没有任何经验。如果不是伊莉娜的帮助，手忙脚乱大概都算是比较好的状况了。

    最终，在傍晚时分，完成了大致的处理工作之后，我们为二人举行了小小的葬礼。

    因为二人的死因无法公开，自然也无法邀请别人。葬礼由神父主持，参加者也只有我，飞鸟，伊莉娜……还有不知为何一路跟来的露娜。

    当然，在人前，露娜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会说话的样子。

    至于飞鸟……看起来比数小时前好了一些。至少能够对我们的指示做出反应，也能跟着我们一起行动。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对她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眼睛也是不知看着什么方向，完全没有焦点。彻底的失魂落魄。

    我很担心，让这样的飞鸟参加前田兄妹的葬礼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但是伊莉娜却执意让她同行。

    看得出来，伊莉娜对飞鸟现在的模样很是不满。

    面对带着怒意的伊莉娜，最好还是不要违背她的意思——这是人生的智慧。

    所以，我们还是一同参加了葬礼。

    起初，飞鸟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突然间就抱着脑袋呻吟起来，接着就袭击了主持葬礼的神父。

    那时飞鸟的眼神还深深印在我脑中。

    那个，应该就是真正的杀意。

    幸好有伊莉娜在，制住了飞鸟。

    尽管我跟伊莉娜一样，对飞鸟这种行为感到愤怒，但是在这之上的，我更加觉得悲伤。

    如果不是承受了巨大的伤痛，飞鸟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而我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鸟痛苦，却什么都做不到。

    空有一腔决心，鲁莽地跟着伊莉娜跑来，最终做的却是交给伊莉娜一个人也没关系的善后工作。

    而对于飞鸟，我则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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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莉娜……”

    “是。”

    葬礼结束，离开教堂的时候，我叫住了伊莉娜。

    思考良久，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我这次的自作主张，能有点积极的作用。

    “你现在去那古野庄，收拾一下飞鸟的行李吧。”

    “小姐是想让飞鸟住进小早川家吗？”

    伊莉娜立刻理解了我的意图。

    “……嗯，没错。”

    在伊莉娜带有些许考验意味的注视下，我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决定，然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了解。那小姐呢？”

    “我跟飞鸟走回去就好。稍微散散步，也有助于她恢复精神吧。”

    说到这里我看向了飞鸟。

    她对于我们的交谈，依然是漠不关心……不，不如说是根本就没有听到的样子。

    刚才向她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中间有很多推断的成分。可是飞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异常。她始终是一副恍惚的表情。

    虽然知道她这并不是讨厌我的表现，但是还是不由一阵心痛。

    “……好的。我会安排老爷的保镖暗中跟随，格里高利之剑已经离去，有什么突发状况应该也不会超过他们的处理范围。小姐请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嗯，我知道。去吧。”

    “是。”

    虽然不满伊莉娜派人跟着我，但是现在这种状况下，能同意我带着完全当机的飞鸟单独行动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也不能再要求什么。

    我目送伊莉娜开车离开之后，重新转向了飞鸟。

    “飞鸟，走吧，我们回家。”

    我伸出左手，握住飞鸟没有伤的右手。

    飞鸟机械地将视线转向我，目光的焦点还是并未锁定在我身上。

    但是，对于我伸出的手，她还是回握住了。

    虽然是以她来说完全无法想象的微弱力道，可还是令我感到欣慰。

    还好……还有希望。心中闪过的，只有这个念头。

    我轻轻拉着飞鸟，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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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飞鸟手拉着手漫步在街上……如果不是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下，该是多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黄昏的夕阳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也拉长了这短暂的时间。

    伊莉娜口中的暗示魔法似乎也已经失去了效用，街上渐渐喧嚣起来。偶尔也会有路过的人将视线投向这里。

    对于这些，飞鸟都没有任何反应。

    尽管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就跟着一群煞风景的人，但我还是决定按照原本的想法，带着飞鸟稍微绕绕路。

    我拉着她偏离了回家的路线，来到了清水公园。

    记得上次两个人一起来这里，还是大家一起帮忙找小满的时候。

    当时两个人一起钻上爬下，差点弄得灰头土脸。猫咪是找到了不少，但都是没有关系的流浪猫。最后，小满的线索还是那个麻烦的川崎偶然找到的。

    仔细想想，我接触到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当时，我在心里还把这当做亲身体验都市传说一样的奇遇。

    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得可笑。

    “喵~~”

    脚边传来了猫叫声。

    我低下头，发现一只幼小的猫咪正在飞鸟的脚边蹭着。

    好像在哪见过的样子。

    或许是当时来的时候遇到的流浪猫其中之一吧，说不定就是飞鸟从树上救下来的那只。

    不过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除了露娜这样特点过于鲜明的，以及小满这样“深入”打过交道的，其余的猫咪，虽然看起来都很可爱，不过在我眼里基本只能分出品种的差别而已。

    但是看她这么亲近飞鸟，大概真的是那一只吧。

    飞鸟木然地移动视线，注视着眼前的猫咪。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些许光芒。

    或许是猫让她联想到什么了吧。

    毕竟是流浪猫，小猫咪不一会儿就对飞鸟失去了兴趣。可她随后就跑到露娜面前，趴下了身子。

    说起来露娜也是神出鬼没。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又自己出现在眼前。印象里跟飞鸟来到这里的路上还没看到她，我还以为她已经先回去了呢。

    没想到还跟着我们。

    露娜端正地蹲坐，俯视着眼前的小猫，随后抬起一只前爪，放在了小猫的额头上。

    小猫的喉咙里发出了愉悦的低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恩宠。

    ……露娜，到底是怎么样的家伙啊。该不会是活了几百年的猫妖什么的吧。

    大概是察觉到我在想什么，露娜向我投以愤怒的视线，随后将爪子移开，小猫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对了，现在可以跟露娜说话了。不如趁这时候问问，满足一下好奇心吧。

    “呐露娜……”

    我家的黑猫还在散发着女王般的气场，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向她打招呼。

    “怎么啦。”

    估计是刚才有点失礼的想法的关系，露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带刺。

    “刚才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刚才露娜的动作。

    “哦，那个啊。在普通的猫看来，我算是比她们高贵很多的同类，所以经常会有这样的小家伙来跟我亲近。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明听上去是相当了不得的领袖魅力。

    “比起这个，你还是担心一下你的好朋友比较好……”

    露娜向着飞鸟那边摆了摆头。

    “真是的，我一直都在担心啊，就不能让我稍微逃避一下现实……”

    “从刚才开始，我跟你的精神交流，也同样传递给她了哦。”

    刚准备找些借口的我，却因为露娜接下来的话沉默了。

    飞鸟，正以呆滞的目光凝视着刚才的小猫离去的方向。

    脑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声音，这样的事飞鸟都不会做出反应了吗？

    我的话也听不进去……究竟该怎么办……

    “真是的，一群给人添麻烦的孩子。”露娜叹了口气，“这次就稍微推你们一把好了。当然，我的力量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喂，神代飞鸟。”

    露娜朝向飞鸟，叫出了她的全名。

    在脑中直接响起的“声音”，如波纹般扩散开来。静静的涟漪似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轻易地令我的精神产生了共振。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露娜身上。

    这就是露娜所说的“力量”吗？

    对外界的刺激几乎没什么反应的飞鸟，却因为这一句话而转向了露娜。

    “想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逃避现实也没什么，但是你要搞清楚一点，你自己的世界只对你自己有意义，而‘你’这个存在却并非如此。如果你选择拒绝这个世界的话，最好考虑一下那些重视你的人。对她们来说，你是‘世界’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像你心中怀念的那些人一样。”

    ——不能接受缺少了什么的世界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去改变它。用你心中的世界，去取代这个丑陋的家伙吧。

    露娜的话语，在心底回响着。

    这句话所蕴含的沉重，我无法估量。

    不知是露娜的魔法还是她的话语本身，打破了层层包裹飞鸟内心的障壁。

    “我……”

    飞鸟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

    “可是，可是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有随之滴落的泪水。

    飞鸟终于释放出了自己的悲伤。

    “明明想要帮助大家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这是你需要自己找出答案的问题。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露娜毫不犹豫地退后一步置身事外。

    而我，则是要履行我的承诺。

    “飞鸟……”我双手紧握住她的手，“不要责备自己……我知道就算这么说，你肯定也不会照做的。但是别忘了，我会在你身边，成为你的力量。你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姬乃……”

    飞鸟凝视着我的眼睛，歉意，感动，迷茫……种种感情都传递到了我这里。

    “对不起，我现在还……但是我大概可以自己克服这些，所以别担心。真的。”

    能看到努力站起的飞鸟，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虽然很不甘心，不过这都是托露娜的福。

    “嗯，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回家吧。今天让伊莉娜做些好吃的好了。”

    “嗯……嗯？”

    前一刻还点头答应的飞鸟，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一般歪起了头。

    看样子，是真的没听到我跟伊莉娜的谈话呢。

    不知道本人会不会对我的决定有意见，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个……我自作主张把飞鸟的东西搬到小早川家了，送报的工作也一起辞掉。从今以后飞鸟就住在小早川家，专心我的护卫工作就好……可以吗？”

    我有些忐忑地窥探着飞鸟的脸色。

    “……我知道了。姬乃，谢谢你。”

    飞鸟的表情，多少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接受了，并且理解了我的决定。她自己是不会做出这种近似逃避的做法，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悲伤吞噬，所以就由我来做一个“懦夫”，给她一个从这些伤痕上移开视线的理由。

    她是在理解这些的基础上，对我说的“谢谢”。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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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的飞鸟，又在公园逗留了片刻之后，回到了小早川家。

    没想到，刚到家就看到了伊莉娜开门迎接我们。

    “伊莉娜……交待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是的，收拾神代小姐的行李，完成工作辞职的交接。而且，家中为神代小姐准备的房间也已经收拾完毕了。”

    伊莉娜淡淡地回答。

    不是吧，这效率也太高了。我们只不过是回来的路上稍微绕了绕路，应该连一小时都不到才对，现在还没完全入夜呢。

    该说真不愧是小早川家的内务总管吗。

    “伊莉娜，谢谢你。”

    身边的飞鸟也向伊莉娜道谢。

    伊莉娜的视线在飞鸟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对她现在的状态有些惊讶。

    随即，伊莉娜重新面向了我。

    “小姐，浴室的准备已经做好了，您可以随时入浴。晚饭还请稍等一下。在这之前，我希望能与飞鸟单独谈谈。”

    伊莉娜对飞鸟的称呼，又从“神代小姐”变成了普通的“飞鸟”。

    也就是说，这是需要抛开从者的身份进行的对话。

    伊莉娜，也在担心飞鸟的精神状态吧。

    飞鸟虽然因为露娜的能力而敞开了心扉，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复原了。

    相反，选择了面对现实的她，会感受到加倍的痛苦。从她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迷茫和悲伤依然浓得无法化开。

    与伊莉娜的交谈，说不定会对飞鸟有些正面的影响。

    就由她去好了。

    “我知道了，飞鸟，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

    伊莉娜的眼神再度移到飞鸟身上的时候，马上变成不容她说“有意见”的状态。

    飞鸟虽然状态不佳，看来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是能察觉的。

    “那么，小姐请自己休息。”

    丢下这么句不太负责任的话，伊莉娜就带着飞鸟离开了。

    看两人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后院的样子啊。

    但愿伊莉娜别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就好了。她虽然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可也有不少火爆脾气的时候。

    各种意义上只能祈祷了。

    露娜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踪影，突然间就变成孤身一人的我，只能闷闷地回到房间。

    反正这种事情我也早就适应了啦！

    在两人的谈话结束之前，还是先去洗个澡，缓解一下疲劳感好了。

    但愿……但愿飞鸟能早日走出这阴影——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