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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

    我在无尽的花海中漫步着，绚丽的色彩令我不由眯起了眼睛。

    依然是那么静谧而华美，可它就如同它的主人们一般，正在无止境地沉睡着。

    沉睡着，沉睡着，在这被世界所遗忘的角落。

    曾经被称为神之庭园的这里，现在只不过是一片五彩斑斓的墓场。

    醉人的夜色下，埋葬着所有的罪孽、痛楚、懊悔与思念。

    我将目光投向了熟悉的凉亭。

    “塞莉。”

    “……露！”

    尽管那并不是我朝思暮想的面容，可听到那声呼唤的一瞬间，我就无比坚定地确信——

    就是她。没错，就是她。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窜了出去，扑进她的怀中。

    “塞莉，好久不见啦。”

    “露……终于，终于！”

    我们的身份、存在、甚至连名字都被这世界拒绝，却依然可以用这怀念的爱称称呼彼此。

    哪怕现在出现在此处的并不是名为■■■与■■■■的月女神，而是有着小早川雪乃相貌的精神体，以及一只会说话的黑猫。

    我们的思念，依然可以穿越层层阻碍紧紧相连。

    “是啊，终于又能见面了呢。”

    露轻抚着我的脑袋。

    “身体”所感受到的温柔，跟从前没有丝毫差别。

    就像在这一瞬间跨越了悠久的时空一般，我不禁沉浸于怀念的感觉之中。

    可是幸福归幸福，有些事情总是要抱怨一下的。

    “露还好意思说？明明我一直就在你身边，你却只顾着自己睡大觉，直到现在才能见面。”

    “啊哈哈，没办法嘛。”

    她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将我举到面前。

    唔……虽说这样的形态是自己选择的，可是面对露的时候还是这副不像样的模样，真是有点难为情啊。

    “哎呀，塞莉真是太可爱了！”

    说着，露将脸凑过来，拼命地磨蹭着我的脸颊。

    “露！快，快停下来！”

    我用力挣扎着，可是猫的身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当然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有打从心底拒绝露的亲热，所以从结果来讲，还是半推半就地被她蹭了很久。

    “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露的“魔爪”中被释放出来。获得了喘息机会的我，在露面前的石桌上坐下，梳理起被她弄得凌乱不堪的毛发。

    而始作俑者，则是毫无愧疚感，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我。

    ……从最初开始，就拿这天真的笑容完全没办法啊。

    这是我最重要的宝物。

    所以总有一天，我们要用真正的肉体互相触碰，那时我才算是真正地再度取回了这最宝贵的笑容。

    想到这里，因为再会而变得炽热的内心也渐渐冷却下来。

    “叙旧就到此为止吧，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是啊。”露也收起了笑容，“姬乃已经回到了‘那边’，我也差不多该开始准备劳动一下了呢。”

    露所说的这件事，正是我来此的目的。

    靠着那两个能够传递月之魔力的饰品，我暂时将姬乃与飞鸟的精神世界连接到了一起，也得以从外界入侵到姬乃精神的最深处——露所沉睡的这个庭园。

    猫的身躯并不能承载多大的魔力，为了拉住飞鸟的灵魂已经消耗了一些，现在光是潜入到这里就已经有些勉强了。

    当然，能再次见露一面，这些都不算什么。

    只是，露的行动，与我的计划稍稍有些偏差。

    “露打算就这样一直协助姬乃她们吗？”

    “是啊。使用我的魔力的话，姬乃应该可以维系飞鸟肉体与灵魂的连结，虽然可能会对姬乃造成一些负担，飞鸟这样的状态，根本上讲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复活’，但这毕竟是能让两个人都存活下来的办法。啊，魔力方面大概不用担心，多亏了塞莉的结界，这段时间蓄积了不少魔力呢，应该足够坚持一段时间吧。况且姬乃对飞鸟的感情也是相当不错的‘燃料’呢——”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禁不住提高了音量。

    满面笑容地说个不停的露，停了下来。

    “我知道塞莉的意思。”

    露的眼神流露出些许悲伤的色彩。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狠下心来。

    “为什么？如果露的意识‘上浮’的话，应该足以用姬乃的身体发挥全部的魔力。这么多年靠着结界吸收散落在各处的魔力，应该足够复活飞鸟才对！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如果按照塞莉的计划进行，姬乃的意识会怎么样呢？”

    “……想想办法的话，或许可以保留下来。”

    ——这是谎言。

    即便我们的力量距离全盛期可说是天壤之别，露现在的魔力也不是姬乃所能承受的。她的肉体或许有机会用我们的力量重构，但是精神多半会在极大魔力的冲刷下形迹全无。

    这是比被直接吸入根源更加悲惨的结局。

    我深知这后果的严重性。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步步推动着计划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神的依代”已经准备好，接下来需要做的就只有降临而已。

    “我——”

    咬紧牙关想要反驳的我，刚刚抬头就撞上了露的视线。

    仿佛看穿一切般，露只是微笑凝视着我。

    “塞莉是不会做出这么狠心的事的。”

    “别小看我了，为了露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现在塞莉就应该正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不是在这里与我聊天，对吧？”

    “咕……”

    可恶，明明一直都是傻乎乎的样子，偏偏在这种事上变得机灵。

    还是说随着寿命的无谓增长，思考真的有变成熟一点点了？

    “啊，塞莉刚才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露不满地撅起了嘴。

    “连猫的表情都能读懂，你还真是能干啊。”

    “嘿嘿，那当然了，我跟塞莉心灵相通嘛~”

    “唉……”

    看着这天真的笑容，我一下子就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没错，说了那么多，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如果将两个人作为我们的依代，那他们的人格必将不复存在，这对她们来说太残酷了。”

    这种时候我必然会想起那个人。

    自从雷菲特之后，我几乎彻底放弃了将通常人的身体作为我们的“容器”的方案。

    这样做会产生何种悲痛的后果，我再清楚不过。

    “塞莉真是温柔呢。”

    露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

    明明是温柔的话语，可是听起来却无法不产生一种被苛责的感觉。

    “象征毁灭与终结的女神哪来的什么温柔啊，露是睡糊涂了吧。”

    “哪有这回事。没有破坏就没有新生，正是因为塞莉的存在，我才会变得有意义啊。”

    “……哼，这么久不见竟然变得能说会道了，肯定是被小早川一家人影响了吧？”

    “呼呼呼~~”

    露有些得意地笑着，双手抱胸。

    一被表扬就容易得意忘形这一点还是没什么长进呢。

    如果刚才那个也算是表扬的话——无疑，如果是露的话一定会这么理解的。

    “我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置他人于不顾的自私者而已，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然我也不会将计划推行到这一步。即便露反对，我也没有彻底放弃这个方案。飞鸟的体质十分难得，姬乃与露的适性也很好，两人在我心目中依然是备用依代的不二人选……如果找不到机会的话，我很可能会再度执行原本的计划的。”

    “是吗？我觉得塞莉一定不会的。”

    露坦然的笑容里不带一丝杂质。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我已经彻底搅乱了两个人的命运……哪怕是间接原因，这也是我的罪孽。她们早就已经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如果不是我们的话——”

    “塞莉。”

    露突然打断了我。

    “她们——至少姬乃并没有怨恨我们。相反，她甚至觉得正是我们的影响，才会让她与飞鸟相识。人的命运原本就难以捉摸，对于她们来说，我们也不过只是改变她们命运方向的因素之一而已。况且你也应该清楚，她们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裹足不前的人，对吧？”

    “……唉，真是说不过你啊。”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塞莉也是为了我们而坚持着，大家都在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而努力，没必要心存愧疚啊。况且，至少还有我是感谢着塞莉的嘛。这么久以来，辛苦你啦。”

    头顶再次感受到了令人安心的温度。

    脑子里浮现出的，是自从我们失去一切后所经历的一幕幕。

    视线不禁模糊了起来。

    “啰，啰嗦，露就乖乖扮演被魔王囚禁的公主，等着我来救就好啦！”

    我想要蒙混过去，可声音也有些颤抖。

    “咦？塞莉是不是哭了？”

    “才，才没有！毛飘进眼睛里而已！”

    我急忙甩开露的手，用爪子拼命地揉眼睛。

    而让我变成这副难为情模样的罪魁祸首，则是笑眯眯地用手帕在我脸上一起抹着。

    ……真是的。

    ——————————————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与露一起玩闹下去。

    但是，这毕竟是不可能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呢。”

    几乎是同时，露也将同样的想法诉诸于口。

    “很快了，那一天马上就要到了。只是计划变更的话，可能还需要多等上几年。”

    “没关系哦，成百上千倍的时间都已经度过了，几年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啦。”

    说着，露向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只是一眨眼而已。”

    与过去经受的无止境的黑暗相比，现在无疑正是黎明前的片刻。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我们。

    “既然将飞鸟当做代用方案，那塞莉的身体应该找到了吧？”

    “嗯，还在‘那个地方’。虽然有些困难，不过努力一下的话应该可以确保。露的身体也已经有了眉目，只是需要花点时间。唉，这种时候真是羡慕‘核’没有被彻底破坏的那两个人啊，不用去费劲找新的容器，真是幸福。”

    “两个人还好吗？”

    “独眼龙好得很，一直呼呼大睡呢。想把她弄醒估计得费点力气吧。至于大姐那边……”

    说到这里，我不由迟疑了一下。

    “格兰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与其说是出事，不如说是在‘搞事’吧。”

    我苦笑出来。

    “大姐好像察觉了什么，自己在行动着。我也只是与她相遇过一两次，具体情况还把握不到。不过她也很精神，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是吗，那就好。不过格兰姐姐明明一直都没什么干劲的，怎么突然就积极起来啦？”

    “那个人或许是发现了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吧。别看大姐那样子，可是跟我一样忠实于欲望呢。”

    “哎呀，被塞莉这么说，大姐真是有点可怜了呢。”

    “哦呀？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哈哈，快停下，好痒，哈哈哈哈！”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伸出爪子轻轻挠着露的脖颈——当然，是以指甲收进去的状态。

    “时间差不多了呢。”

    过了一会儿，我停止了嬉闹，稍稍与露拉开了距离。

    “要走了吗？”

    露虽然尽力抑制着表情，可是明显能看出来，她全身都在散发着“不舍”的信号。

    我也同样不舍。

    可短暂的别离，正是为了更加欢喜的相会啊。

    “嗯，该去做我该做的事了。等着我，露，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塞莉……不管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的！”

    露的眼中微微溢出泪水，可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决。

    “……笨蛋，说得好像我会花很长时间一样。你就在这里慢慢赏花好了。喝杯茶的功夫，我们就可以‘出去’啦。”

    “嗯……嗯！”

    露向着我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可是我能明白，这笑容之下隐藏着多大的不安。

    不只是露，格兰大姐与伊格那个笨蛋独眼龙也是一样。不得不长久地沉睡在黑暗的深渊，被困在名为“世界”的无形牢狱之中。孤独，寂寞，绝望……她们所承受的痛苦，恐怕是我永远都无法理解的吧。

    尽管这一切或许都是“咎由自取”，但我绝不允许，我最重要的人们永远不见天日。

    “等着我吧，露。这次我一定要做到……救出大家，取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我咬着牙，对露，也是对自己立下誓言。

    我是被无尽的“私欲”驱使的女人。

    我最重要的事物……终有一日，要让它们重回我的手中。

    不惜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