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asuka

    大家都十分支持姬乃，实在是太好了。

    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向大家告白这件事，我再清楚不过。

    大家既没有在意我半死半生的状态，也没有反对姬乃的大胆抉择，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刚才一直沉浸在战斗之中来不及细细感受，现在静下来之后，我发现似乎比从前更能够体会姬乃的心情了。

    或许这都是建立在两人间连结的功劳吧。

    姬乃看似对他人的评价满不在乎，其实相当地在意亲近的人对自己的看法。

    明明喜欢独断专行，却经常因为思虑太深对自己的选择缺乏信心，这种时候她便会转向亲近的人寻求支持。

    比如今天这样。

    所以正宪先生才会对她说“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这等于是变相地告诉她，要对自己的抉择充满信心。我想姬乃也一定可以明白正宪先生的良苦用心的。

    “神代。”

    正当我暗自放下心来的时候，正宪先生却喊到了我的名字。

    “是，是！？”

    我急忙应答，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关于那位伊斯卡蕾雅，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全身在一瞬间冻结。

    是，我承认我实在是过于放松。劫后余生的喜悦令我彻底忘却了我们需要面对的一系列问题。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个。

    “父亲，那个是——”

    “姬乃！”

    突然抬高的音量令想要说些什么的姬乃吓了一跳，我自己也是同样。

    可是不知为何我有这样的感觉——这件事不能交给姬乃解决，必须由我自己来面对。

    之前在战斗之中我们的关系已经展露无遗，但这与我亲口承认有天壤之别。

    我必须要面对，面对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伊斯卡蕾雅是……是我的生母。”

    没有任何人出声。然而在这种时候，沉默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不管是出于惊讶还是意料之中，这些都不重要。

    没有人说话，所以我才能继续讲下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那个人，那个人把景秀先生给……对不起！”

    我低下头，不敢看正宪先生的脸。

    代价就是，满溢眼眶的泪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无法抑制地落下。

    我紧紧抓住被单，努力止住不争气的呜咽。

    你有什么资格哭泣？在姬乃与正宪先生——景秀先生真正的家人面前，作为杀人凶手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哭泣？

    我像罪人一样低着头，忐忑地等待着骂声降下。

    不，并不是“像”。我就是不折不扣的罪人。

    可是经过了良久的静寂之后，响起的却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神代，你与姬乃正好相反。”

    咦？

    正宪先生的话语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喜欢把很多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一个人所能负担的东西终究有限，总要有所取舍。尤其是某些与你根本无关的事。比如这个。”

    “可，可是……”

    “可是什么？伊斯卡蕾雅会来到这里是你指使的吗？”

    “不，不是……”

    “那你对她来到这里这件事事先就知情了吗？”

    “没……”

    “景秀身亡是你下的手吗？格里高利之剑是你派来的吗？是你把姬乃的事情泄露给他们的吗？”

    “我，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此事与你有关？难道你打算为你母亲辩护吗？”

    “不！我绝对不会！”

    只有这一点我万分肯定。那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更别说辩护什么的，哪怕太阳从西边升起也绝对不可能。

    “那就是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任何兴趣。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们不是一路的，这就足够了。做好你该做的事，保证好姬乃的安全，不要总想些乱七八糟的。”

    “是……”

    尽管这样说姬乃肯定不高兴，但是同样的话语从正宪先生口中说出说服力就是不一样。

    或许我会将这些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是出于在关键时刻没能挺身而出保护大家的自责。

    我是不可能因为那个人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愧疚的。我们除了有着部分同样的基因之外，并没有任何关系。

    “神代。”

    “是，是！”

    正在我陷入进一步思考的时候，正宪先生的声音又将我唤了回来。

    “……我代表小早川家感谢你的付出。”

    说完，正宪先生向我鞠了一躬。

    “咦……哎！？”

    我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您，您快抬起头，我，我……”

    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任凭我再怎么驱动贫乏的想象力，也完全想不到正宪先生会向我如此郑重地低头道谢。脑子里一团乱麻，早就失去了应对的能力。

    “对于我来说，你不仅仅是女儿的保镖，同样也是景秀故人的后代。再厚脸皮一点的话，就如同我的子女一般，现在也可以说是小早川家不可缺少的一员。本来在给你提供工作的同时也应该尽到照顾你的责任，可如今却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如果不是姬乃的能力，后果不堪设想。就如同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将姬乃的安全托付给你，同时也想将你托付给姬乃照顾。关于自身的问题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尽管找姬乃商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要两个人一起摸索解决之道。你们无论性格还是能力上都可以形成很好的互补，希望你们今后能够互相扶持，在异乡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不用你说我们也会这样做啦！”

    姬乃红着脸说出的话语，同样也是我的心声。

    “我一定会保护好姬乃的，请您放心！”

    ——对于在这种时候依然只能想得到这句话作为回应，我实在是感到万分惭愧。

    “切，真好啊，都家长公认交往了呢。”

    “嘘……小步，这种时候悄悄地看就好啦。”

    呜……

    “笨蛋，说什么吶！”

    姬乃抄起手边的枕头拍打着小步和清美，而我只能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姬乃。”

    姬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怎，怎么啦？”

    看起来她似乎在在意正宪先生对两人刚才的八卦有何反应。但是正宪先生的表情证明了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这边。

    “这次去德国，要特别小心一个人。”

    正宪先生的语气格外地严肃。

    “……弗朗西斯·戴维吗？”

    沉思片刻之后，姬乃给出了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为什么是戴维会长？从之前谈话的走向来看应该是那个人才对吧。就算不是，也有可能是海瑟……毕竟正宪先生与海瑟是第一次见面，抱有警戒是理所当然。

    姬乃实在是太感情用事了。不知为何她对戴维会长印象不佳，但也不能因此就怀疑人家啊。

    “没错。”

    你看，正宪先生也……咦？

    “戴维会长有什么问题吗！？”

    由于惊讶，我直接把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倒不如说从头到脚都是问题啊。”姬乃重重叹了口气，“故弄玄虚，知而不言，隔岸观火，而且从海瑟和中村……贺茂光行的表现看来，似乎还有什么黑历史的样子。父亲您到底是怎么找上这么个人的啊？”

    随便回答过我之后，姬乃开始埋怨起了正宪先生。

    唔……戴维会长真有她说得那么不堪吗？总觉得有些过于苛责了啊。

    “我有什么办法，据说现在的魔法界完全不惧教廷威势的也就只有蔷薇十字会这种大型组织了。况且景秀也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碰巧有门路求助于他们也是理所当然。”

    “与其说是‘不惧’，倒不如说干脆沆瀣一气了吧？连合法认定书都拿出来了呢，明明我们这种人畜无害的‘异端’还在被疯狂追杀，他们倒是悠然自在得很吶。”

    姬乃对正宪先生的解释似乎相当不满的样子。

    “这恰恰是蔷薇十字会有资本与教廷叫板的证明，所谓的认定书只不过是谈判桌上双方权衡利害之后妥协的结果而已，并不能转变双方的根本立场。你还小，不懂。”

    “哼！”

    姬乃不悦地转过头去。

    两人说得煞有介事，弄得我也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是轻信他人了。

    “正宪伯父，我能问个问题吗？”

    “请问吧。”

    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听着的清美这时忽然插了进来。在得到正宪先生允许后，她继续说了下去。

    “蔷薇十字会为什么会答应保护姬乃呢？从状况来看收留她应该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才对。毕竟仅仅是与这件事相关，蔷薇十字会就遭到了格里高利之剑的猛烈攻击。而且看……”

    清美瞥了我一眼，顿了顿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看伊斯卡蕾雅女士的表现，似乎也不会善罢甘休。究竟是什么原因令戴维会长着危险也要收留姬乃呢？”

    “嗯，这正是我最在意的问题。”

    正宪先生的眉头皱了起来。

    确实，如果因为收留我们而整天遭到那个人毫无道理的骚扰的话，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对我们敬而远之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反正肯定是塞了一大笔钱吧，咱们家除了这个也没什么了。”

    姬乃有些不屑地说着。

    ……有钱真好啊。我回想起过去与面包和出租屋为伴的生活时，不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现在我也成了这有钱家庭的一员了呢。虽说着实没什么实感。

    “恰恰相反，对方开出的条件极其宽松。不仅如此甚至还很共赢——他希望我能通过小早川家的关系拓展日本上流社会的人脉，方便他推销各种奇怪的‘魔法物品’。理由竟然是组织运营需要足够的收入。明明活在异常世界里竟然还准备了这么‘正常’的理由，真是笑死人了。虽然根本看不出那臭老头在想什么，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贪财的人才对啊。”

    或许是谈判时候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正宪先生说着说着似乎有点怒气外露，措辞也变得粗鲁了起来。

    “这确实是……”

    本来不屑一顾的姬乃，听到这番话也同样皱起了眉头。

    “对方一般不可能无条件收留我们这点我也是明白的……可是这不正说明了戴维会长是个好人吗？”

    话一出口，我便发现姬乃正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着我，就好像我刚刚当众宣称1+1=3一般。

    “我愈发感觉到让你们两个呆在一起是正确的选择了。”

    正宪先生也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感叹。咦？怎么回事？

    “飞鸟啊，这恰恰说明那个臭老头子是另有所图啊。”

    “姬乃，不可无礼。”

    “还不是你先起的头……”

    姬乃小声嘟囔了一句。

    “现在仔细想想，臭……戴维会长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测到了事件的发展。故意拖延时间赶来是为了增强我们对他的依赖感；不肯出全力只是为了引出更多的人，靠物量对伊斯卡蕾雅形成压迫；海瑟就算本身不想来蹚浑水，大概也拗不过川崎，而贺茂先生只要战事扩大多半会现身，他是在对状况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做出了如此决断。”

    无视听呆了的我，姬乃稍微顿了顿便继续说了下去。

    “而将杀手锏隐藏到最后则是因为只有在局势逆转的情况下这张牌才会有效。以对方的性格看来，区区一张纸恐怕也只能起到个台阶的作用，在我方劣势的状况下把它搬出来，那个人多半会直接无视的吧。如此精于计算的人，单纯出于善意帮助我们实在是无法想象。肯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一口气说完的姬乃，端起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抿了一小口。

    这，这么说来似乎也有点道理。难道说……

    “或，或许现在的状况只是巧合——”

    “你觉得这可能吗？”姬乃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我，“真正想要帮助我们的人就是海瑟那种。毫不犹豫地站在第一线，冒着生命危险直接对上伊斯卡蕾雅。戴维会长呢？只不过召唤了个土偶而已，自己悠闲地躲在后面看戏。”

    确实是这样没错。海瑟真心帮助我们这点我也赞同，至于戴维会长……别人冲锋陷阵他却躲在后面，确实是有些卑鄙的意思。

    “更别说他跑来的时候还把追着他那边的敌人也一块带过来，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跟父亲约好保护我，却腆着脸依靠别人的力量控制局面，最后更是坐收渔利把我们带走完事。你说这人是不是人品有问题？”

    姬乃气呼呼地逼视着我。

    好，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我有些心虚地躲闪着她的眼神，然而转向清美和正宪先生那边的时候，两人也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无奈地挠挠头，难道真的是我太天真了吗？

    说起来，姬乃刻意把戴维会长轰出去才说这些，是不是就是因为在警戒着蔷薇十字会？正宪先生注意着不被窃听也是同样的理由？

    唔……这种事我果然还是弄不明白，只能靠姬乃她们了。

    越想越觉得头晕，我只好放弃思考。

    “所以戴维会长的目的多半在于姬乃本身。虽有送羊入虎口的嫌疑，但是现阶段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毕竟另一边同样也在虎视眈眈。记得保持联络，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向我报告。提高警惕，尤其是神代，明白了吗？”

    “是，是……”

    “很好。”正宪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走向了房门，“时间剩的不多了，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话就赶快收拾一下东西吧。”

    说完，正宪先生便干脆地离开了房间。

    “真是的，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房门伴着一声轻响关闭后，姬乃不满地嘟囔起来。

    “姬乃，这可是正宪伯父的一番好意，留给我们最后一点好好聊聊的时间呢。”

    原来是这样的啊。确实，正宪先生虽然平日表现冷淡，可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对姬乃还是很关心的。

    “我知道啦。我也正好有话跟你们说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姬乃却并没有看向清美和小步，而是将枕头抱在怀里，整个人缩了起来，眼眶也开始泛起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