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himeno

    自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设想一下吧，一整天面对书桌几乎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数字和字母，终于熬到了工作结束的一刻，推开房门走出屋外。

    又或是置身于拥挤而沉闷的长途汽车之中，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数个小时，在到站的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跳下。

    将压抑的前置时间延长到一年，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吧。

    “我！自！由！啦！”

    如果不是还有别人在场，真的很想这样放声高呼。

    不可思议。明明只是比从前多走出了十几米的距离，可吸入肺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带着活力的气息浸润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体轻得像要离地而起。

    “呼——哈……”

    最终，我还是克制住了呐喊的欲望，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仿佛令我与广阔的天地融为一体。

    肉体的感觉变得稀薄，只有意识乘着微风飘向青空，尽情地翱翔。

    “姬乃，姬乃！”

    “……怎么啦？”神游物外的奇特感觉，在听到飞鸟呼唤的一刻消失无踪，兴奋也随之渐渐冷却。什么嘛，真是太扫兴了。

    我有些不悦地瞪着飞鸟，却发现她正尴尬地扯着我的袖子。

    “嗯？啊……”

    一时间有些不明就里的我，随后便在她的视线另一头找到了原因。

    那里，正站着一位棕色卷发的英国青年。

    “我能理解两位的喜悦，不过再不快点上车的话，逛街的时间可就要缩水啰！”

    满面笑容地指着身旁的轿车的，正是戴维会长的心腹兼得意门生——艾雷克托·巴纳德，也是今天送我们去镇上的护花使者……嗯，还是称为司机比较合适。

    “久等了，这就来。”

    我一边在心里埋怨着大好兴致被打断，一边微笑着拉着飞鸟的手坐上了车。

    尽管不是什么高级跑车，不过也还算舒适。而且蔷薇十字会方面很有心地挑选了一辆敞篷车。能够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感受喧嚣的风儿，而不是闷在车里呼吸浑浊的空气，令我的心情再度好转起来。

    “生日快乐，飞鸟。”

    “啊，谢谢你。”

    车子刚启动不久，艾雷克托就打开了话匣子。

    “两位今天真是可爱，总觉得这辆旧车有些配不上你们呢。早知道我也该去换件正式点的衣服了，哈哈。”

    “是吗？谢谢。”

    今天的打扮当然只是为了飞鸟一个人，不过被人夸赞总归是会感到开心的。

    “那个，谢谢。不过可爱吗？我也是？”

    至于飞鸟那边显然信心不足。一边反问，一边还在不停地扯着裙摆，想要盖住裸露出来的充满青春气息的大腿。

    “那当然了，飞鸟平时不怎么穿裙子，所以偶尔穿一次给人的印象就相当强烈啊。这叫什么来着……‘反差萌’？”

    “你都是从哪学到这种词的啊。”

    我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艾雷克托是个闲不住嘴的家伙。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但他的好奇心着实可怕。在戴维会长身边的时候还会谨守礼节十分克制，可一到了私下场合嘴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光是聊天也就算了，他总会抓住各种机会问东问西。

    我和飞鸟一个不出家门一个久居深山，实在是招架不住这人刁钻的猛攻。

    当然艾雷克托本身并不是惹人厌的家伙，相反待人热情头脑灵活，虽然是给戴维会长做事，偶尔也会帮我们说几句好话，暂且就定位为“被老奸巨猾的臭老头子迷惑的无知青年”好了。

    由于年龄相差不大，再加上他经常向我们搭话，久而久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相当友好。至少在艾雷克托面前我用不着装出礼仪周到的样子。

    不过艾雷克托的夸赞倒不全是客套话。

    今天的装束我可是倾注了相当的心血。早上特意早起，顶着无法抑制的睡意强行拦住了想要去锻炼的飞鸟，然后把她拖到浴室洗白白，接着将两人从头到脚好好打扮了一番。

    换上特地为这一天准备的衣服，发型打理得一丝不乱。当然了，作为两人之间……感，感情的象征和见证，曾经互相交换过的礼物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首先从外表上就给今天的约会开了个好头。再加上碍事的露娜也不在，这肯定是属于两个人的完美的一天。

    “呜……”

    包括飞鸟会因为久违的裙装而脸红害羞坐立不安的可爱模样，全部都在计算之内！

    于是我一边沉浸在观察飞鸟的乐趣之中，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司机聊着天。

    “说起来，现在是不是日本那边举行祭典的日子？”

    “还早着呢。比较常见的盂兰盆会还有两个月，各地根据本地习俗或许有自己的祭典，日子大概稍有不同，不过多半也都在七八月份吧。六月的至少我是没听说过。”

    “是吗？听起来跟这里的射手节有点像呢，至少在时间上。”

    艾雷克托分心跟我聊着节日的话题，车子开得倒也相当平稳。

    “说起来，之前跟爷爷住在山里的时候，村子的人们到了夏天也会举行祭典呢。”

    “以前都没听你说过这事呢。你们那的祭典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了经常出现在各种文艺作品中的描述——登上长长的石阶后，展现在眼前的是充满生机的街道。面具摊、捞金鱼、射的、还有各种各样诸如苹果糖之类的小吃，五光十色的店面分列两旁。滚滚的人流中两只手紧紧相握，明明环境嘈杂，木屐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却清晰可闻，一声一声，催促着心跳渐渐加速。

    最终，绚烂的烟花照亮了两张羞涩的面容，双唇渐渐接近，吐息相互交融……

    什么的是绝对不会有的吧！

    还在进行原始狩猎的深山小村，就连这种昭和时代的景象绝对都无法看到。说到底摆出那么多店铺有什么用啊，根本不可能有人去消费啦。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节目，就是篝火晚会一样的活动，大家在广场上燃起火堆然后唱唱跳跳而已。”

    看吧，我就知道。

    别说是昭和了，连大正明治都一起跨了过去，干脆直接回归原始社会了。

    听到这种描述后脑子里浮现出的风景，甚至更接近从外国小说里读到的，保留着中世纪风貌的欧洲山村。

    说真的，飞鸟她们的村子应该可以去申请文化遗产了吧，脑袋半秃眼镜比酒瓶底还厚的历史民俗学家似乎会很感兴趣的样子呢。

    “那还真是耐人寻味啊。能详细介绍一下吗？”

    脑袋还没秃却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家伙，这里竟然就有一个。

    ——心里虽然这样吐槽，可我却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这可真是麻烦的本能。

    “嗯……”飞鸟沉吟了一下，随后便开始了回忆，“祭典也是在夏季，大概提前半个月到一个月就会开始准备。清理广场啊，搭建柴堆什么的。祭典用的篝火是以一人多的柴堆点起来的，干燥好的结实的木材搭成塔的形状，烧起来相当壮观呢。村子里的女眷负责布置场地，会打猎的男丁就上山猎取祭典的食材。”

    “飞鸟不用说肯定是算在‘男丁’那边的，对吧？”

    我忍不住提出了有点坏心眼的问题。

    “哈，哈哈……”飞鸟苦笑着挠了挠头，“我还差得远呢，只是跟着爷爷进山而已。”

    “飞鸟的爷爷是那位奥兰多先生吧，没想到那位骑士大人还有这种特长。”

    飞鸟的“爷爷”——没有血缘关系，却将她抚养长大的卢多维克·奥兰多老先生，年轻时似乎在这边的魔法世界小有名气的样子，甚至被称作“现代的堂吉诃德”。当然这并不是戏谑，而是对他耿直的性格以及侠义的作风表示敬重。

    景秀爷爷当年因为庶出的关系被家中排挤，也曾经远渡重洋来到欧洲闯荡，与飞鸟的爷爷似乎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景秀爷爷很少提起年轻时的际遇，我也只能靠着偶尔从别人那里捡拾到的只言片语来浮想联翩了。

    “嗯，爷爷相当厉害呢。连续两三年，祭典的‘山主’都是爷爷猎到的——啊，山主指的是祭典上打到的最大的猎物，并不是真正的山神什么的哦。”

    “哦哦——”

    艾雷克托发出了感慨。他现在恐怕与我联想到的是相似的画面吧——如同小山一般巨大的动物尸体之前，花白胡子的老人家叉着腰豪气地大笑着。

    “然后到了祭典当天，广场中心的柴堆被点燃，为祭典准备的猎物们也开始当场烤制，然后大家一起大快朵颐。”

    “听起来真是相当豪爽啊。”

    光是听着似乎就能闻到脂肪被高温炙烤的气味，小步的话或许会当场流下口水吧。但是饮食一向清淡的我感觉实在是有些微妙。

    “尤其是那一年的烤山猪，呜——”

    飞鸟不知回想起了什么，像个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羞红了脸，双眼却闪闪发亮。

    被小步附体了吧，这家伙。

    “听起来真棒，有机会的话好想去看看。”

    艾雷克托这句话肯定是发自肺腑的。回忆起热闹的祭典，听众悠然神往，随后表示十分期待——不管是客套还是发自真心，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流程。

    然而飞鸟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脸色黯淡下来。

    透过后视镜的反射，能看到艾雷克托明显露出“糟了”的表情。

    飞鸟无法再回到那个不知名也不知究竟在何处的山村。

    就算能够在崇山峻岭之中幸运地再度发现它，再一次参加那淳朴而欢快的祭典，没有了坐在身旁举杯畅饮的老人，飞鸟恐怕也无法向从前那样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原本充满了欢声笑语的车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说起来，刚才艾雷克托提到祭典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射手节。你不是英国人吗，怎么会对德国的节日这么熟？”

    这种时候，还是我担负起了转移话题重振气氛的重任。

    说实话我大可不必这么做。踩到飞鸟地雷这件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两个人独处的话，这种时候只要默默地握住她的手，安静地温暖她的内心就好了。毕竟姬乃酱可是治愈系角色呢！……真不像我。

    失去亲人的心伤很难愈合，这点我同样深有感触。很难愈合，却可以用新的温暖来填满。

    实际上飞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或许她自己都意识不到，一到这种时候她甚至会自己寻找我的手。真是拿她没办法。

    但是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状况就不太一样了。

    右手感受到了飞鸟的温度，她紧绷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下来，但是前面的艾雷克托却愈发眉头深锁。

    从后视镜看到的脸，已经从一开始的懊悔变成了痛苦的自责。

    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我是指他会因此分心影响驾驶安全啦！

    所以尽管不太符合我的角色，我还是硬着头皮首先挑起了话头。

    “我，我虽然是英国人，可是自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德国跟着老师一起学习，比起故乡倒是更熟悉这边呢，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艾雷克托就像是已经灌了半肚子水的人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抓了上来。实在是太过用力声音都发起抖来，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其实完全不用在意，常有的事了——什么的当着飞鸟的面也不太好说出口，于是我也只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着自己发起的传接球。

    “哎~是这样啊。硬要说的话跟我很像呢，我们也是住在远离本家的地方，还没出国门就是了。三原市夏祭的习俗似乎跟本家那里也不太一样。这可能就是中国地区跟九州的差别了吧。当然比起关东来说，这种差距还算小的了呢。”

    “是，是吗？没想到姬乃对别的地方的祭典也有了解。”

    艾雷克托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不过似乎渐渐开始取回状态了。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随便上网查一下就能查到的程度而已。”

    “姬乃可是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翻看网络上各地的旅行指南，有时候一看就是几小时呢！一脸恨不得直接钻过屏幕跑去看的样子。”

    “喂！！！”

    复活之后第一句就是这个吗！？真是枉费我帮你们圆场！！

    我忿忿地揪起了飞鸟的手背。

    “咦？怎，怎么啦？”

    飞鸟一边闪躲着我的手一边不解地询问。

    最不会看气氛的人在这啊。

    我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哈哈哈哈~~”

    能听到艾雷克托的笑声，好歹我的牺牲没白费。虽然这微薄的收获跟巨大的牺牲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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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我就送到这里了。两位请尽情放松，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我会在这里等你们的。请记得老师的嘱咐，别放纵过头了哦。晚上还会在别馆给飞鸟举行生日宴会，两位主角要是缺席可就办不成了呢”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么千叮万嘱。”

    话刚说出口，却发现身边的飞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好啊，看我今天怎么整治你。

    一边这样想，我一边继续回应艾雷克托。

    “况且还没看到你们的生日礼物呢，就算为了这个也不会迟到啦！”

    “啊哈哈，毕竟事出突然，没办法在今天早上就给你们个惊喜。不过放心，到晚上两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准备好的，敬请期待吧。”

    “礼物什么的就不用费心啦！”

    飞鸟急忙摆摆手。

    “但是‘宴会’那边倒是不推辞呢，又惦记着汉娜阿姨家里的白香肠了吧，你这吃货。”

    我笑着戳戳飞鸟的腰。她一时难以应对，满脸通红。

    “哈哈，看到两位状态不错我就放心了。祝你们能度过愉快的一天，晚上再见啦！”

    艾雷克托笑着冲我们挥挥手后，坐上了驾驶席。

    我与飞鸟一起目送着汽车消失在视野之外后，将目光转回了眼前的小镇。

    愉快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