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皇权与尘世
风倚鸾在菜窨内潮湿的地面上默坐了许久,回想起少年时光,仿佛一切都是从她被舞掌柜扔进这菜窨之后改变的。
她清晰地记得,那天她手脚并用的爬出菜窨后,看到了空无一人的镇子,遇到了那个满身血痕的年轻野修。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修真者,当时的她,看到楫离出剑的样子,大概就和如今镇子里面的人看她御剑是类似的吧,对修真的了解全都来自于戏文,存有着许多不切实际的憧憬与幻想,于是追寻着他的行踪而去,后来果然踏上了修炼之路。
倘若没有那次巧遇相逢,一切又会是怎样的呢?她会不会离开这个镇子?若是孤身一人漫无目标的漂泊,又会去往何处,会遇到怎样的人?师父留在自己体内的功法会被自己唤醒吗?或者,会带着冽蕊前辈一路来到骨云山,最后成为冽蕊前辈的徒弟,一步踏入了魔道?那便是另外的一种经历和故事了吧。
……
如今漫长的时间过去,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很多事情都充满了天真幻想的少女,这些年经历过生死、杀伐、枯寂、磨砺,也清楚的知道真实的人生其实与戏文中的故事大不同。
如今想来,倘若是现在的自己遇到了当年的楫离,应该还会依旧追寻他的踪迹而去,更多是为了能随他踏上修真之路,而不是仅仅是因为他的英俊容颜。
遇到楫离,是她的宿命与运气,而这位曾经的少年也始终信守着当年所说过的话,这些年无论经历了什么,都始终在她身边,如影随行地陪伴着她,甚至这份陪伴已经成了彼此之间的习惯。
当年,她也曾幻想过,幻想自己穿上嫁衣,由僖王为她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但如今这念头却变得很淡很淡了……
也许修炼之人随着境界的不断提升,对于两情相悦之事会看得越来越淡,又或者,她知道自己将接过这王朝的帝尊之位,因此心中莫名的感到无比忐忑,再也无暇去念及其它了吧。
若论实际度过的年岁,那些在久沉渊和桐木阁慢时间秘境中的枯寂悠长时光,她已经二百多岁了,具体的年月,似乎已经算不清,更无法精确到月日。
她的心志已经十分成熟,精神力更是远超过同等境界之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姑娘,但她心中清楚,若认真起来,她还是能做好很多事情的。
唯独这天下的重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得足够好。
但师父说过,十之九九的人觊觎那帝位皇权都是为了权,而唯独你心中没有半点无权欲,只顾着忐忑不安,这便是好事,这天下若在你手中,至少比在那九成九的人手中都要更稳妥。
她愿意相信师父的这番话。
……
风倚鸾在白菜萝卜堆中坐了很久,默默地想了很多事情,后来,她把几百两黄金再次埋在了白菜堆下,才飞身跳出了地窨。
待她来到地面上时,天色已经微亮了。
风倚鸾用小术法清理了头发和衣服,回客栈的房间内去小憩休息。
待她一觉醒来,准备请师父上路返回皇都时,却发现……师父又在客栈门口摆上了二十多张桌子,又拉着街坊们继续喝起来了……喝起来了……
而楫离也早就起来,在客栈旁边支了一张小桌子,正在给镇子里面的人免费医病,从头疼脑热到风湿宿疾、再到妇儿以及正骨推拿,他全都能治,旁边还放着三只丹炉,正炼制着不知什么散剂蜜丸之类,反正是普通人也能服用的。
风倚鸾略觉得头大,但只能由着这两位去吧,师父要做什么她管不了,而楫离此行也是善举,更应该默默支持,所以……大约只能在绕水镇再多呆一天半天的了。
她又去找霜夜大人,发现霜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客栈的屋顶上,正默默地关照着四周的动静。
她便也轻身跃上了屋顶,坐到霜夜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看着下面喧闹的人们,静静地发呆。
风倚鸾看着师父与街坊四邻们谈笑风生开怀畅饮的模样,能看出他是打心底深处由衷地快乐着。
师父或许本应是属于乡土的,当年,倘若他的族人以及父辈们没有被奉楼国的闵王围杀殉葬,那么师父一定不会走上修真这条路,他会跟着他的爷爷、父亲、叔父们学习家传的工匠绘画手艺,靠勤劳度日,那么此时肯定也是一个中年手艺人,过着简单的生活,并且和这世间的大多数普通工匠一样,在一天的辛劳之后喜欢小酌两杯烧酒,聚在一起闲谈吹牛,然后去睡一个安稳觉。
那样的生活,大概也挺不错的吧。
也因此,他在奉楼国武殿当画工三年,都没有被人看出任何破绽,因为他和那些普通的下层工匠们坐在一起时,俨然就与他们是一样的,行止皆同,完全融为了一体。
然而命运偏偏弄人,他又是天生不肯认命、不肯向暴君认服的心性,便背负着整个家族、整个村子的灭族血仇,走上了野修之路、复仇之路。
师父的天资的确很高,远远超过了常人,而且运气也很好,在求索了十来年之后,终得两次际遇,分别遇到了魔尊冽蕊和揽芷仙子这两位强大的前辈,便终于修得了能够屠灭一城王族的画魂之术……
风倚鸾发呆看着师父,在了解了他的身世之后,从心底深处对他更多了十分的敬重,虽然平日师徒两人总爱互相挖苦,口无遮拦的没什么计较,但在内心中,风倚鸾知道,师父就是师父,是一位值得她敬重的师父。
“鸾公主在想什么?”霜夜忽然轻声问她。
风倚鸾说:“我在想,娘亲当年很有眼光,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做我的师父,把我托付给此人,是我的幸运。”
霜夜略迷惑地看向正在开怀谈笑的墨平意,茫然道:“公主此言是正话还是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