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驽勒觉得自己大概不怎么讨人喜欢。
平生第一次喜欢的人求他给他和别的女人赐婚,收拾心情好不容易喜欢上第二个人后,那人却想方设法要逃离他身边,不仅如此,临走前还处心积虑找人给他制造麻烦。
“王富财,你说朕是不是注定了就该当个孤家寡人。”
为人君主,自要灭七情六欲,对一个人用情太深本来就天理不容。正是因为他逆天而行,所以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天子,亦不能违抗天命。
“奴才倒觉着这是老天爷在劝您随缘。”
圆胖的老脸上圈出几道如年轮一般的皱纹,久经岁月沉积,总得有几分年轻人比不上的高深。
“你是说让朕就这么干等着缘分送上门?”
“皇上说笑了,只有送上门的奏折,哪儿来天上掉的缘分——奴才的意思是——您该充盈后宫了。”
这宫墙之下,历来都只能关住那些个自愿飞进来的人,心不在这儿的,就算用再高的墙关着派再多的人守着,脖子一抹白绫一搭,有的是法子逃出去。心若是在这儿了,什么样的有缘人找不到,即便是找不到,装,也能装出个两情相悦。
天子之尊,有的是人想巴结讨好,讨好的人多了自然能挑出最拔尖儿的那个。
别小瞧了人心,也别高看了爱情。
“就按你说的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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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里的气氛总有些微妙,本来卫将军平安归来应当是件大喜事儿,可众人在瞅见他背后大着肚子的翠巧之后,脸上都有些不对劲。
未有嫡子先有庶出,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卫诚的名声本就受了薛纹枢那件事儿的影响,现在又蹦出个先于嫡妻有孕的姨娘,多年经营的好名声眼下是彻底的毁了,时隔多年,京城之人又小心议论起了一个被他们刻意回避的问题。
贰臣。
江山易主并不稀奇,可叛国之臣却是活该受人唾骂的。从前卫诚得势时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用为父报仇来替他开脱,眼下他已不得圣心,大家又纷纷记起了当年卫国公卫云正是因为私*通敌寇才落得个全族受株连的下场。
说到底不过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卫诚最看重的便是卫家的名声,他从小就被父亲教导过,这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可如今他却发现,名声这东西当真不值几个钱——你若有权有势,哪怕品德败坏丧尽天良也有人为你歌功颂德掩盖过失,一旦失了势,便墙倒众人推什么脏水污水都往你头上扣。
他实在不懂,他这辈子到底在争个什么东西。
“将军不用为难,云娘不怨。”
近一年未见面,云娘依旧是那般善解人意,丝毫没有因为翠巧的出现而表现出了半分怨气。卫诚心中有愧,忙抛开心中烦忧将人揽到怀中小心安慰。
“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明明用着最温柔多情的语调,说出来的却是最薄情的话语。云娘身子一僵,旋即伸出食指点在了卫诚唇上。
“那是你的孩子,我希望他能健康长大成人,你不用担心我会难过,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会视如己出。”
言及此处,云娘别过脸去,露出她那美丽温婉的颈线。
“我这身子已被那些人糟践得不成样子,这辈子也不盼着能有你的子嗣,总不能让你因我绝了后。”
“云娘……”
云娘不再看卫诚,只固执地将自己的脸偏向另一端,那方向有个雕花繁复的衣橱,里头装着卫诚给他制备的精美绝伦的衣裳,还有……一个不甘平凡的女人。
卫诚看不见云娘的神情,只从她滚落的泪珠儿得知此人一定伤心极了,如若不然怎会说出这般违心的话来。
“云娘无需担心,我卫诚绝不会让旁人诞下我的子嗣——且等着吧,虽然那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去,却是不能不给他选个好日子。”
“不说这些。”
云娘抹了泪珠儿强忍酸涩道,
“将军眼下处境艰难,妾身怎会不通情理再给将军添乱,也不知宫里那位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云娘说这话犯了卫诚的忌讳,不过念在方才她的通情达理卫诚也没怎么计较。
“你安心在府中呆着便是——我卫诚可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云娘会意,善解人意地将话题又扯到琐事上去,卫诚照例不会在云娘这处过夜,等到云娘睡熟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纹斛走前给他找了不少麻烦,如果不是有前朝余孽在那儿闹腾,皇帝第一个要收拾的肯定会是他。
他可不会蠢到老老实实等着驽勒腾出手来。
“将军。”
赵振行并一众心腹早已在书房等着卫诚,处理好了儿女情长,剩下的便是男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
“孔善如何说。”
“只要将军帮他清理墓道,他便接受将军的提议。”
卫诚沉默不语,可赵振行等人却知道这等同于默许——想要咬死老虎,那两头孤狼绝不能再各自为政。
走到这一步,他们根本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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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卫诚走后,紧闭双眼的云娘缓缓睁开了眼睛,面上的温婉体贴再瞧不见,余下的只有满眼的嘲讽与厌恶。她穿着单薄的里衣,柔软的丝质面料将她的曲线勾勒得越发完美诱人,即便如此,卫诚还是不会碰她半根指头。
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啪——”
衣橱的门被云娘大力掀开,露出那众多衣衫遮蔽下的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她双手被缚,双腿也捆得结实,就连嘴里也堵上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云娘拽出了翠巧嘴里的棉花,十分嫌弃地将这满是唾液的东西丢到了地上。
“你骗人——将军不会这样对我,他绝不会!”
“呵,还是执迷不悟。”
云娘亲自动手将翠巧的手脚解开,长时间的捆绑叫她的手脚麻木酸痛难忍,哪怕再痛再无力,她还是尽可能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不让里头的小生命受到丝毫伤害。
“这是我同卫诚的骨血,你休想夺走!”
“我夺走?你刚才难道没听清楚他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翠巧,念在咱们从前姐妹一场,我劝你别再执迷不悟,卫诚这个人没有心,他不想要子嗣,更不可能喜欢一个被算计得来的孩子!”
“算计”两个字彻底打垮了翠巧修筑的防线,她的双手不再紧抱自己的腹部,而是捂住脑袋无声地哭了起来。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幸福拼尽全力,到头来,却是什么也没捞着。
她好恨!
既然不喜欢她,为何当初要对她这般好!
“你想让我做什么。”
冷静过后,癫狂不在,这不再是个脆弱得一碰就碎的女人,而是浴火重生为母则刚的母*兽。
“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子,我做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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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选秀牵动了全国上下每个人的神经,虽然驽勒再三强调一定要参与者自愿,可冲着那空悬的后位,符合条件的家庭基本上都来凑了人头,哪怕女儿不愿意,投驽勒所好找个模样上乘的庶子凑数的也大有人在。
螃蟹鱼虾也好,凤凰麒麟也罢,一时间竟全冒了出来。
“朕现在才知道在朕治下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适龄男女未曾婚配。”
驽勒玩笑似的翻阅着手上的画册,这些还是筛选合格之后的,初次登记的名字只怕更多,他随意地扯出画册之中的人丢弃在地上,王富财俯身亲自收拾,捡得多了竟瞅见几个同那位薛相公有几分神似的,单看圣上这般毫不犹豫丢弃的模样就知道,这马屁怕是拍到了马腿上——只能是说这些人太蠢,圣上连正主都舍了,怎会再让自己陷入这些仿品之中。
在这时候找与薛相公相似的人来凑数,分明就是在挖圣上的伤疤。
不出王富财所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没多久便被人寻了各种因由撤职查办了,一场选秀,意外地引出了许多平时猫在暗处耍手段不易被发觉的人。选秀照常进行,容貌上乘品行出众家事清白的男男女女被送进了宫中教养,直至面见天子。冷清的宫城内又重新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仿佛这里从未冷清过。
权利与欲*望交织的正中心,哪里清静得下来,他们的皇帝,也没那么多功夫沉迷旧情。
王富财手执一柄拂尘,纯然无害地跟在驽勒身后继续游走于各宫之中,与薛纹斛进宫时一样,与薛纹斛未进宫前也一样,今后,怕也不会有太大长进。
想方设法逃出去的那位,该是个看透了结局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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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啾————!”
坐在船舷上钓鱼的纹斛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差点儿把他旁边的李丰杨给吓到海里面去。
“你吓鬼呢!”
纹斛怜悯地看李丰杨,
“这孩子许是傻了,哪儿有人这么骂自己的。”
自知口误的李丰杨扔了鱼竿就要去揍纹斛,根据以往积累的经验,李丰杨已经放弃了同纹斛打嘴仗——挥拳头永远是对付这人最有效的方法!
纹斛半睁着眼睛看着那急速挥过来的拳头,等到快靠近自个儿的脸颊时才偏头打了个哈欠——风止,拳头静,李丰杨看着抵住自己拳头的墨心,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翻了三四个筋斗。
“哦,阿宁,他要揍我。”
纹斛毫不意外地扭头看突然出现的卫宁,一边用不带起伏的调子告状,一边面无表情地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一刻,李丰杨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后宫之中被薛纹斛支配的恐惧。
“你有本事和我单挑!”
纹斛理直气壮地靠在了卫宁怀里,顺手大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
“我凭本事找来的男人,来,随便单挑。”
李丰杨被薛纹斛的无耻惊呆了,默默收回了拳头捡回了钓鱼竿,然后把屁股往后挪了挪,继续钓鱼。
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改明儿他也凭本事找一个。
打不过卫宁就算了,至少吵架能吵得过薛纹斛。
吵不过也算了……至少也能一起秀秀恩爱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