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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七回

      面对沈曜的质问,含珠无言以对,不是无法面对沈曜,而是无法面对自己。

    她一向对自己的理智引以为傲,总觉得这世上除了娘亲谢氏跟胖闺女花卷儿,没有人可以让她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她合该是这世上最洒脱不羁的人,每日美食美景,种花喝茶,即使时时身不能随心所欲得自由,一颗心却是坦坦荡荡犹如山间清爽的明月微风,从来不会被在她计划之外的人或事牵挂住。

    可是此时,她却心下惶恐,赵绚,她名副其实的男人,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浸入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那样的自然,那样的……无声无息。

    她却从未认真察觉过。

    男人……她考虑过,但是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欢愉,有的只是欺瞒、伤害与死去。

    这辈子,赵绚的出现,是意外。

    他能在她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参与这么多,也是意外。

    含珠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粉红色的绣花鞋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芙蓉花,花心缀着两颗硕大的南珠。

    十分的精致好看,初初见到这样式的鞋子时,她犹犹豫豫的怎么都不肯上脚穿,总觉得把这样可以当成艺术品收藏的好物儿穿上脚上踩泥踏水的,太过暴殄天物。

    赵绚嗤笑,不由分说的拿过她的脚套了上去。

    不只是鞋子,他给她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她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样,但是只要听听那些一长串繁复冗杂的名字,算算那让人咂舌的价格,也知道没有几个人家的妇人女子可以如此败家,更不要提侧室偏房了。

    这个男人,他强势的像烈日,像狂风,像暴风雪,不给她一点点的缓冲,就闯进了她的生活。蛮横的很,就这样让她的生活里满满的都是他。

    从开始的厌烦不习惯,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甚至暗暗享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含珠用力的想,却没有答案。

    她搓了搓脚尖儿,听沈曜还在激动的劝说着什么,“果果,我一直都在找你,除此之外,还在找可以回去的路。你别赌气,这里毕竟不是家,咱们还是要回去……”

    含珠心间突然顿生一股愤懑,有些粗鲁的打断沈曜的话,“我不会回去的,以后咱们也别见面了,你好好过日子,别来找我了……就这样。”

    语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

    赵绚面无表情的站在前方的大树旁,神色平静,英武坚毅的脸上神色平静,无悲,无喜。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样的赵绚,含珠是陌生的。

    她知道,刚刚的谈话,他肯定都听到了。

    他没有愤怒的冲她怒吼,没有伤心欲绝的向她质问,没有嫌恶的唾弃她不自重,没有疑惑不解让她指点迷津。

    他只是那样平静的立在那里,隔着暖融融的阳光,隔着新春璀璨绚烂的桃花林,冷淡的望着她,然后踅身而去。

    含珠顿了顿,到底是没有追上去,只是依着自己的步伐慢慢的往回走着。

    她心绪乱的很,一团乱麻似得理也理不清楚,对于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到底该何去何从,她还需好好想想。

    抬手放在额头远眺,那个挺拔威武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她苦涩一笑,想必不用她做决定了,说不定赵绚一下山就会直接离去,从此二人庙堂江湖,再无相会之期。

    也好,这样也好,省的她再自欺欺人下去。

    害人,害己。

    只是苦了小花卷儿了,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爹爹。

    不对!

    含珠神色一凛,提起裙角朝山下飞奔而去。

    赵绚将近而立,才得了小花卷这么一个血脉,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交给谁都不放心,时时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是一丝委屈都见不得她受的。

    如果他真的要跟她决裂的话,十有□□会把小花卷带走。

    不行,这样怎么能行,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命。

    她什么都可以妥协,甚至自由也能在强权下屈服,唯有女儿,她永远不会放弃。

    桃花手中拿着一只含苞待放的桃花,喜滋滋的在跟着应霜学插瓶,见自己小姐满头大汗,跑的鞋子都掉了一只,不由得大骇,“ 侧妃,你这是在山上遇到劫道的精怪了么?”

    应霜随手把手中的桃花放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也是关心的样子。

    含珠粗粗的喘了几口大气,见院子里风平浪静,每个人各司其职,没有人惊慌,她的心微微定了定。

    “小花卷儿呢?”

    应霜上前欲扶她坐在一旁放了棉垫的石凳上,“郡主刚刚吃了奶,已经睡下了,侧妃……”

    含珠推开她,摆摆手踉跄着进了屋子,直到看到了睡得呼哈呼哈小猪似得胖闺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这才算消停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只要这会儿闺女还在,她总会想到办法不让赵绚把人带走。

    轻轻伏下身子,把脸轻轻的贴在小花卷幼嫩细滑的脸蛋上,喟叹的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含珠才坐了起来。

    给小花卷掖了掖被角,捏捏小姑娘的鼻子,微笑道:“小懒猪,真能睡。”

    咧着嘴站起身想要去换衣裳,一扭头却愣住了。

    赵绚长身玉立,静静的站在卧房的门口,下颌绷紧,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含珠下意识的就是把小花卷抱在了怀里,有些警惕的瞪着他,僵硬的笑了笑,结结巴巴的道:“王爷……王爷回来了。”

    小花卷儿被打扰,有些不高兴,抬起小拳头挣了挣,小脑袋一拱一拱的问道熟悉的味道,咂咂嘴吧,这才又沉沉睡去。

    赵绚挑起唇角,似是讽刺的笑了笑,沉声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把孩子放下,你放心,不当着你的面,我不会擅自把人带走。”

    他没有说‘不经过你的同意,我不会把孩子带走’,但正是因为这样,含珠更加放心。

    他是王爷,真想要做什么,她拦不住。能够当着她的面,也算是给面子了。

    要出去之际,想起自己此时衣衫不整,含珠抿了抿唇,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把脸上的汗水拭去,轻微的扑了些香粉,见唇色浅淡又抹了些胭脂,这才往外走去。

    这可能是二人最后一次坐在一起了,不管内容说的是什么,她总想要漂漂亮亮的,不要给他留下的最后一抹记忆是个邋遢脏乱的疯婆子。

    走到外间时,赵绚正坐在桌旁出神,见她来了有些迷茫,停顿了一瞬,指着一旁的玫瑰椅示意她坐下。

    刚刚那一幕,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会觉得是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而且有可能还是个来历不清不楚的非人类。

    他太过平静,含珠心底反倒惴惴。屁股只敢坐了半边,身子微微前倾,手中的帕子握的紧紧地。

    赵绚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人看。

    眼前的小女人穿着一身米黄色小碎花布裙,头上简简单单的带着一只白玉簪子,小脸娇俏白嫩,比山间怒放的桃花还要水灵,他甚至能清清楚楚的回想到他粗粝的双手抚摸上去的感觉,柔,滑,嫩,软,比他见过的最好羊脂玉还要温润滑腻。

    静悄悄的坐在那里,轻而易举的就吸引了他所有的心神。

    喉头突然有些发堵,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刚刚我听见的都是真的?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含珠脸色微变,翕了翕鼻翼,声音很小,却很坚定,“都是真的。”

    短短时间,她心头起伏,却瞬间就下了决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一边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他给的好,一边还遮遮掩掩的瞒天过海,虽然能相安无事,但她看不起自己。

    赵绚面上的平静慢慢的有些龟裂,一双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连呼吸声都突然锐利了起来,“这么说……你……”

    含珠飞快的抬头,有些凄惶的冲他笑了下,打断道:“是,我一直都在骗王爷,当初进王府非我所愿,跟了王爷之后,也一直都在寻求着脱身之法,期盼着有朝一日王爷能大发慈悲还我自由。现在……依然这样想。”

    赵绚对上她黑黝黝的一双眼儿,脸色阴沉,目光阴鹜,极力压抑着愤怒,不死心的追问道:“那小花卷儿呢,有了她之后呢?”

    含珠脸色蓦地惨白,闭上眼睛,逼回眼中潮湿的泪意,把颤抖的双手藏在袖子里,“有了……有了小花卷之后,我想着……想着带她一起在乡下过日子。”

    赵绚闻言却笑了,先是无声冷笑,慢慢的变成了哈哈大笑,“真有意思,你自己不安分就罢了,竟然还想着带走我的女儿,哈哈哈哈,陶含珠,你是不是一直都当本王是个棒槌!”

    话声未落,他一只铁拳狠狠砸下,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应声而道,一瞬间四分五裂。

    含珠手脚发软,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把那能开山劈海的拳头砸到自己身上。

    赵绚却是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一脚踹开身前的碎木头,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的飞快,比常人高大的多的身姿依然健硕挺拔,她却莫名的觉得那离去的背影有些佝偻,寂寂寥寥的又落寞。

    突然心酸,张嘴轻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赵绚却立马停住了。

    含珠想说你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唇瓣蠕动,吐出来的话却是把锋利异常的刀:“能把小花卷留给我吗?”

    赵绚高大的身躯猛烈一震,不可置信的想要扭头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良心。扭到一半,却硬生生的顿住,不发一语的大步离去。

    不能留了,自作多情了这许久,像个傻子一样让她耍的团团转,也够了。

    留下做什么,打她?骂她?

    赵绚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还不如打自己下手痛快些。

    即使到了如此田地,他依然舍不得对她如何,她对他弃如敝履,避之唯恐不及,他对她心肠却总是软弱。

    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赶紧离开,他绝不容许把自己的真心再给人随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