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香台上的老鼠屎
(158)香台上的老鼠屎
留下城金城巷子里杨家铺子,有位英气少女背着一位草鞋少年快步跨过门槛,对一位中年店伙计问道:“杨老先生在不在?”
那伙计眼见少女气度不凡,丝毫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在后院刚收拾完药材呢,你们有事吗?”
少女点头沉声道:“我们跟杨老头熟悉,要跟他求一副药。”
伙计犹豫片刻,没有纠缠,领着他们来到后院正屋,一位老人正在用老烟杆子轻轻磕着桌面,屋子角落远远站着一位邋遢的曹耐汉子,
正是小镇东边的那个看门人,光棍郑大风,可能是一物降一物,郑大风碰到了杨老头,便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再无平时油滑无赖的欠打的德行。
杨老头挥了挥烟杆,郑大风赶紧溜出屋子,带着店伙计一起离开。
杨老头望着少女背后的熟悉少年,赵阳。
赵阳此时嘴唇发白,浑身颤抖,双手几乎是拼死环住少女的脖子。
杨老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一手负后,一手持烟杆,来到少女身前,与少年对视,沙哑道:
“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越是命贱福薄,就越要惜命惜福,怎么,稍稍遇到一些挫折,就要死要活,那你怎么当初不跟着你爷爷一起走,岂不是更省事一些?
你师傅是对的,他生前总念叨三岁看老三岁看老,你是个活不长久的,哪怕教了你好手艺真功夫,也是浪费,一样要早早丢到土里去。”
陈曹目瞪口呆,在她印象中,杨老头应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成天笑眯眯的。
谁曾想是这么个尖酸刻薄的老头子。
老人讥讽道:“是不是很疼?”
赵阳微微点头,早已说不出话来。
当时在少女后背醒来后,大概是药效褪去,其实当时就已经开始发作,只是赵阳觉得可以撑一撑,等到陈曹背着他到廊桥附近,
他知道是如何也撑不下去了,于是陈曹甚至顾不得取回溪边道路中的那柄刀,就赶紧背着他赶往杨家铺子。
老人笑呵呵道:“疼啊,那就乖乖受着。”
然后老人瞥了眼陈曹,没好气道:“让他自己坐在长凳上!”
老人随即嘀咕道:“给个小菇凉背着,也不嫌磕碜。”
陈曹强忍住怒气,小心翼翼让赵阳坐在长凳上,只是她刚一放手,少年就摇摇欲坠。
陈曹刚要伸手搀扶,少年虽然口不能言,仍是眼神示意不用她帮忙。
老人抽了一口自制旱烟,看着少年的身体和气象,啧啧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破落户了。
好嘛,问心无愧倒是问心无愧了。”
老人根本对少年的刺骨疼痛无动于衷,“刘箴言是什么好命,你是什么苦命,这么多年心里也没个数?
他死一次,差不多都够你死十次了,知道不?”
陈曹实在受不了这老头子阴阳怪气的言语,沉声道:“杨老先生,能不能先帮赵阳止痛?”
老人身形佝偻,转头斜眼看着少女,云淡风轻问道:“他是你男人啊?”
陈曹怒目相向。
老人不再理睬少女,转回头,看着少年。
老人自顾自陷入沉思。
最后老人撇撇嘴,叹了口气,用老烟杆在赵阳肩头一点,手臂和腿上各点了两下。
刹那之间。
少年以侧卧之姿,手肘抵住脑袋,卧在长凳之上。
老人轻喝道:“睡去!”
赵阳瞬间闭眼睡去,立即鼾声如雷。
陈曹蹲在长凳前,仔细端详赵阳的熟睡脸庞,内心充满震撼。
此等神通,妙不可言。
赵阳的奇怪睡姿,使得少年从头到脚,流露着一股返璞归真的意味。
陈曹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对于一门神通术法的好坏,少女天生拥有极其敏锐的直觉。
陈曹转头好奇问道:“你才是赵阳修行的领路人?”
老人砸吧砸吧抽着旱烟,翘着二郎腿,望向屋外晦暗雨幕,笑道:
“修行?这就算修行了?怎么,如今外边天地,又多出一位有资格立教称祖的家伙了?
才害得世风日下,修行路上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不至于吧,那几位可不是吃素的,既然自己已经当了饕餮,就只能在这条不归路上,继续走下去,决不允许外人来分一杯羹。”
陈曹一头雾水,“杨老前辈,你在说什么?”
老人愣了愣,“你家长辈没跟你说过那些老古董的陈年旧账?”
陈曹摇摇头,“我祖父那一辈人,走得早,我爹娘又不爱说其它几座天下的故事,生怕我离家出走。”
杨老头扭头望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少女,最后冒出一句话来,“那道城墙上,如今刻下多少个字了?”
陈曹老实回答道:“我祖父那一辈,出了很多英雄人物,所以短短百年之内,就新刻了两个字,如今总计十八字。”
老人唏嘘道:“都已经十八个字了啊。道法,浩然,西天,六字之后,还多了哪些?”
陈曹沉声道:“雷池重地四个字,剑气长存又是四个字,赵,陈,董。”
杨老头皱眉问道:“小姑娘,还剩下个字,被你吃啦?”
陈曹没好气道:“忘了!”
老人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换了个问题:“还是老规矩,每斩杀一位飞升境妖族,才有资格在长城上刻下一字?”
陈曹皱眉道:“你为何如此了解我家乡那边的情况?”
老人笑道:“很久以前有位外来剑修,有写游记的习惯,一路风土人情,都被他写了下来,最后死在咱们小镇附近,我就把那本厚厚的游记拿回来,没事情的时候翻一翻。”
陈曹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老人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信不信由你。”
陈曹观察赵阳的状态,有点像是道家坐忘或是佛门的禅定,问道:“他怎么了?”
杨老头缓缓道:“小死!人睡为小死。”
陈曹有些无奈,杨家铺子这个老人,说话要么刺耳难听,要么稀奇古怪。
老人自言自语道:“小姑娘,我问你,当一个人在心中默念的时候,所谓心声,到底是何人之声。”
陈曹愣了愣,陷入沉思。
很快就自然而然地闭目凝神,之后昏昏欲睡,最后她竟是猛然一点头,酣睡过去。
杨老头站起身,绕过少女,来到少年身前,用烟杆指着陈曹,对少年说道:
“瞧瞧人家,一个点拨,几句话的事情,就能一举破境,再看看你,屁本事还没有,就喜欢犟,你跟谁犟呢,老天爷打盹多少年了,乐意搭理你这么个家伙?”
“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黄毛娃儿不懂道理!算了,既然这样也就这样了,还能怎样?”
杨老头回到原位坐着,望向屋外渐渐壮大的雨幕,急骤雨点敲在院落地面上,噼里啪啦作响,老人神色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挑来选去,找了那么多人,不曾想反倒是最不抱希望的一个,命最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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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赵阳,每天穷得揭不开锅,睡着一间八面漏风的破房子,一年到头连一串糖葫芦也吃不着,你还乐呵个啥?
墙头上名叫吴当归的小哥,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有一天,这位喜欢蹲在墙头衣食无忧却只能生活在金城巷的小孩子,他回到家的时候,鼻青脸肿,满身泥土。
那个刚刚做了他贴身婢女的女孩,问他怎么了,吴当归死活也不说,回到自己屋子后,关上门,躺在床上。
他今天跟人吵架,甚至还打架了。
有一些恶毒言语,到现在还萦绕耳畔,让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心如刀割,脸色时而哀伤,时而狰狞。
“你不就有点臭钱吗?得意个什么劲儿,你连赵阳也不如,人家虽然死了爷爷,可好歹知道自己爷爷是谁,你知道自己爷爷是谁吗?”
姓吴的孩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这个孩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蹲在墙头上跟邻居聊天,而是破天荒登门串户,走到了赵阳屋子里。
他跟赵阳说了一句话后,没过多久,赵阳就离开了小镇,违背他爷爷去世时答应的誓言。
有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站在铺子正堂后门那边,杨老头瞥见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嫌弃碍眼。
那个身影看到老人的动作后,格外受伤。
更让他受伤的是一个自己应该称呼为嫂子的妇人,一手撑伞,一手狠狠推开他的脑袋,大踏步走向后院正屋那边,看到老人后,立即就要扯开嗓门喊话。
杨老头叹了口气,赶紧起身走出屋子,关上门,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位摆出兴师问罪架势的妇人,老人连抽旱烟的兴致也没了。
妇人停下脚步,单手叉腰骂道:“干啥咧,你防贼呢?杨老头!
杨老头!你好歹是我家汉子的师傅,怎么尽做这些缺德事?李二做得好好的铺子伙计,你凭啥让他卷铺盖滚蛋?
杨家铺子是你开的?啊?李二是睡了他师娘啊,还是睡了他师父的闺女啊?!”
被从街上堵回来的男人,缩着脖子,躲在后门那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师父是什么性子,李二他媳妇又是什么德行,他怎么会不清楚,所以他觉得自己这次不死也得掉层皮。
杨老头面无表情,“说完了?说完了就回家叫春去,听说小镇最西边的猫叫声,一年到头就没断过,白天叫晚上也叫,好些人给吵得搬了家……”
妇人好像被说中伤心处,嗓音又往上高涨,“老不死的东西,你还好意思说回家!
你徒弟没了营生活计,成天就知道瞎逛荡,前两天咱家屋顶塌了,连缝缝补补的钱也拿不出来,害得我只好带着金山银山回娘家去,受尽了欺负!
要不是李二给你赶出铺子,我们一家四口人会这么惨?
杨老头,赶紧掏出棺材本来,给咱家修房子,要不然我今天跟你没完!”
老人视线冷冷望向那个躲躲藏藏的汉子,郑大风。
郑大风哭丧着脸道:“师父,李二按照你老吩咐,去办那件事情了啊,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老人脸色阴沉。
郑大风连下跪磕头的心都有了。
妇人丢了油纸伞,一屁股坐在雨水地上,嚎啕大哭,“老不死的东西,喜欢扒灰啊,连自己徒弟的媳妇也不放过啊。”
老人搬来屋檐下一条小板凳,慢悠悠坐下,从腰间袋子里拈出烟丝,碾成一团放入烟斗当中,抽起了旱烟,仰头看着天空,根本不理睬妇人。
郑大风看着妇人在院子里撒泼打滚,下这么大雨,妇人又是好生养的丰满身段,衣衫又单薄,以至于杨家铺子好多活计都赶来凑热闹,一个个偷着乐,大饱眼福。
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只是骤然停歇,像是给人掐住了脖子,她揉了揉眼睛后,赶紧起身,拿起油纸伞就跑了。
妇人一边跑一边喊道:“有鬼啊!”
老人扯了扯嘴角,道:“真是香台上的老鼠屎,神憎鬼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