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3年7月

    南极空中作战群总指挥部

    杰诺·卡什列奥上将

    破砖碎石截断了他的退路，那名运气不错的第一批atef和他的人工配体一起，被隔在了另一头。他皱起眉头，手里捏着仅存的一把手枪，回头看向前方。昏暗的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微微打开一条缝的两扇门，透出微弱且闪烁不停的光。

    杰诺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停在门前许久，左眼从夹缝中窥视，一排排的计算机已经关闭，本该坐在桌前待着的通讯官也不见踪影，或许都提前奔赴黄泉了吧。室内的照明也全都切断了，发光的恐怕只有单独打开的屏幕了。

    他又仔细听着，然而战火的轰鸣盖过了那些较小的动静，使他完全听不见。半分钟后，杰诺下定决心，毕竟他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猛地撞开门，沉重的物体发出闷响，仅仅是刹那间，他瞥见了屏幕前方的人影。杰诺几乎是本能地举枪射击，但是人影已经消失了，子弹打坏了屏幕，房间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他重新把门合上，眼睛之前就习惯了光线不够充足的环境，相比对方一直对着屏幕，他在黑暗中更占优一些。

    杰诺看见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看见对方的脸了。那是脸上都文满纹身的光头男人，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如蛆虫般令人作呕，这比看恐怖片还要容易晚上做噩梦。

    “我还奇怪是谁这么莽撞，”那个男人用刺耳的声音说道，“穿军大衣的也就只有喜欢显摆而位居高职的高官了吧？莫非是罗联军方的将军本人？”

    他也看到了吗......就在那一瞬间？杰诺没有回答，俯下身子靠在桌子旁边。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对方说完，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喂，是真的吗？罗联的将军和米德的司令官在这种境遇下遭遇？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吧？噢，对了，我还是tasa的指挥官来着......”

    杰诺不知道这家伙为何如此健谈，他能感觉到他说得是真的，即使关于杰诺自己的身份是对方的赌博，不巧他还赌中了。

    如果这个男人就是罪魁祸首的话，不，不需要这个假设，他就是。

    “关于xk-冥王3型弹道导弹......”

    杰诺朝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连开三枪，弹壳冒着烟脱出，子弹却在黑暗中戛然而止。

    “我话都没说完，擅自开什么枪！”男人盛怒地吼道，一边朝杰诺拼命开枪，一边又扭曲着喉咙，“啊，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

    杰诺蜷缩着身躯，旁边的桌子溅起火花，桌上的物品被子弹打碎，撞破。恶寒让他寒毛倒立，每一根神经都在向他报警，这家伙不正常。

    “你恨我，仇恨！你恨南联！”他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手枪打到没子弹，空膛发出轻响。这本是反击的好机会，然而炮火不合时宜地落在了这栋建筑上，整个指挥中心摇晃着，杰诺也没听出对方在哪个方向上。

    他从一排计算机移动到另外一排，始终没有发现敌人的影子，或许对方正在和他绕圈子，或许对方也找不到他。

    “我们是一样......不对，我们很像，你是复仇者，带着对南极的仇恨杀到了这里。”

    杰诺悄悄更换子弹，准备再仔细确认对方的位置，不留任何情面地杀死他。

    “我跟你有点像，都带着仇恨，都想要报复，但是......我们是敌人，还是同路人呢？无所谓了，总之我说的你都能理解，所以我就告诉你吧。”

    杰诺观察着，寻找着这个自大家伙的踪影，要是捉到他了，一定要把这家伙狠狠地摁死。

    “我想我应该感谢你，罗联的将军，因为是你才能帮助我造就现在的局面。”

    帮助？难道他真疯了吗？杰诺想道，不经意间把对方的话听了进去。

    “2086年，我的父母在骚乱冲突中死了，尸体至今都没能找到；2089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前，因为暴动引发的战争打响了，南极方达成了一致，抢先对罗联进行打击，我天真的以为这是对罗联降下的制裁，但是临近战争结束，我才知道我错了。”

    杰诺沉默着，一时间忘记自己的目的是杀了这个男人，选择继续听他说下去。

    “南联没有深入内陆，因为他们的高傲、自大，他们不允许军队向弱势群体进攻。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引发战争的导火索，那些牺牲的人们，只是他们的噱头。这场战争完全就是荒诞的戏剧，那些延边国家为了得到更加安全、免受污染的环境，为了从南极乞求得到干净的空气而一起组成南联的国家，彻底斩断与罗联的关系，是他们战争的理由。而南极接受了这个让他们表演作秀的机会，接受了让他们展示数十年来对遗迹技术研究的机会，接受了他们行使‘慈善’这一恶心行为的机会。”

    他听到那个声音在颤抖，因为愤怒，因为悲怨。

    “那些真正奋斗的人，都死了，像蝼蚁一样不堪。我的父母也因为丑陋的理由，引人发笑的冲突死了。所以我恨，我恨罗联，我更恨南联，我恨人类。”

    大脑在嗡鸣，这是远比自己一直所坚持的，更加沉重、恶劣的仇，相比起来就像是鳞虾和蓝鲸的区别。杰诺的仇恨在他面前，是这么的渺小，不值一提。

    “毁灭掉就好了，”已经崩坏的人任由疯狂的想法滋长，走到今天，“如果能毁灭统治这个世界的灵长类，这无疑是个壮举，若是我能创下这项奇迹，我也死而无憾了。仇恨终得报复，我也在世界史上画下一笔。相当出彩......相当出彩吧！罗联的将军啊！”

    杰诺惊觉男人说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立刻回头起身扣动扳机，两把手枪的枪声同时响起。他看见恐怖的面相，那些纹身，看见对方手中的枪被他的子弹击中，飞了出去，连忙补上几枪，打光所有的子弹。

    米德兼tasa的司令官软了下去，向后躺倒，鲜血从上扬的嘴角漏出来，划过干净无毛的皮肤。

    “结束了呢......没能看到最后......还真是遗憾......但，一定......”

    他笑着说道，保持着脸上的表情，断了气。

    杰诺深吸一口气，痛觉从左侧肋骨的下方折磨着他的神经，他看过去，制服染上殷红，颜色逐渐晕开。

    到此为止了啊......

    他支撑着身体，缓缓坐下，落座于台阶上。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半根雪茄，点燃末端，深深吸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回味着。

    “将军，您满足了吗？”人工智能的声音总是来得如此及时。

    “是啊，满足了，能杀掉这样的家伙，报仇也满足了。”

    “嗯......那么最后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吧，”艾克西娅笑道，“自由国安插的间谍已经查出来了。”

    “是吗？”杰诺轻声说道。

    “是我。”

    杰诺轻笑了一声。仔细考虑一下，这确实也在情理之中，倒不如说除了她还有谁呢？

    “您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谁会没事去想自己讨厌的东西？蠢货。”

    “一次也没？”

    杰诺没有回答，闭上眼。

    “但是，我有点后悔啊，人工智能......”

    “后悔什么？”

    “巴别塔、nb-90......人类真的要完蛋了吗？”

    “不，将军，”艾克西娅庄重地说道，“我向您保证。”

    “最好是......我破例信你一次......”

    杰诺吐出烟雾，头也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