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灵坟前

    苏湖问出那句话后，鸿钧脸色阴晴不定，盯着苏湖的眼神也越发犀利。

    苏湖怡然不惧，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就那么看着道祖。

    好半晌，鸿钧闭上眼睛，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苏湖了然。

    是了。

    他是个谨慎的人，但是引混沌入洪荒这件事，他决定的太快了。

    洪荒确实需要灵气的补充，但是真的紧急到了那个地步，乃至于出个可行性研究报告或者哪怕是给别的圣人讨论一下，慢慢决定的时间都没有？

    肯定不至于。

    很有可能是因为……不能等了。

    但是洪荒也并不是那一两百年的时间都等不得，毕竟在正常的历史线上，哪怕是到了西游的年代，修仙依旧不成为一个问题。

    既然不是洪荒等不得，那就只能是……道祖等不得。

    但这个猜想或许有点疯，苏湖觉得不能完全靠脑补，便进一步问了出来：“因为您……以身合道？”

    鸿钧再一次点头，终于开口解释——

    以身合道，天道和鸿钧的自主意识在一个身体里面存在着，渐渐地，鸿钧能够感觉到，天道的控制力在扩大，他能有自主意识的时候，越来越少。

    这未必是天道的意思，但是这绝对不是道祖的意思。

    并且……其实合道之后那日子过的也是憋屈。

    他贵为道祖，却只能成日在紫霄宫之中，不得掺和任何非毁天灭地的事情，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朋友祖龙元凤万劫不复，欣赏的帝俊太一慷慨赴死，最宠爱的小弟子通天禁足一生，还要看着曾经对玄门来说就是个旁门左道的西方教赫赫扬扬，这特么谁能忍？！

    苏湖开的这个脑洞，固然是对洪荒有利，但是对于他来说那也是意义非凡——

    洪荒之内进入了混沌灵气之后，天道被大道影响，进一步天道的控制力会有所减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自我意识才有可能压倒天道，进一步得到自由。

    当然了，这主意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但是相比这巨大的收益来看，道祖他绝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这才有了这后续的一大摊子事儿。

    “小狐狸该看不起我了吧。”从头到尾抖开了自己的私心，鸿钧现在的声音格外疲惫。

    一种把自己所有*都掀开给人看的感觉。

    但是又……说出来就舒服多了。

    苏湖充分发扬自己“倾听者”的优良品质，露出了个安慰的微笑：“怎会。”

    “怎么不会。”

    鸿钧听到苏湖清脆的声音：“此事最开始其实对洪荒有百利无一害，不过是情况急转直下方才到了如今地步而已，您在最开始的时候已然思虑周全，又有何错？”

    鸿钧自嘲一笑，却没有接口。

    思虑周全。

    本以为洪荒里面对灵气的态度大家都是一样的，谁能想到接引准提，昊天瑶池，竟然恨玄门恨到了这个地步，灵气也不要了，教导之恩也剁了喂狗了，收留之恩没给你算成奴役之仇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偏偏扪心自问，无论是对接引准提还是昊天瑶池，鸿钧都自觉仁至义尽。

    从童子变天帝天后，从一无所有到执掌天庭的昊天瑶池不说，哪怕是接引准提，西方之人要听东方道法，渡东方之人，在东方传教。

    他又怎么他们了？

    该给的蒲团也给了，该给的紫气也给了，不求知恩图报，但至少不必忘恩负义吧！

    鸿钧揉着眉心。

    万事万物思虑周全，却单单没想到人心……

    不过昊天瑶池本身就是石头，石头哪来的心。

    苏湖不曾想到道祖那已经飞上天的脑洞，只接着说：“至于您在其中夹杂了的些许私心……说真的，不就是私心么，谁没有啊，不因私心废了大事那便是了。”

    道祖失笑：“阿湖也有私心么？”

    “有呀。”苏湖笑着，“如今之局面，弟子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适去破诛仙阵的人选，并且废了法力是最稳妥的方式，但……毕竟修行不易，我也并不想轻易放弃手中的法力，这便是我的私心。”

    道祖悠悠叹了一口气。

    是啊。

    她不过是千年年景的小妖精，这些事堆到她身上……

    道祖才想说点什么，苏湖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直接地敛衣下拜：“弟子不敢标榜自己大公无私，不过诛仙阵之事，弟子愿意封印法力前去试试。”

    看着面前拜伏而下的小徒孙，良久，鸿钧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眼眶之中都有了些水雾。

    他咬了咬嘴唇。

    亲自把苏湖扶了起来，干干开口：“辛苦。”

    苏湖起身走了，只留下一句带笑的调侃：“辛苦不辛苦的再说，不过您千万别忘了那一句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弟子若是能平安回来，可是要找您讨债的。”

    这话语太过鲜活，乃至于道祖前一秒还感动满满的心里突然就起来了一股子一定要见苏湖失态的恶趣味，于是便突然开口，声音也是多少年来都没有的轻松：“小狐狸等一等。”

    苏湖霍然回头。

    只听道祖说：“若你能平安归来，贫道亲自给你与通天证婚。”

    苏湖一个趔趄。

    #道祖你放飞自我以后这么调皮天道知道吗！#

    ——

    苏湖并没有直接去找通天，她一步一步走入了碧游宫偏殿，然后打开了柜子。

    想挑件衣服。

    脑海里是多宝道人他们杀回来之前，通天在擂台上，给自己递的那个令人……心动神摇的眼神。

    我当时就应该答应的，犹豫什么呀！

    哪怕是说一句“那您就下手啊”也成啊？

    她突然有点嫌弃自己。

    现在……他喵的……不是答应的时候啊……

    如果我一个不幸挂在了诛仙阵里面并且还是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挂法，岂不是白白惹他难过？

    如果自己逮住了那九牛一毛的全须全尾的活下来的机会，回来之后，想答应就答应，想洞房就洞房。

    哪怕是她想娶了通天，道祖那个允诺还在呢，一定会把通天打包捆好送自己床上的！

    （这么一想突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呢！）

    苏湖纤长手指滑过了柜子之中最华丽的衣服，按下了自己那“漂漂亮亮告别他”的欲念，最终拿起了一套窄袖劲装。

    这实在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好时候。

    来吧，正面杠不要怂！

    杠完了我们就洞房！

    于是，通天在正殿看到了自己的小弟子。

    这时候玉鼎还在调息。

    方才那一针让他有点岔气儿。

    通天知道越早去越好，却也是万万没想到苏湖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其实……针对苏湖还没来得及表示答不答应这件事，通天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

    本来是再好不过的确定关系的机会，怎么偏偏……就出了一档子大家都不能好好继续欢乐活下去的事情？

    是，确定关系。

    一开始把这狐狸捡回来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哪怕是她后来出了各种好玩的主意，乃至于在紫霄宫里面保了截教一把，那时候，苏湖还只是一个比较合他心意的弟子，没别的什么想法。

    有点什么想法的最初……

    大概是从碧游宫内，她即便学了与传统上完全不同的办法，却依旧仰着头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说不想被天道限制。

    从那时候就觉得，凭她这一份心性，即便不证混元道果，假以时日，也绝不会有人敢小看了她。

    然后才有了帮她一把的禁足偏殿，才有了封印法力逼她进诛仙阵，也才有，书房里面拉她起来，才发现自己拉着她都能心神荡漾，乃至于封印她法力的时候，竟然身上都会有些僵硬。

    希望这么鲁莽上台一战，别吓坏了她才是。

    两边都有点畏惧见到对方，但到底……双方都不是有了爱情就能你是风儿我是沙，从此可以把什么责任啊担当啊都丢了喂狗，然后私奔的人。

    苏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拜见了元始与通天，这才注意到了边上刚调息过来的玉鼎真人：“师父，玉鼎师兄……”

    通天也敛了情绪，只道：“他想代你去诛仙阵。”

    苏湖看了看玉鼎真人，默默记下了这份人情，自己也笑了：“师兄不必麻烦了，这事儿只能我去，这样破阵的可能性最高。”

    “师妹……”虽说想起封印法力的痛玉鼎肝都颤了，但想想苏湖这年纪轻轻疼了那么多遍现在还要接着疼……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当然其中还有一点点针对自己的剑术好像比不过这一个小丫头的不服。

    元始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弟子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等苏湖解释，自己就开口说了：“徒儿，方才我听着，是你愿意封了法力代你师妹去来着？”

    玉鼎点头。

    “如果不是封，而是废。”元始天尊闲闲开口，“那你还会愿意么？”

    玉鼎错愕地看了看元始。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在斟酌要怎么出口代苏湖前往的时候，元始和通天正在交流的内容，好像是……

    废了苏湖的法力。

    废……了？

    只听元始天尊继续给自己这个傻弟子做科普：“唔……或者应该不只是废了法力，毕竟法力不在了你也会回了原型，所以若是你去，多半还得用那么点办法强行锁住你的天生道体，这种违背身体本能又没有法力护住自身的事……会神识大损，哪怕是活着回来怕是也是个废人了。”

    玉鼎额头慢慢沁出一滴冷汗来。

    “如何？”元始天尊说着，“说是欠了你师妹一条命想还回来，想代她去一趟九死一生，那最坏的结果是魂飞魄散，最好的结果是苟延残喘的还法，你可还愿意？”

    苏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元始。

    元始这话……真心……

    可笑啊。

    您嫌弃我湿生卵化，把我拂下万级台阶，让我低如尘埃，到如今，才隔了多久？

    便能这么护着我了？

    话说回来，苏湖实际上是感谢元始最后没有收自己的，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只想抱上大腿混吃等死，这才选了元始天尊，但是真的说起来……

    便是那时候强行留下来，又能怎样呢？

    做个洒扫庭院一辈子的童子？还是做个姜子牙那种级别的弟子，永远见不到真正意义上的高深功法，因为玉虚宫上都是道德高深之辈于是被嘲讽一辈子跟脚？

    哪里有在截教的自在从容。

    哪里有通天的大度和智慧。

    却见玉鼎跪下了：“弟子愿意。”

    还在感叹世事无常和嫌弃阐教跟脚论的苏湖瞬间就被打脸了。

    世人总夸二郎神有情有义，焉知不是这师父的言传身教，进一步产生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阐教啊，阐教。

    冷酷无情是你，如今把我当那个“短”来护着的，也是你。

    你让我说啥好？

    “小狐狸你记着。”元始天尊又开口了，“若是实在不行该退回来便退回来，总是有旁的解决法子，不见得别的人都是贪生怕死，你也很不必明知不能而强行去破。便是这一线生机抓不住又如何，下一次抓住便是了。”

    苏湖诧异地看着元始天尊。

    “咱们和天道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元始天尊笑着，“我们输再多次都无所谓，但是只要我们赢一次，就摆脱了天道的控制。”

    苏湖舔了舔嘴唇。

    元始天尊其实说的没错，截取一线生机，并不是次次都要成功。只要抓住了一次，就是无限的可能。

    正如你抽十次阴阳师，抽了九次r那又怎样，抽到一次ssr那你也不亏。

    #只是天尊你突然就懂了概率论你这样让我很害怕啊……#

    ——其实，元始怎么说也是曾经无比宠爱弟弟的兄长，于他而言，争吵之余，何尝没有想过通天那一线生机的正确打开方式？

    绝对不是通天桀骜地非要次次抓住次次硬杠。

    放弃应该放弃的，抓住必须抓住的，这才是正确的法子。

    如今大家各立教派，他不再是想训通天就随便训的兄长，但有些话，不好给通天直接说，给通天喜欢的这小狐狸说，也是一样的：“你可听明白了？”

    苏湖心内五味杂陈，面上却相当恭敬地行礼：“是。”

    “玉鼎你跟着去吧。”元始拂袖离开，才要走出大殿门，又霍然回首，叮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