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缓了好半天，终于接受了“阶下囚也能干大事”这个设定。

    然后问：“师叔是想……”

    “自然是带回去。”苏湖冷笑着，“我妖族妖皇留下的血脉，本是个恣意不过潇洒悠游的人物，凭什么在西方清心寡欲给他做牛做马。”

    杨戬觉得也是。

    嗯……说起杨戬，他最近这段日子过的也是艰难，见到苏湖之后杨戬觉得尴尬。

    毕竟昊天瑶池和他，固然是因为瑶姬的死闹了个巨大的不愉快，但毕竟骨肉亲情，舅父舅母，说没关系别人都觉得有狡辩，偏偏他们又叛了个干脆利落。

    竟是半点没想起来还有个外甥拜入玉鼎门下。

    别的人也就算了，关键面前的苏师叔……她身上十成有九成的伤，是瑶池留下的。

    毕竟苏湖用绝仙剑断了瑶池金簪，并且还险些杀了瑶池，此仇不报瑶池岂不是白莲花？

    论用刑瑶池可是专家啊……

    杨戬无奈揉了揉太阳穴。

    玄门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苏湖甚至连想都没想到还有“可以迁怒于他”这一茬，但杨戬这么一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心里，还是觉得终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只听苏湖继续说：“不过我如今毕竟是这么个情况，要带他走其实挺麻烦的，若是师父帮我一把，便能简单太多。”

    “师祖与通天圣人遣弟子前来，本就是来帮一把师叔的。”杨戬赶紧麻溜儿的表明了态度，“师叔要如何？”

    苏湖狐狸爪子轻轻挠着地面，慢悠悠道：“你去问我师父要那枚能让我瞬间就拥有地仙法力的金丹，至少让我有点法力能解开那只三足金乌神识里的限制。”

    杨戬却突然笑了。

    “师叔的想法，倒是与通天圣人不谋而合。”

    “嗯？”

    杨戬身形一变就变回人形，手中便是那枚金丹，直接递到了苏湖嘴边：“圣人担心师叔的法力被禁或者被废，已然让弟子给师叔带这东西了，师叔张口便是。”

    一枚金丹很快就落了肚。

    枯竭多日已经有些萎缩和颓败之态的经脉又一次得到了雨露滋润，虽到底苏湖现在已经断了修炼的根基，不可能如同第一次吞下这枚金丹的时候那样瞬间在呼吸之间伤势恢复，但无论如何，至少身上的疼痛也不如之前那么煎熬。

    亏得是现在哭不出来，不然苏湖一定会失态。

    七彩祥云没见着，但却是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师父啊……

    苏湖轻轻叹了口气，强行把自己拽回大逃杀的思路，道：“我本是打算费点事，劝服那只三足金乌之后让他去找我师父报信的，也不过就这两天的事儿。如今你既然来了，倒不用他去了。你且回去，让我师父来接我。”

    “为何？”杨戬迟疑着，“实不相瞒，师祖的意思，本就是让弟子若有可能，直接带您离开的，您在西方多呆一个时辰都是危险。”

    苏湖才欲解释，突然就面色微变，沉声道：“你快走。”

    杨戬：？

    “瑶池来了。”苏湖匆匆解释着，“这洞穴里有阵法所以你的感应会有延迟。但我眼睛瞎了，耳力便好上了许多，我能听出她的脚步声。瑶池固然不足为惧，但她要告诉圣人那就麻烦了。”

    杨戬麻溜的直接变回了蚊子。

    二哥倒也不是怕。

    玉虚宫三代弟子第一人，灭瑶池那当然分分钟的事。但灭了瑶池之前，他能保证瑶池不会给圣人们发消息？

    ——一旦接引准提赶到，结果必然是他不敌圣人身陷西方，这就会直接导致玄门已经掌握了西方教行踪之事暴露，一个不好接引他们又会转移阵地。

    到那时，苏湖会多受多少委屈，会不会干脆当场魂飞魄散，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如今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他速回金鳌岛，把苏湖的消息带给通天，圣人的事情让圣人自己解决，至少让他们想办法拖住准提接引，他再潜入囚室，这才是安安全全悄悄咪咪带回苏湖的打开方式。

    毕竟苏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再节外生枝的话，也不知她能不能挺过去。

    瑶池没注意蚊子。

    囚室里环境不好，蚊子本就不在少数，尊贵如天后在意这些腌臜东西干嘛。

    她只注意到了苏湖身上隐隐的法力流动的痕迹。

    不由开口讥笑：“哟？妖女还没死心？你这根基都废成了这样了，还想把法力修回来？”

    苏湖还未回答，便是一声“啪”。

    鞭子抽到了身上。

    再之后，就是苏湖吃痛，压抑地发出一声闷哼。

    等这一鞭子的痛苦过去之后，苏湖才低低开口：“我说瑶池娘娘，您要不干脆给我个痛快得了，天天过来打我一顿当真有意思？”

    瑶池只冷然道：“非如此不消你毁了我的金簪之恨。”

    她手里的鞭子，带着刺啦啦的电光。

    苏湖不敢暴露已经拿到那枚金丹的事实，只能以肉身硬扛，又喷一口血出来。

    还未飞远的杨戬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暴躁的三尸神，狼狈而逃。

    真的不是因为打不过。

    而是他怕他要再晚个那么一分两分，他会忍不住杀了瑶池，带苏湖走，最后弄巧成拙，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折辱如斯！

    欺人太甚！

    ——

    陆压坐在云床之上，手中法诀不停。

    羲和，羲和……

    这个名字每每出现在脑海之中，都会引起一阵一阵的涟漪，一会儿是一种奇怪的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而另一个时候，就是足以让脑子撕裂的苦楚。

    苏湖不说还好，这么一提起来，陆压仔仔细细一查，就总觉得，自己脑海深处，或许还真的有针对记忆的封印。

    并且该死的，那个封印怎么看怎么像……西方圣人的手笔。

    但是圣人为什么要对他的记忆下手？

    圣人们不像是那种会细心到因为心疼他，觉得想起来那部分记忆会伤心，干脆封了得了的人呐！

    是因为如果他知道了那部分记忆就会对西方不利吗？

    但……既然他本身和西方有仇，为什么西方圣人没有直接打杀了他？或者打散灵智？

    也对，灵智已散的话今后也只能做个坐骑，对于现在西方缺人的状况来说，一个能修炼将来能做事的他会更有价值一点。

    这么一想，陆压就更想知道，准提和接引到底瞒了他什么。

    偏偏又不能去问他们。

    陆压只是甜了一点，并不是傻。

    但是如果不去找他们，识海上的事情……还能问谁？

    陆压想了好半天，最终不得不认识到，现在还真的只能去找苏湖。

    毕竟她曾经连准提都敢魅惑，说不好真的能指导他解开神识上的限制呢……

    陆压忍了好久，忍到了瑶池出来，这才进了囚室。

    苏湖最开始的打算是教陆压一些神识上的基础知识，教他自己解开封印，但那法子来的太慢，如今她既然有了法力，她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道友介意我进入你的识海吗？”

    陆压肯来，自然是愿意接受治疗的。

    但是……

    识海还是有点危险……

    毕竟苏湖真入了他识海，一个念头过去他就废了。

    陆压有点迟疑。

    苏湖知道这个条件是有点难以接受，直接加了把料：“其实不进去也没什么，你肯来，当然也是开始怀疑西方是不是真的大慈大悲，对你是不是充满善意，没错吧。”

    陆压沉默。

    苏湖继续：“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怀疑，那自然是有你不得不怀疑的理由，既然如此，你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和之前一样老老实实在西方待下去，给他们做牛做马？那个怀疑真的不会让你抓心挠肝么？你真的不害怕自己没用了之后被他们剥皮拆骨，身上所有地方都被取了物尽其用？”

    陆压更尴尬了。

    他觉得这只狐狸对人心的了解简直令人害怕。

    有些事情往往是不知道倒也罢了，一旦知道了个边边角角，就会让人控制不住地想继续探寻。

    确实，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西方的观感……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寒心。

    毕竟……自诩大慈大悲的西方，对苏湖是个什么评价？

    为祸人间。

    ——陆压实在是想象不到上清的关门弟子，道祖亲自教导的女仙，整个截教都捧在手心的小师妹，太清送她丹药，玉清给她炼器，就这样一个玄门团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去作恶多端，要去害人无数，要被人一口一个妖孽妖女的羞辱。

    而西方也没有给出任何她曾经为祸人间的证据。

    那他们，对苏湖又是个什么招待方式？

    退一万步说，人家若是真的为祸人间，最正确的处理办法就是擒了之后送去人家师门，让人家自己清理门户。

    但他们做什么了？

    他们直接抢了苏湖的承影剑，把苏湖囚禁起来连伤都不给治，甚至因为苏湖的眼睛厉害，为了避免麻烦还逼她的师兄挖了她的眼睛，废了她的法力，如同一条狗一样给了个项圈锁住了脖颈。

    好吧，你有一万个理由一定要废她法力挖她眼睛把她镇压在此，但做到这一步还不够么？

    你至于容忍甚至默认瑶池这么日日来折磨她？

    ——其实也可以理解，若哪一日苏湖再也顶不住瑶池的折磨，就会答应入他西方。

    但这种想法始终很下作不是么？

    并且太容易推己及人了。

    你们能这么对九尾狐，哪天我这只金乌没用了，你们会不会也这样对我？

    ——所以，在这一点上，西方圣人封印了陆压的记忆并且让陆压误认为自己是火属性灵禽金乌，而不是独一无二跟脚绝佳，不会有“没用”的那一天的妖皇亲子，还是在某种意义上，帮了苏湖一把。

    要陆压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三足金乌，哪里会那么容易把自己和苏湖放在同等地位上并且对西方寒心到底。

    苏湖却不管陆压在想什么，只自顾自说着：“那反正，我现在必然是与西方为敌的，你现在对西方的感觉也未必有之前那么好，西方似乎还瞒了你一件事情的真相，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下我把我最大的秘密告知于你，也没什么关系。”

    苏湖仰头对着陆压，虽然看不到，在谈判中也处于弱势地位，但听起来那声音就是相当的胸有成竹：“方才我师门来人了。”

    陆压咬了咬嘴唇。

    其实即便没有敌人的敌人这个说法，我和你也已经是朋友了。

    之前或许会很难决断西方的收留之恩与你的朋友之谊，但如今……那收留之恩似乎有问题。

    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站你这边。

    因此，陆压也没有追究苏湖的师门是怎么混进来的人，只道：“你要走了？”

    走就走吧。

    我不告诉圣人。

    我知道你在西方过的并不开心，那……就走吧。

    苏湖又说了一遍：“你介意我进入你的识海吗？”

    她的声音转而柔软：“我现在有一点法力能用，且我对识海真的颇有研究，能解开你神识深处的限制也说不定。不管怎样，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你都不跟我谈条件的么？”陆压呆呆看着面前的狐狸，“你费尽心思给我解开封印，却一点代价不要连我许诺你一个人情都不必？”

    苏湖失笑：“你都把我当朋友了，我问朋友要东西一般都是直接开口就要了，哪里会非得求一个等价交换呢？”

    这小狐狸……

    陆压长长叹息一声。

    你走之后，我可能再也看不上西方这群人了吧。

    有你这般光风霁月事事摆在台面上的朋友，我就能有多看不上他们的处处阴私。

    他默默坐下来，帮着刚刚被打了一顿的苏湖把无力的狐狸爪子抬起来，搭上了他的脉门。

    他想。

    若是可能，我也寻个机会脱离西方吧。

    太脏了。

    有点恶心。

    苏湖从那枚金丹之中拎出一丝法力，小心翼翼进入陆压识海：“你可得忍着点。会有一点点疼。”

    “嗯。”

    ——

    金鳌岛

    通天听着杨戬的回报，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她到底是怎么撑过的这么些天，还想尽办法找到的那只走失已久的三足金乌，即便他们没有那只小红狐，她也能让三足金乌给他们传消息……

    她那么个进诛仙阵都哭爹喊娘好几回的娇气劲儿，这次只怕是真吃了好多好多苦。

    你们当真有那么铁石心肠，一定要这么折磨她！

    通天听到老子在问：“她有把握能带回那只三足金乌？”

    杨戬点头：“师叔说有。她原计划，也就这两天，就能让那三足金乌过来给咱们报信。”

    通天直接起身：“不行，那太久了。”

    杨戬：？！

    不是……

    师叔祖你不能冲动！

    通天却没有征求杨戬的意思，只对老子开口：“大兄，咱们直接去尸坑吧，三足金乌能带走不能带走都不重要，首先得把她带回来。那三足金乌咱们直接绑回来拉去太阳星给羲和看一眼都行，我不信他连亲娘都不认！”

    通天·绑匪·教主，在暴怒中露出了他的獠牙。

    老子不过略犹豫了一下就也起身了。

    三足金乌是珍贵，让他自愿飞玄门来是很重要。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