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送别送别
玉琳琅的脑子混混沌沌的,见了宋正也不觉得奇怪,只挠了挠头,说:“诶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说哦,我刚刚忽然想起来,那年夏天你陪我下河里捞鱼,我头一回抓住了两条大鱼,高兴地不得了,结果险些跌到河里去……好不容易爬上岸,便央着你拾柴火回来烤鱼吃,结果太贪嘴,你还没烤完我就凑上去,险些把自个儿头发烧了,真是太好笑了!”
一壁说着一壁往前走,到了宋正跟前仰起头,撇了嘴道,“现下想起来,怎么我遇见你都没好事儿?宋正呐……”
这个“呐”字快成了呓语,撩拨着人的心弦,宋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眸光悄然流转,便听她憨笑着,食指举起在跟前晃,似是要点中他的鼻尖。
她低声道:“你别是我的克……”
“星”字还未出口,宋正脸色忽而一变,手一伸,玉琳琅身子一歪倒在他的怀里。
玉琳琅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还未睁开眼,只听见屋子外头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过了片刻又安静下来,她只觉脑袋疼得厉害,正要起床,正好张妈妈端了碗热粥推门进来,见了她赶忙将热粥放在一旁,上前扶她道:“我的小姐哟,你可慢些!”
玉琳琅站着发了好一会的呆,回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和周子安在廊檐下说话,后来便一点都记不起了,捶了捶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喝醉了?”
“对啊!你怎么就喝醉了!”张妈妈也觉不可思议,若说其他家姑娘的酒量她不晓得,她家小姐的酒量她却是知道的。那会老爷在世时想试试大家的酒量,逢年过节就让家眷放开了喝酒,一屋子的人都被撩倒了,唯独老爷和小姐还能谈笑风生,老爷还说小姐像他一样有个好酒量。
昨儿个玉琳琅喝了多少?她细细回想着,自个儿都记不清了。
“大约是病了一场,身子还未痊愈?”玉琳琅自言自语,仔细回想,似乎当真喝了不少。也算久逢知己,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难得醉一回,心里头也觉畅快。
张妈妈嗔道:“约莫还是喝多了。往后可不许了!姑娘家喝得醉醺醺的,让人瞧见了,多不合适!”
玉琳琅心一沉,道:“我昨儿喝醉酒没有失态吧?”
张妈妈赶忙摇头:“那倒也没有。我和天香扶你回房,你就睡着了……”顿了顿,踟蹰道:“小姐,周公子已经走啦……”
“什么?”玉琳琅怔了一怔,“怎么就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远,原是想等你醒了道别,结果我和天香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周公子赶时辰,就先走了,这会大约应该到村口了!”张妈妈道。
“哎呀,喝酒误事!”玉琳琅拍拍脑袋,赶忙穿上鞋子冲出门去。
这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村口外山谷间追上周子安,他的身边还站着宋正和玉小满。见了玉琳琅,周子安嘴一咧,扬了手道:“琳琅妹妹,我在这!”
玉琳琅提起裙倨往前跑,快跑到时,一脚踩在一块大石子上,险些崴着脚,还是宋正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低声道:“你就不能小心些?”
玉琳琅微赧,赶忙挣脱宋正的手,站正了,对周子安道:“周大哥一路顺风。”
“就为说这句话啊?”周子安眼睛弯起来,点头道:“放心吧!”
说着话,纵身上了身旁枣红色骏马,玉琳琅仔细端详他,见他乌黑的头发用白玉发冠束起来,身上依旧是他最爱的紫衫,腰间缀着一块同发冠相同的白玉,恣意风流,难以言表。
周子安居高临下望她,挑衅地望了一眼宋正,含笑道:“琳琅妹妹,千万记得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虽不来京城,我却能来安平找你。如到那时候你还没找到憨厚老实、从一而终的汉子,我也没娶到我的如花美眷,咱们俩便凑合凑合过,可好?”
玉琳琅一怔,周子安道:“可不许说不字了。我这么个风流落拓的人,可不想从同一个姑娘嘴里听到两次‘不’字!到那会,你就戴上我送你的簪子,可好?”
“我……”玉琳琅还未出口,周子安忙道:“得,我先走了,你应不也好,不应也好,我只当你答应了!”
说着话,双脚一夹马肚,便要策马而去。
“周大哥,保重!”玉琳琅扬了声喊,周子安却不再回头,举起手来摆了摆,大声回道:“你也是!当,心,宋,正……”
一骑绝尘渐行渐远,声音却回荡在山谷里,像涟漪一般荡开来。
玉琳琅和玉小满齐齐狐疑地看着宋正,宋正面上表情不可名状,过了片刻,才清冷道:“他说的大概是,当心,宋正。我猜,大约是……提醒我?”
“嘁。”玉小满嘁了声,宋正五指扣紧敲在他脑门上,道:“你的基本功还未练完,等你下了学回来再补!”
“啊……”玉小满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道:“宋大哥,我还是个孩子……”想要求情,被宋正一瞪,赶忙拍着胸脯道:“但是我还是个男子汉,军令如山,保证完成!”
教玉琳琅原本看着周子安离去还有些惆怅,眼下看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惆怅一扫而空,赶忙对玉小满道:“你再不去学堂,当心先生罚你!”
玉小满抬头看看日头,拔腿道:“哎呀,坏了,当真要迟了!我书袋还在家里呢!”说着拔腿就跑,玉琳琅在后头道:“你慢些!”
玉小满遥遥应了声“是”,一转眼便跑没了。玉琳琅一转身,就见宋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伸手在他跟前挥了挥,道:“咱们回吧。”
两人相伴而行,却一路无话,沉默地叫人尴尬。玉琳琅几回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将到村口时,宋正忽而顿了步子,轻声唤她:“玉琳琅。”
她当下打了个寒颤,恍然抬头道:“啊?”
宋正目光定定,道:“初春快到了。”
“啊?”玉琳琅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想要问个清楚,宋正已经迈步离去。
“诶!”玉琳琅喃喃抱怨:“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抬步想要追他,他走一步她得小跑三步,快追不上时,宋正又驻足等她,玉琳琅总觉得他心里头像是憋着一股儿劲儿没处发,今天是下定了心要整治她,索性不追了,自个儿慢慢走,走了片刻,他黑着脸走回来与她并肩,低声抱怨道:“你的腿怎么这么短!”
“我腿短怎么了,腿短下盘稳!”玉琳琅啐了一口,抬头看,宋正嘴角弯起来,阳光照在侧脸上,异常地柔和。
“真是魔怔了……”玉琳琅赶忙摇摇头。
眼见着快到村口,就见一群人围在老槐树边上,她还未靠近,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天抢地:“娘,我不去岭南,我后悔了,我不想去!”
她刚想要绕道走,王二喜指着她道:“玉琳琅害了弟弟,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岭南!我不去,我不能去!”
王二家的捂住她的嘴,对王二道:“把她绑上去!”一壁在王二喜耳边轻声道:“你昨儿个才答应地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卦?你还想不想你弟弟回来了!别嚷了,再嚷当心你外祖打断你的腿!”
王二喜嘴被捂着,人却在拼命挣扎,王二随身边人高马大的几个姑爷好不容易才将二喜绑上车。
玉琳琅被点到姓名时便觉莫名其妙,在人群里看到洪大婶,赶忙上前去问怎么回事,洪大婶拉她到一旁,低声道:“说是要被送到她在岭南的姑奶奶那调-教,原本答应地好好的,临上车的时候反悔了……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姑娘去了怕是要受苦。你不晓得,她那个姑奶奶,比她还要泼辣百倍!很是厉害……”说着声音越发低下去:“你洪大叔对我说,岭南穷,那边的男人好多都娶不上媳妇儿,有些地方都得买媳妇儿呢,一家子五六个兄弟,就买一个女人当媳妇儿,一人轮着伺候几天,生出孩子来也不晓得是谁的……”
“啊?”玉琳琅吃了一惊,五六个兄弟一个媳妇儿?
洪大婶道:“她那姑奶奶做的就是这个事儿……上咱们这儿淘换穷苦人家的姑娘,让他们家里的人将姑娘嫁到那儿。这些姑娘的家人能收到一大笔银子,姑娘到了那儿,先由她姑奶奶调教,调教好了再往旁人家里送,姑娘进了山,想跑都跑不了!你洪大叔也是那年去了一趟岭南才知道她是干这个伤天害理的事儿的,也没往外张扬,或许他们家中的小辈都未必晓得的……二喜上那儿去,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娘,我不去!”马车里二喜压抑的声音传来,玉琳琅抬了眼,就见王二家的眼里含泪,恶狠狠地望着她,她不由蹙了眉头,对宋正道:“咱们回吧!”
这一厢,王二喜被强行送上了车,王二家的恨恨收回视线,就听王二道:“咱们赶紧上岳父那去,一会还要见君夫人嘞!”
王二家的咬咬牙,狠狠道:“贱蹄子,老娘收拾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你!”
恶狠狠呸了一口,让远离的玉琳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