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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冬天,雪下得好大好大,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莽莽旷野与大漠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路边几棵古木上也落满了雪,伸展着琼枝,北国风光壮丽旖旎。
也就是在这年的冬天,萧太后驾崩了。
隆绪得知了这个噩耗后,变得茶不思饭不想,脸色惨白憔悴,真觉此乃椎心泣血之痛。
这么多年来,他恭谨地侍奉母后,是个身体力行的大孝子。如今母后一下子去了,他自然是心痛得不能自已。
几个妃子围在隆绪身旁,又是唉声叹气,又是不停劝慰,而隆绪什么都听不进去,宛若心被掏空了一般,感觉整个天地都是灰暗的。
看着她们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忙,隆绪便说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妃子们闻言,只好退出去了。
眼看着人都要走光了,嫣莞思量着自己要不要也出去?这些天来,因为赛哥的婚事,她一直生他的气,两个人闹僵了。而现如今,看着他一副心痛无助的样子,她真觉悲伤,不忍心就这么离去。
很快,人走光了,此地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
隆绪瞟了她一眼,悲伤道:“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静一静。”
虽说如今他已经亲政,但在她面前,他觉得自称“朕”很有违和感,所以还是习惯自称“我”。
嫣莞望着他,缓缓来到他身边坐下,关切道:“我想陪着你,我不会吵着你,就想陪陪你,好不好?”
她都这么说了,隆绪也不忍拒绝她的心意,便点了点头。
静默了良久后,隆绪拥着她,问道:“告诉我,那些痛失亲人的日子,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嫣莞咬着唇,哽咽着说道:“眼泪流着流着,日子过着过着,也就过来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隆绪拥着她,良久无言了。
沉默了好久好久后,该用膳了。
小太监们进御帐来,将一盘盘精致可口的饭菜摆了上来,隆绪看了一眼,胃口全无,道:“都端下去吧!”
小太监相互看了一眼,忧心道:“可是这些菜肴不合圣上胃口?”
隆绪不耐烦道:“让你们端下去,你们端下去便是了。”
小太监们不敢再多说,准备将饭菜都端下去,嫣莞阻止道:“放着吧!我吃。”
隆绪闻言,便示意小太监都出去。待他们都出去后,嫣莞端起一碗饭,用筷子夹了些肉来喂他,隆绪摇摇头道:“你吃吧!”
嫣莞知晓他这是悲伤过度,吃不下饭,于是不悦道:“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你知道你的身上肩负着什么吗?太后临走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能否处理好政事,能否治理好这个国家,你若连一个好的身体都没有,又谈何治理国家?”
隆绪闻言,眼中清醒了几分,嫣莞继续道:“太后这一走,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你的三弟野心勃勃,想要篡夺皇位,韩家人权势冲天,如何处理都还是个大问题,多少事等着你去处理,你怎么能就此消沉下去?”
隆绪闻言,抓过饭碗和筷子,自己吃了几口,然而还没把饭咽下去,竟一口血咯了出来。饭碗掉落,弄得满地狼藉。
鲜红的颜色,那般触目惊心。
嫣莞吓得瞬间脸色惨白,匆忙掏出丝帕给他擦拭唇畔的血,手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便是当年失去至亲,她也没悲恸到咯血的地步啊!看来隆绪这情况堪忧啊!
擦完血后,嫣莞将丝帕收了起来,关切道:“你这情况不大好,我让太医来看一看吧!”
隆绪摇了摇头,道:“不了,太医治不好心病,找他们过来也没用的。让我休息一会儿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嫣莞自然是不放心的,也不顾他的阻拦,执意派人去找来了太医。太医看过以后,只道他是悲伤过度,又开了些安神顺气的药方,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就退下了。
待药煎好后,嫣莞亲自喂他喝。喝完以后,两个人相对无言,静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外头天都黑了。
小太监在御帐里燃起了灯火,然后退下了。
耀眼的灯火下,她安静地注视着他,心里头也着实担忧。一天没吃饭,他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片刻后,她关切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隆绪摇摇头,依旧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吃的表情。嫣莞想了想,又道:“天色已晚,你不想吃东西,那就睡觉吧!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
隆绪想了想,缓缓站起身,嫣莞过去扶着他,扶他躺下来,又给他盖好了被子。
隆绪望着她,道:“你不休息吗?”
嫣莞摇摇头,道:“我不累,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隆绪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头夜色更黑,如墨一般浓重。
御帐里头,隆绪渐渐睡着了,嫣莞坐在他身畔,一旁微弱的灯火轻轻闪烁,映照着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庞。她望着望着,心绪有些沉郁。
他动了动,翻了个身,被子斜过去了,嫣莞匆忙给他拉好被子,唯恐他冻着了。他睡得很沉,睡梦中还紧紧皱着眉头,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郁结。
这一夜,好漫长,而她守候在他身旁,睡意全无。以前听人说过,咯血的多半生命垂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
天亮了,外头朔风凛冽,朔雪飘飘,阴冷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天地。
里头,见隆绪醒来了,嫣莞匆忙扶起他,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隆绪坐起来后,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嫣莞取来衣裳给他披上,关切道:“现在天气这么冷,一定要多穿一点,免得冻着了。”
待穿好衣裳后,隆绪静默了片刻,没一会儿就有人赶过来探望了。
第一个来的是萧德妃。
萧德妃一大早就从太医那儿得知了隆绪的情况,故而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没有了往日花枝招展的打扮,如此看来倒也有几分庄重的感觉。她来的时候,神色有几分悲伤,眸子里更是含泪欲滴。
“臣妾听太医说,圣上悲伤过度,没料到今日一见,圣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呢!臣妾真是心疼。”言罢,她竟呜呜哭了起来,一副悲伤难耐的样子。
隆绪看了萧德妃一眼,脸色没什么变化。
没一会儿,萧菩萨哥和几个妃子纷纷过来了。瞧见萧德妃哭成这样,萧菩萨哥有些不悦道:“哭什么哭?听着多让人心烦啊!出去哭!”
萧德妃心下一怔,她今日故意这般装扮,故意一大早赶过来啼哭,哪料到竟被萧菩萨哥要求出去?
再看隆绪,始终无动于衷,而她又不敢不听皇后的话,只好掩面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深情款款、恋恋不舍地看隆绪一眼。
萧菩萨哥缓步来到隆绪身旁,关切问候了几句,隆绪则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无恙。嘴上说无恙,他近来身子很差,因悲伤过度,竟再一次咯血了。
这下子,四周的人都变了脸色,但又不敢上前,只好面面相觑。
嫣莞掏出帕子给他擦拭鲜血,萧菩萨哥则心急火燎道:“快传太医啊!”
小太监们闻言,慌慌张张听令出去了。
隆绪虚弱道:“没什么大碍的。”
萧菩萨哥哽咽着说道:“圣上都这样了,怎么叫没什么大碍?”言罢,忍不住流下泪来。
几个妃嫔见状,也跟着悲伤起来,气氛肃然悲切。
隆绪眼见着妃嫔们哭哭啼啼的,皱了皱眉头,终是没多说什么。太医到来后,说的话跟昨天的没什么两样,劝隆绪不宜再悲伤下去。
隆绪因着心情不好,便道:“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又与萧菩萨哥道:“娘这一去,需派使者去宋国、夏国、高丽报哀,你替朕去安排吧!”
萧菩萨哥点点头,然后带着婢女退下了。
待毡帐里的人退了个一干二净,嫣莞犹疑着自己要不要也退下,紧接着就听隆绪道:“等娘亲的后事处置好以后,还要想想相父和三弟的事情。说起来,这些事情真是头疼,以往有娘在,我觉得很有安全感,什么都不用担心害怕。现在她一下子没了,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我的肩上,我都不确定我能不能扛得起来。”
嫣莞沉思片刻,道:“你都这么大了,还只习惯做娘亲的乖宝宝吗?你是大男人,总要有这么顶天立地的一天,我相信你可以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很好,成为一个明君的。”
他轻轻叹息,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一小太监前来禀告,说萧德妃求见。
隆绪细一询问,得知萧德妃携了一些补品前来探望。思索片刻后,他道:“朕身子不好,不宜见人,让她把东西放下就走人吧!”
小太监点头道是,然后就出去了。
嫣莞想了想,说道:“萧德妃今天临走的时候,那眼神你瞧见了吗?她既关心你,你对她就不要这么冷漠。”
隆绪苦笑道:“她是在做戏而已,那眼神,难道你就没有装过吗?”
嫣莞无言以对。
隆绪道:“你总认为,皇帝是最不能爱的人,爱上便是万劫不复。可做皇帝的却认为,妃子是最不能爱的,因为看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说到底,做皇帝的才是最孤独的。”
嫣莞闻言,觉得心头有些沉重。
隆绪望向她,继续道:“以前我年幼,看不透你,因此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不过现在我看透一个人的本领提高了。萧德妃那点小心思,我还是懂的,无非是想要得到我的赏识,想要为家族谋取权益罢了!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真心爱我?”
嫣莞盯着他,心头浮起一阵悲伤的感觉,轻声道:“别多想了,你不会孤独的,至少我会一直陪着你,会与你这么相濡以沫。”停了一会儿,又道:“你待我有一份真情,我就会以一份真情回报,绝不会假意待你。”
爱情本就是玄虚而难以捉摸的东西,她没有说爱他,只道以一份真情回报一份真情。
他听了,觉得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