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笋 第四十四章 大红枣儿甜又香(下)
三棵枣树一颗在屋侧土坎上,二棵在屋后。不用吩咐,和往年一样,先打屋后两棵,返回来再打屋侧这棵。
高高的枣树上挂满了小灯笼样的大枣,有鲜红有青白,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座山雕站在地上,挥动竹竿,对着离地最近的一枝打去,鸡蛋般大小的枣子带着树叶冰雹似的往下砸,几个人不管不顾的在草地上争抢,抓到手里直接就往嘴里塞,才不管有没有泥脏不脏哩!
我们这里的枣子有三四种,长枣、木枣、药枣和鸡蛋枣。长枣长长的,木枣不大,看起很普遍,这两种枣子红熟了都不好吃,生吃渣多涩口还不甜,只适合晒干枣。药枣个小有苦味,大多都是晒干了卖去药材公司。只有鸡蛋枣,光洁个大,核小渣少,水旺香甜,不论青红,都一样的好吃。
我家这三棵都是鸡蛋枣,是全杏花村最好吃的枣子。
座山雕一杆子打下来几十颗枣子,一人捡了几颗吃了。座山雕站在树下,故意大咳了几声怪声怪气道:“同志们,我是县委书记、派来的。专搞枣子、工作的……”
大伙看着他“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
他这几句话并不是有多好笑,而是他说这段话时模仿某干部的语气以及其背后的故事引人发笑。
据说某位县里下派的干部,在基层开群众大会时上台讲话,那干部站在台上摆派头打官腔,洋不洋土不土的对着扩音器高声咳了几声,拖腔拉调的说道:“”同志们,”台下鸦雀无声,他接着说:“我是县委书记”。下面的人吓了一跳,心说这人是县委书记,可不得了。等一下他才悠悠说道“派来的”,大家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县委书记,只是派下来的。不料他下句更是骇人:“专搞妇女”,台下的人懵了,县委派人来专搞妇女?几时耍流氓都能光明正大了?下一句他才又道“工作的”。.
总之这干部一通话下来,抑扬顿挫,拉腔拖调,听得台下群众一愣一愣的,闹的笑话流传甚广。这样的段子有好几个,我们这帮调皮捣蛋的时不时的学上一段,总能引来一阵大笑。
等笑够了,黄世仁站在枣树下充大人,高声叫道:“现在我宣布,待会捡枣子,不准再吃,等全部捡完了,拿回家洗干净了才吃。不然会拉肚子的。
这倒是实话,生枣子吃多了确实容易拉稀。
行动开始,座山雕和胡汉三分别爬上两棵枣树,挥动竹竿,自上而下一阵敲打,枣子下冰雹一样,在树下的草地上弹跳滚动。我们几个站在一旁抬头看着。两人在树上奋力挥竿,黄世仁在下面高声大叫,指点他们将枝桠上遗漏的大枣全部打下来。
等到他们打完一面,变换方向后,我们才去树下草稿里拾取。
在大呼小叫的喧闹和嘻笑中,我们很快将三树枣子全打了下来,今年前一向大旱,枣子减了产,好的只装了满满一箩筐另加一篮子,大概只有七八十斤的样子,破皮裂缝的捡了半箩筐多。黄世仁和座山雕抬大筐,胡汉三和曾祥昆抬小筐,我提着篮子,大家高高兴兴的回到前院,将枣子搬进了厅堂。
妹妹晓静特别兴奋,提着装了十几个大红枣的小提箩,在厅堂里学电影《红色娘子军》的又唱又跳:
大红枣儿甜又香,
送给咱亲人尝一尝,
一颗枣儿一颗心,
哎嗨哟嗬心心向着共产党。
哎嗨!
一颗枣儿一棵心,
心心向着共产党。
……
厅堂里沿墙两边堆放着不少的瓜果,都是圆鼓鼓胖嘟囔的金黄南瓜和起满白霜的长毛大冬瓜。母亲提了二小桶清水走进来,将有破损的枣子倒了一些在桶里洗干净了,吩咐我去厨房将那个干净的簸畚拿来,倒出来差不多有一撮畚,说道是难得的一年一次,就让大家吃个够一一但也得注意,别霸蛮吃太多,当心走肚拉稀。
母亲早已回来了,她在烧火做饭。这二年的枣子都是我领着他们几个收的,母亲也就懒得去管,任我们折腾了。
黄世仁他们早已习惯了,几个人像刚被放出牢笼的饿鬼,毫不客气的吵闹争抢,大咬特嚼。曾祥昆受他们感染,很快也就适应了。毕竟大家一个村的,又在一个班上学,本来就很******亲让他们几个打开书包,拿来量米的竹筒升子,每只书包里倒了两升好枣子,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其它人尝个鲜。这也是每年的老规矩,不多,每家大概二三斤的样子,好歹也就是个意思吧。
妹妹有些小气,心疼的嘟囔道:
“娘,少拿点,等会我们自家莫得了……”
母亲笑骂道:“你个小气鬼,好呷婆!还有那么多不够你吃呀。”
大家都看着她笑。
在我们杏林村,除了极个别的小气鬼,左邻右舍都像亲戚一样,谁家有了新鲜蔬果或好东西,基本上都会相互馈赠,充分诠释了远亲不如近邻和“一人独吃莫点味,众人分吃满口香”的精髓。
母亲素来大方。像我们家这好好丑丑的百把斤枣子,等到她往邻居和那些平日里关系比较亲近的人家一送,能剩下一半就算很不错了。不怪妹妹小气,说实话,有时连我都有些心疼。当然,我也只是想想,我明白这种馈赠是相互的,我也没少吃别人家送来的东西,有付出才有回报。老话说的“门槛不出、门耳不进”就是这个意思。
枣也打光了,吃也吃了,大家伙一齐涌进了我的小住房,吹牛扯蛋,寻棋翻书。嘻哈了一阵,看看已到晌午,约好下午去胡汉三家的砖瓦窑看出窑。
胡汉三家的砖瓦窑正在出第二窑,那些出窑的人一个个不是雷公就是花脸,偏偏他们不嫌累,相互之间还要你抺你一把,你擦我一手。其间还不断的打科打浑,常引得无事围观的妇人细伢子笑得打跌,这可是乡村里难得的娱乐。
我站在台阶上的柱子边,看着他们走出院门,一阵风儿刮过,那种奇怪的阴冷感扑面而来。我眉头一竖,还不及去仔细捕捉,远远的听见村北传来喧哗,出了院门的黄世仁几个人显然也听见了,齐齐停住了脚步,一个个都在侧耳倾听分辩。
听清了,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惊恐大叫:
”不得了啦!快来人呀!窑塌了,压死人啦……快来人呀……“
我打了个大大的激灵,脑子“嗡“的一声响,跳下台阶就往院外跑,很快我就超过了同样在奋力奔跑的座三雕他们,向村北刘家的砖瓦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