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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笋 第七十八章 难念的经(下)

      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面黄肌瘦。不提起倒还罢了,一提起泪水汪汪。

    看着满山的翠竹,陈凤萍想起了曾经读过的这首谜语诗,本来这首诗说的是撑船的竹篙。此时忆起,却让她不由的一阵心伤。

    这首诗说的恰似自己。谁说不是呢?想当年自己虽不说貌美如花,却也是村里数得着的美女,几多的后生围在自已身边打转,上门提亲的几乎踩破了门槛,那时候自己一个都看不上,鬼使神差,偏偏就上了这个冤家的“贼船”。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千选万选,最后选个漏灯盏。”

    她娘家在公社所在地的柿子塘大队,认识曾成功时她才十九岁。当时的曾成功二十五岁,当兵六年,退伍后回乡在大队当民兵营长,他性格火爆,敢想敢干,很受公社革委会和武装干事的器重。

    那时候“备战备荒保卫祖国”的标语随处可见,公社不时的会组织民兵集训,她家就在操场边,每当集训时,那些未婚的后生就苍蝇样的在她家门口转悠,涎着脸皮和她搭讪,她和曾成功也是那样认识的。

    曾成功身上的军人气息和英俊的外貌很讨妹子喜欢,她对他也有好感。他托人到家里去说媒提亲,她有些犹豫,父母却一口拒绝了。父母嫌他家在农村,有一寡母,家里条件不好,而且还大她六岁。父母想为她找一个穿四个兜衣服、吃三两米的国家干部或工人,跳出农门享清福。当时有好几个符合条件的人家在托媒提亲,家里也正在比较和选择。

    论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曾成功没法与那些吃国家粮的干部和工人比,可论相貌气质,那些人谁也比不他。她一时犹豫犯难,干脆借口年龄还小全都回绝了,婚姻是终身大事,她想再过一二年,多比较几个,找一个更好的。

    曾成功脸皮厚,管你有无答应,三天两头的往她家跑,不管白眼讥讽,帮她家干这干那。而且嘴巴子特甜,对她百般讨好。好女怕郎磨,在他“一吓二哄三霸蛮”的凌厉爱情攻势下,她溃不成军,一时把持不住,不慎失身于他。她是个传统的妹子,于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最终嫁来杏花村。

    结婚时她才二十一岁,虚报了一岁才领到了结婚证。

    转眼间十年过去,她怎么过莫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地步。

    这对她的打击很大,一度很想不开,看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她柔肠百结。泪湿枕头的思来想去的,为了儿女,她选择了忍耐,当然也希望以自己的勤劳和孝顺感化丈夫,期望地回头是岸。

    然而旧怨未消又添新愁,让她提心吊胆的战战兢兢。

    这个年她过得一点也不顺心,更多的是担心和揪心。这不单是她和曾成功的关系不好,更主要的是杀年猪那档子事和初一早上发生的事。

    杀年猪那天曾成功醉酒后在家躺了一昼夜多,二十八日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醉酒当病,那几天他都莫精神。初一早上放开门响,曾成功本想争个第一,不想一觉睡沉了,听见有人放鞭炮时才惊醒过来。

    放鞭炮都是男人的事,她没起床。她听见他在灶膛翻动火钳,撕开鞭炮包装,开门的同时鞭炮已经炸响。但只响了一小会就没了动静,她心里不由一惊。

    鞭炮是个千子连,她在墟场摊子上买的,鞭炮历来没有足数,说是一千响,一般都只有九百响左右。卖鞭炮的人是个老头,他赌咒发誓说他的鞭炮是自家做的,绝对不会少于九百五十响,而且药足声脆,货真价实,她见买的人多,也就长长短短的买了几封。除夕祭祖和吃年夜饭时放的五百响炸声宏亮,鞭炮确实蛮好。

    她料定这挂鞭炮不是断了就是熄火了,她的心沉了下去,这可是个极为不好的阳兆。

    听老辈人说,初一早上放开门响是为了迎春纳福,是新年里做的第一件事,一气呵成声音清脆宏亮是为大吉,如果断断续续声音沉闷拖沓则为不太好,如果断开熄灭剩下一截没响则为大大的不吉,预示新的一年会诸事不顺甚或有灾祸发生。

    她晓得这是迷信,不可全信,但是一辈辈的都是这样说的,联想到杀年猪时发生的死猪进厅堂的哪档子怪事,她的心不由的跌进了冰水里,恐惧瞬间充斥心房,眼泪一下就湿了眼眶。

    起床后他心神不定的在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饭,过年就算五岁的儿子和女儿在院子里放鞭炮玩。细伢子没有不喜欢玩鞭炮的,她才想出去吩咐女儿看好弟弟,放鞭炮要小心,随着一声鞭炮的炸响,院子里传来了儿子的哭声。

    她慌忙丢掉锅铲跑出厨房,看见儿子的右手鲜血淋淋。小家伙捡了个地上没响的鞭炮,见上面还有一小截引信,拿在手里点燃了,却是在他还未丢出手时就炸了,结果炸伤了手指。好才伤得不重,只两个手指破了皮,她赶紧将儿子抱回屋里,清冼干净后涂了些紫药水,又在墙壁上找了个蜘蛛窝的内层白膜敷了,用布条包扎妥当。

    曾成功黑着脸骂她不会办事,连个鞭炮都买不好,饭也莫吃就出去了,不知是去了大队部还是去了别人家,总之是夜里才回来。

    她心中极度不安,疑神疑鬼的总担心会有事发生,弄得她整个正月都是在惶恐中度过的。

    现如今曾成功已正式接任了大队书记。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播春耕,植树积肥,开春后事情特别多。他这一向老是开会学习,已有半个月莫归家了。昨晚她上床后他回来了,今早天一亮又走了,总共和她未说三句话。

    前天儿子见别人家挖有竹笋,苕头腊肉炒嫩笋,香了半个村子,嘴馋得直嚷着也要吃,昨曰事忙抽不出身,恰巧上午队里妇女未出工,趁这个雨后的晴天,她扛着锄头上了龙眼岭,想在这一片竹林里寻几棵笋回去给儿子尝鲜解馋。

    这时节的竹笋才有极少数刚刚冒芽出面(出土),大多还全部藏在土里,过个一晚或者几晚的雨露滋润,它才会悄悄的冒出锥子似的嫩尖。这时候寻笋,不但要有耐心、细心,也要掌握一些窍门,不然的话,恐怕你转遍竹林也找不到几颗竹笋。

    陈凤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打点起精神,在竹林里细心的找寻着。

    竹林里很是清幽,地上长出了不少的野蒿野菜,绿油油嫩生生,在春日阳光里散发出淡淡的草香,诱惑着她忍不住想去亲近。有画眉和黄鹂在唱和,悦耳动听,远处的一棵樟树上啄木鸟在“梆梆”的啄着树干。陈凤萍不自觉的放松了心情,享受着这难得的春曰温馨。

    地上有不少新挖出的泥土和坑凹,显然是昨日或今早有人在这片挖过竹笋,陈凤萍很仔细的转悠找寻,一会儿后倒也收获了几颗嫩笋。

    寻寻觅觅,大半个上午过去了。陈凤萍身边的背篓里已有了十几颗竹笋,她感觉小腹有些作胀,抬头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四下打量,她得找个地方方便方便。

    她发觉自已不觉间已到了竹林边缘的狮子洞附近,放下背篓锄头,尽管山上无人,出于女性的本能,她还是寻了一处背眼凹地才蹲下身子。

    她轻松地站起来,无意的四下打量。身下左侧正是狮子洞,洞口方圆几丈都裸露着岩石,除了一些才发新叶的藤蔓和嫩绿的茅草并无树木,头顶虽有骄阳,不大的洞口依旧黑黝黝的,有如一头怪兽大张的丑陋嘴巴,感觉阴森而又空荡。

    龙眼岭上岩洞多,因了传说的缘故,她很少近距离去洞口看过。她只瞥了一眼,转身要走,空中传来一阵“哇哇”的老鸦叫声,紧接着有三四只老鸦从林梢上掠过,落在了狮子洞口。

    追随着老鸦的身影看去,洞口旁的茅草地上有些不对劲,那几只老鸦似乎正在争食什么动物的尸体,陈凤萍不由的打了个寒噤,睁大双目仔细一瞅,茅草地上露出的分明是一双人的长腿。有茅草的遮掩看不到上半身,可露出来的是两条穿着青色裤子的腿脚,还有脚上的一双半新半旧的解放胶鞋。

    陈凤萍亡魂大冒,直着喉咙发出了一声惊悚恐怖的凄厉尖叫,叫声在竹林上空回荡,几只老鸦惊得仓皇飞离了洞口,逃到了一侧的松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