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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夏荷 第八十一章 胡家冲(四)

      找不到路,我不管不顾的在柴草棘刺里穿行,好才并不远,也就几十丈的距离,在付出被划了几个小口子的代价后,终于到了山沟。果然有溪有水,听着那犹如仙乐般的淙淙流水声,喉咙里差点伸出手来,我飞扑过去,拨开柴草,伏在水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牛饮,先灌了个肚儿圆。

    虽说只是清冽的山溪水,喝饱之后也令我暑气尽去精神了不少。我不敢怠慢,瞅着小溪的一块石板,轻轻的掀开,果然有货,而且是双胞货,一大一小两只螃蟹被我手到擒来,我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剥掉蟹壳,在溪水里冼净了,掰下它的大钳小脚就往口里塞。

    生螃蟹我可没少吃,每年夏天我们都会生吃几个。老人们说生吃螃蟹可以防治出鼻血,但不能多吃,螃蟹性寒,生吃多了于身体有碍,容易引起腹痛腹泻。

    生螃蟹并不难吃,有些许的腥咸,除了大钳子硬硬的有些崩牙,味道还不错。

    两只螃蟹除了勾出谗虫,肚子角都填不满,我一顿翻找,大大小小的螃蟹抓了十几只。我此时只想填饱肚子,也不管能不能多吃,“?蟋蟀蟀”的一顿猛嚼,总算是压住了饥火。

    我辩了辩方向,沿着山溪一路向下,心想这下应该不怕迷路,而且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我这想法是对的,沿着蜿蜒曲折的小溪一路向下走,大约走了二里路就看到了一条山道,上了山道才拐过一个山坡,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就扑入了眼帘。我大喜过望,快步走向小山村。

    时在正午,阳光炽热,山村的户外看不到人影。才进村口,邻近的院子里窜出一条大黄狗,对着我一阵狂吠,这一下起了连锁反应,整个村子都有狗叫,而且只转眼间,七八条毛色不一的大小土狗就聚拢在一起,对着我这个陌生人虎视眈眈。

    山里人家的狗大多都会赶山,机敏骄健,性情凶猛,一只二只我还不惧,这七八只聚在一起,那战斗力非同一般,就连凶猛的野猪也会望风而逃。我赶紧从路旁的柴禾堆里抽了一根三四尺长的木棍,一时踌躇着趔趄不前。

    “发瘟的叫死叫魂呀,吵得个午觉也睡不安稳。”屋子里传出来一声斥喝,随即出来个光着上身的干瘦老人,略有昏浊的眼睛紧盯着我看了看,试探的问道:“你这伢子找哪一个呀?”

    我赶紧答道:“老爹爹,我不找哪一个,就想问一下路。从您们这儿去阳东街上有多远?怎么走?”

    “去阳东呀?沿大路路一直往前走,得有二十几里,那可有得走哟。”

    二十几里?这么远?我吃了一惊。记得自己从医院到胜利水库不过几里路,加上山路绝不会超过七八里,这一绕怎么就远了这么多?

    见我发愣,老人疑惑地盯着我说:“听口音你这伢子不是本地的呀,在哪里弄成这副模样,连路也不认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衣裤,肮兮兮的已不现纱路,虽然刚刚在小溪里草草的抹过一把脸,恐怕也并未洗净,尽管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狼狈的脏模样,但也想像得到。我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我们这儿口音极杂,三县比邻,真正的十里不同音,老人家自然听得出我不是本地的,我稍停了一下,抬起头回答道:“我不是本地的,昨天和同学在胜利水库玩耍,后来和他们分开我迷了路,在山上转了一夜,刚刚才转出来。我从未来过这里,不认得路,所以才想来问一下路的。”

    “什么?你是从胜利水库那边转来的?那不是得从猫儿岭穿过林区么?转了一夜!我的个天,你一个细伢子如何转得出?看你的样子还受了伤,不会是遇上么事了吧?”

    我看着这位满脸斑点皱纹深刻的和善老人,踌躇着该如何回答,老人也看着我,顿了一下,伸出巴掌在自己额上拍了一下说道:“你看我真是要死了的人了,伢子,来,进屋歇会,你说你昨天迷路在山上转到现在,那肯定是没吃过东西,怕是早就饿坏了,我老头子家里没有菜蔬,给你做顿饭还是有的。”

    说话间不由分说拉了我的手就往屋里走。

    说实话不提吃饭还好,一提我就饥饿难耐。那十几只生螃蟹只能是暂压饥火,根本就抵不了事,更何况自己这一付泥猴样的肮模样,活像一个小叫花,实在不像样子,确实也该洗洗。看着老人真诚的和善模样,虽然极不好意思,但我却没有推却,任由他枯瘦的大手拉着往屋里走。

    那群狗本还在一旁低声咆哮着威吓我,老人抬脚将离他最近的大黄狗踢开,大声斥喝道:“死狗起开,也不分个好人坏人大人细伢子,一天到晚就晓得瞎叫。”

    狗群似乎听得懂他的斥骂,一只只立刻闭了嘴耷拉着脑袋开溜了,只有那只大黄狗闻闻嗅嗅的跟在我们后面,见我扭头看过去,讨好似的摇了摇尾巴。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转眼一看,墙上挂着不少的草药,我猜测老人可能是位郎中。老人拿出澡巾,将脚盆放在屋后台阶上,从灶头的大肚鼎锅里舀了一盆温热水,让我先洗个澡,随便把肮兮兮的衣裤也搓搓。外面太阳大,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晒干。他则手脚麻利的淘米烧火,为我做饭。

    我心里暖暖的,除了说“爹爹您老人家太好啦”、“麻烦爹爹啦”,别的什么也不会说了。我四下看了看,这屋后是山坎,倒是不用担心被人看了光身子,三两下就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坐在脚盆里擦洗自已满身的污泥和汗渍,大黄狗在一旁卧下,似乎很好奇的盯着我。

    老人过来看了看,见脚盆里的水污得像沟坑水,又提来一桶水让我再洗一遍,随后又拿来了一条大裤衩让我换上,弄得我既温暖又尴尬,好才屋里没别的人,我赶紧将污水倒掉,用清水再洗了一回,总算是弄清爽了。

    穿上老人那条粗布裤衩,将自己的脏衣服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好了,再将衣裤一把塞进提桶,光着上身到门外的小溪里去洗涤。

    等我晒好衣服提着空桶进门时,老人已做好了饭菜,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客气,装了饭埋头大吃。

    这一顿饭是我此生吃得最香的一顿饭菜,三碗雪白的米饭,一碗青辣椒炒腊肉,倾刻间就被我风卷残云,消灭得一干二净。

    老人说他吃过了,坐在一旁看着我吃,笑笑的满脸慈祥,一直没有说话,等到我吃完了才收了笑容问我道:“伢子,饭也吃了,你跟爹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爷娘怄气跑出来的?看你样子也该有十多岁了,应该是个懂事的伢子,千错万错爷娘无错,打也好骂也罢都是希望儿女有出息做好人,可不敢跑出来不归家。你一夜不归,爷娘不定都急成什么样哩!告诉爹爹你家住哪里,待会我送你回家好么?”

    我被他说愣了,他这是把我当和爷娘怄气离家出走的调皮鬼了,这误会可差得离谱。我打了个饱嗝,赶紧解释道:“爹爹您误会了,我家在三拱桥,离阳东百几十里呢!我莫哄骗您,我是和同学在县人民医院她哥哥家来玩的,昨天下午在胜利水库那边的山上我们走散了,找不到路,害得我在林子里转了大半夜,后来到了胡家冲,刚刚我就是从胡家冲沿山沟小江一路下来的??”

    老人霍地站起来身子,打断我说道:“等等,你说你是从胡家冲下来的?你一个外乡人,怎么晓得胡家冲?哪个告诉你的?”

    我又打了个饱嗝,看着满脸紧张的老人,噎住了:这事可没法解说。

    “伢子,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告诉爹爹,你真是从胡家冲下来的?那你和我说说胡家冲是个什么样子?你在哪里遇到过什么没有?”

    这个倒可以说,我松了口气,于是从听见唱戏开始到今天上午醒来这一段拣要点和他说了。老人一脸凝重地听我说完,瞅着我目不转睛的好一会后,又察看了我脑后的伤口,长叹一口气,颓然站在小板凳上,半天没吭声。

    我装傻的问道:“我正想找人问问哩,明明昨夜里又是唱戏又是拜堂,热闹得很,可是我上午出来后找遍村子都不见一个人,而那些房屋明显荒芜已久,早就没人住,难道是我做了个梦或者他们根本就是鬼不行?”

    老人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阵,重新站起来严肃地对我说道:“伢子,其实我应该早看出来的,可惜我老了,眼睛也瞎了,莫发现你不是一般人。事情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别瞒我,实话实说吧,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