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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夏荷 第八十七章 胡家冲(十)

      狐是红的,虎是白的。一红一白,分外醒目。

    月亮虽被云层遮挡,夜光暗幽,但并非完全黒暗,几丈内的景物依旧看得到,只是十分模糊不清不楚罢了。透过门缝紧张地盯着外面的酒癫子和孙老头不约而同地低声惊呼着:

    “白虎”。

    白虎?这是白虎?!难怪和我在画册上见过的老虎不大一样。画册上的老虎皮毛带黄,色彩斑斓,看起来艳丽悦目,这只老虎皮毛灰白布满暗黑的斑纹,看起来不太高,应该不到三尺,但是身子很长,少说也有六七尺,长长的尾巴棍子似的拖在身后,不愧是百兽之王,确实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风声呼呼,枝叶刷刷。一狐一虎踱步似的走出草丛,上到土阶我们起先歇息的地方。不时有沉闷的咆哮自白虎喉咙滚出,它并不攻击狐狸,反倒像个听话的小跟班似的随在狐狸身后。

    狐狸站在那儿注视着我们藏身的土屋,双眼冒着妖异的红光;白虎就站在它的边上,同样盯着我们的方向,灯笼样的双眼冒着阴森可怖的绿光。它呲牙裂嘴的不住低声咆哮,好像是在等待狐狸主人发出攻击的命令。

    这诡异的一幕让我汗毛倒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我的认知里,虎是山林之王,没有那一种野物不怕它,更没有野兽敢在它面前放肆。老虎出没的地方,百兽无不闻风而逃,一只小小的狐狸,看起来温顺弱小,比之凶恶的老虎,不个头相差更不止十倍,它如何能与老虎和平相处?而且看起来它还是十足的主人?

    一句成语不合时宜的从我脑海里迸出:狐假虎威!

    此时此刻,这句成语是那么的吻合贴切。

    我们怕的是老虎。这只可恶的火狐并不可怕,至少表面上如此。如果没有它身边的那只白虎,我们肯定会一拥而上。可是现在我们躲在这并不算安全的土屋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甚至都不敢吱声。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狐假虎威!

    老虎可怕,白虎更可怕。传说中的白虎是和青龙、朱雀、玄武并列的神兽,为天上的星宿。故事中那位食量惊人、力大无穷的唐代名将薛仁贵,传说就是白虎星投的胎。

    现实中的白虎是虎中之王,比之普通老虎更为凶猛,极其罕见。普通老虎都难得一见,更何况白虎?是故绝少有人见到过。

    想不到连普通老虎都绝迹近二十年了,在这个毗邻城郊的山上却能见到罕有的虎王——白虎。这不由的我不在心中惊叹。

    然而这却并非好事,真正的相见不如不见。

    我心念电转,各种记忆和想法纷至沓来,这其间可恶的狐狸带领着白虎一步步的走了过来。腥臭越来越越浓,煞气也愈来愈重。身旁酒癫子和孙老头的呼吸渐渐粗重,只有捡徕若无其事的站着,饶有兴趣的盯着愈来愈近的火狐和白虎。脸上分明有着期待和兴奋。

    火狐在离门口六七尺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杀气和煞气压迫得酒癫子和孙老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大步。捡徕是个缺筋少心的哈巴,外界对他的影响极微,就算死到临头,他也不会害怕。他从灶膛后的柴垛里踅摸出一把长满铁锈的长柄柴斧,舞了舞似乎很趁手,裂嘴一乐,冲我说道:

    “师兄,那只大猫和红狗很好看,我去捉住了带回家去玩,好不好?”

    我回头冲他一瞪眼,威吓道:“不好!那是老虫和狐狸,你一个人打不过,不许出去。你要敢不听话我就告诉师父,送你回三拱桥破庙去。”

    我的威胁是他的软肋,是他惟一害怕的事情,只要我祭出这把杀手锏,每次他却不敢违背,只不过情绪会低落好一阵,像个受了委屈的的小把戏,一付莫娘崽的可怜相。一般情况下我也不忍心吓唬他,可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太过危险,我怕他万一不听话,冒失鲁莽,从而造成灾难性的严重后果,到时可就悔之晚矣。

    捡徕的好奇和冲动好解决,屋外的威胁怎么解除才是大问题。几步外虎视眈眈的白虎给我们的压力无与伦比,凭着我们两老一少一傻子,没有猎枪或鸟铳,猎杀它几乎不太可能,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怎么办?

    我紧张的浑身冷汗,右手紧攥着杀猪刀,连令双眼涩涩的汗水都不敢抬手去擦,生怕白虎会趁这个瞬间发起攻击。

    事实上它也确实在此刻开始了攻击。伴随着火狐突如其来的凄厉嚎叫,白虎犹如接到命令,一声长啸,轻轻一跃到了门口,伸爪在门板上一拍,随即一阵推摇。门页颤动,门环叮咚。好才有长凳斜顶着门拴,又有案桌抵住门页,一时它倒是不能破门而入。

    白虎呼呼喘气,不住低吼咆哮,腥臊腐臭薰得我不敢大口呼吸,酒癫子孙老头叫上捡徕,三个人用刀顶着案桌的另一端。我则牢牢的把住着一头扺地、另一头抵在门拴上的长凳,以防在白虎的猛烈撞击下滑脱,这样以来,隔着厚厚的门板,白虎折腾了一会见推不开,遂放弃了撞门,暂时退开了。

    我们都稍松了一口气,正待抬手擦一把汗,意外发生了。

    因为事发突然,刚刚我们只注重了对门口的防御,忽略了屋子的窗户。

    厨房的前后墙各有一个离地四尺多高的小方窗,老式的竖条木方,又粗又密,间隙不足三寸,人只能伸进一只胳膊,除了猫,连狗都钻不过,一般人那怕是拿利斧去砍,三五下也未必能劈断。按说这窗户老虎既进不来也很难撞断。问题是这家院子二十年来无人修捡,屋顶的青瓦早有破损,雨水顺着土墙流在窗户上,腐蚀了其中的数根木方,就是这几个根腐朽了的木方,差点让我们万劫不复。

    白虎见撞不开门,转而向窗户进攻,随着“咔嚓”一声响,窗户的一根木方断裂,那颗偌大的虎头出现在了窗台边。由于只断了一根木方,空隙并不大,虎头还伸不进来。

    大吃一惊的我亡魂大冒。这屋内空间狭窄,无法转寰,只要白虎进了屋,我们四人恐怕谁也不能幸免于虎口。

    情况危急,我大叫一声“捡徕砍它!”的同时,纵身扑到窗下,挥起杀猪刀,对着虎头就砍。与此同时,酒癫子和孙老头极其敏捷的赶到,手中的锄柄和扁担被他们当做长枪刺向虎头。捡徕反倒慢了半拍,被拉在了后面。

    白虎将头往后缩了缩,我的杀猪刀落了空,一击不中我不敢迟疑,立马靠墙躲在窗户的一旁。酒癫子和孙老头两人的锄柄和扁担戳中了虎头,只见它头一晃,张口咬住锄柄,酒癫子把持不住,手一松,锄柄脱手,他闷哼一声,和脚步踉跄的孙老头撞在一起,扑向窗户一旁的土墙,差一点将我压住。

    白虎丢脱锄柄,一双前足扒住窗沿,咆哮一声,头一顶,窗格木方断裂,它将整个头颅伸进窗内,灯笼样的双眼绿光荧荧,血盆大口大张,虎牙森森,弓着的身子一耸,作势就要往我们三人身上扑。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捡徕“嘿”的一声大喝,高举的柴斧对着虎头劈下。不料这是在低矮的厨房,斧头碰到顶上的楼枕(用做铺设楼板的粗大枕木叫楼枕),柴斧根本举不高,而且他用力过猛,斧头撞上楼枕,反弹下砸,差点令他斧子脱手。好才他这人一旦动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反应极快。他迅速的扣紧斧柄,调整力度,“嘭”的一声响,斧头顺势砸在虎头上。白虎吃痛,身子滑下窗台,后退了几步,一声怒吼,估计接下来它就要从窗口直扑屋内。

    我在心里大叫可惜。因为起势受阻,捡徕仓猝施为,虽然击中了白虎,却是力度不够,不能真正伤到它,只是让它吃痛,吓了一跳,阻滞了它的攻势。

    但是他这一下却实实在在救了我们。我们三人趁着这千金难买的片刻功夫迅速分开,我攥紧杀猪刀,紧贴土墙躲在窗口一侧,孙老头手持肩担躲在另一侧,酒癫子将捡徕推到我这一边吼道:

    “捡徕,不能让老虫伤到你师兄,不然你师父师娘会不喜欢你的。”

    我心中一暖,只见他扑到火塘边,竟然摸到了一根烧火棍举在手里说道:

    “红伢仔,待会老虫进屋后我吸人它,你们赶紧从窗口翻出去,我这把老骨头反正活够了,被它吃了就吃了,你可不能出事,让捡徕护着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回去后记得跟你谷娭毑说,日后烧纸时多给我几壶好酒。”

    酒癫子说话时并不看向我,他双手持棍斜对着窗口,犹如天神般的威风凛凛,我心中大?,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要舍命饲虎,制造机会让我逃脱。我心口如遭锤击,才要出声反对,却听他对孙老头说道:

    “连累了老弟兄,实在对不住!待会能不能逃出虎口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孙老头朗声笑道:“老弟兄,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逃得脱么?我一生和畜牲打交道,坏了不知多少畜牲的子孙根,活到现在这把年纪已经够了,能葬身虎腹,倒是省却了一口棺材,算上我一个,我们老哥俩一起斗斗这条大虫,只要红伢仔能逃脱,我们这把老骨头也算是值了。”

    说话间他离开窗户走到了酒癫子身边,俩人面对窗户并肩而立。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呐呐的口不能言,心里却套用了小说上的一句话:小子何徳何能?为了小子两位前辈竟然以命博虎?大恩大德怎生为报?

    正感动着,却听见酒癫子“咦”了一声,满脸惊喜的看着窗外,我大为不解,酒癫子低声说道:“你看,我们有救了。”

    我疑惑了一下,小心的探头往外一看,夜光下鬼畜癞蛤蟆偌大的身子正踞坐在眼前的窗台上,气鼓鼓犹如充满了气的大皮球,似乎随时都会爆裂。白虎在离窗户一丈多远的草地上低声咆哮着,不住的挪动身体,却是不敢前扑,显然是忌禅它浑身的剧毒。

    更远一点屋檐下的台阶上,不知为何那头火狐软卧在地,死活不明。

    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久久不见白虎扑进来,原来是鬼畜“姐姐”悄没声息将它拦住了。

    我惊喜莫名,大大的喘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