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忘川 第12章(1)
白木没有说话,望着窗外掠过的树木,半晌,才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沈楚捏着方向盘的手心出了细密的汗珠,浓密的剑眉微微蹙起,低沉了嗓音道:“就因为字条上的事吗?”
白木捋过耳边的碎发,旗袍领子上一截雪白的脖颈,亮闪闪的白银耳饰,照着阳光反射到沈楚的脸颊上。她用细微的嗓音说道:“不是的,那样的事情,业平他不会做的。”
“是吗?”他竟然没有丝毫不开心,反倒是暗暗窃喜,他做了一件冯业平不会做的事情,纵然他身上有着冯业平的影子,可是他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又希望着白木能分开他和冯业平,又希望她始终觉得他和他相似,他心里这样矛盾着,却仍然注意到白木未曾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地势渐趋颠簸,是到了山区的路段了,汽车摇晃的厉害,他渐渐有些眼晕。却见白木摇上了车窗,也不再看外边了,端正的坐着,绕着手指,道:“你字条上说的,是真的吗?”
沈楚强压着胃里翻腾的不适,道:“当然是。”
“你怎么知道的?”
“我堂堂沈六少,还有什么是我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吗?”
白木笑道:“那你能保证,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在你白小姐眼前出现。”
“东西呢,你有没有见过?”白木问的有些急。
沈楚却突然踩了急刹车,开了车门,奔向路边,弯了腰开始呕吐起来。
白木有些慌张,怔忡了一阵子,才明白他也许是晕车了。她便拿着水壶开了车门走下去,沈楚佝偻着的背影望起来有些滑稽,半蹲着撑着一棵小矮树。她想了想,终于落下手掌,轻抚他的背,她触到他的后背的一瞬间,便觉得他有些僵硬。他回过头来,一张小脸早已苍白失血,只剩下一双如墨的瞳仁,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他有些艰难的牵动嘴角,白木便连忙将怀里的绢帕递与他,又给他拧开了水壶。他伸出手缓缓的接了,目光却一直牢牢地盯着她,仿佛再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她转过身,走到一边去了。沈楚漱了口,又拿手绢擦了嘴角的水,清了嗓子,道:“小白,走吧!”
白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她转过身,眼里竟然凝了一层雾,莹亮的像是涌出了泪水一般,她嘴角牵动着一颗笑窝,仿佛是欢喜的。却仅仅只有一瞬,她便收起了所有的情绪,重新塑造了一个冷静理智的白木在他眼前。
是谁,在唤她小白?
是谁?
是谁?
是业平吧,只有业平,从前,后来,甚至现在梦里偶然见到他的时候,他都在叫着她小白。
可是往事终成空,她转过身,这个人是谁,这个鲜衣怒马的年轻人是谁?他没有剑,没有发簪,没有天青色的道服。他是谁,记忆如同潮水袭来。
云岭晴岚,“小姐是林间的仙子吗?”
骑楼城下,“这位小姐可着实有趣。”
思安胡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果决的开枪。
沈公馆里,“即使知道你是妖,我还是喜欢你。”
她认出来了,这个人,不是冯业平。
可为什么她觉出的并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轻松的释怀,仿佛胸口堆砌的巨石忽然撤离,仿佛溺过鼻息的海水忽然退潮,仿佛渴盼许久的昙花忽然惊现。
她不大理解自己的情绪,于是垂了眼,有些怔愣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你不喜欢吗?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乱喊了。”
眼里压抑着的两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滑过白木干枯的脸颊,滴入虚无沉静的半空。
有过路的军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按了喇叭,“嘀嘀”作响,从耳边相错的吵嚷。
白木闭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久没有人这样喊我了。”
沈楚走近,温言道:“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咱们走吧。”她恍惚的笑着,自己好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沈楚于是又喝了一口水,才上了车。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白木因为醒的太早,这时有些疲倦,车子颠簸着有些困意,渐渐迷糊着。沈楚却突然问道:“你方才是问我是不是亲眼看到的吗?”
白木惊醒,朦胧的瞌睡也被赶走了,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楚开着车,没有偏过头来,只是笑着说:“如果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提前告诉你的。”他声音低低的,“我告诉你的,一定是我看见的。”
白木惊诧道:“那么是在哪里?”
“你不信我?你不信晚上自己去查查看,就在她的绣花筐子里。”
白木很是诧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她的声音轻轻的,缓缓道:“我信你。”
她心中微微一动,便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无尽的风景,太阳早早的就升上来了,这时已照的眼睛有些眩晕,她敲了敲车窗,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他道:“已经到阳朔了,再有两三个钟头,就到桂林了,不过咱们要去的苏公馆在桂林北边,进了城还得再开一会儿。”
“苏公馆?不是说是去西餐厅吗?”
沈楚扭过头瞥了她一眼,笑道:“就是这个餐厅叫做苏公馆,你说是不是有趣的很?”
白木笑道:“是挺有趣的,太阳晒得人眼晕,瞌睡虫来了挥之不去,既然还有那么久的路程,我想睡一会儿。”
他便说笑:“小懒虫,我起的那样早,又开了这么久的汽车,也很想睡睡呢。”
白木心中觉得好笑:“那要不,你把车停在路畔,熄了火休息一会吧!”
沈楚道:“我说笑呢,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她内里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眼皮却早已沉重,毕竟这几天的劳心劳力,神思俱疲,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太阳越升越高,也越来越焦灼,远远地听到别的汽车驶近时轰轰的轮胎声,鸣着喇叭从近旁呼啸而过,这世上那样多的车,那样多的人,他为什么就遇见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