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沉 第6章(1)
白木也许是不大懂一见钟情这种情形的,她喜欢的人,不过是日久生情,时间久了,才慢慢爱上的。
而柳原,是在六月中的时候,薛番看管的那家药铺,账目上出了些问题,原是他自己支了不少银子,出外去送了礼,叫他父亲知道了,自然是一顿骂。那时沈楚不在,心烦至极便将柳原叫了出来,两个人说好了,只喝些酒,吃两碟花生米,顶多去戏园子听出戏,早早的就回家去。薛番却是喝上了兴头,不愿意去听戏,非要去东明巷听那些个小姑娘唱些靡靡之音,柳原说不过他,又怕他一人这样随处乱逛出些事情,无奈之余只能跟着他。
司机将汽车停在了东明巷背面,洗脂胡同的街口,免得被巷子里的人看见车牌。柳原便扶着薛番下了车,没好气道:“薛大少,我是陪你过来了,可先说好了,只听几首歌,十点一到立马走人。”
薛番仰着头,囫囵的答应着,抬腿便往洗脂胡同里走。
恰走到胡同口第三家,门口挂着两盏暗沉沉的小红灯笼,柳原想,这应该是家暗娼,临着东明巷,这条胡同里倒也是有几家生意的,只是偏僻了些,来的人少了,没什么名气罢了。
薛番晕乎乎的,望了眼灯笼道:“季阳你是第一次来,不如咱们就从第一家开始逛,每家坐个一二十分钟,带你看个遍。”
柳原实在对这些事情无甚关心,冷冷道:“随便你。”
薛番便推着他进了这家的大门。
前脚刚刚迈了进去,院子里就出来了个中年妇人,竟不是像柳原想象中招揽客人的殷勤,反倒是端正的很,淡淡道:“两位爷还请别处去吧,今天这院子已经被旁人包了。”
薛番也不是好生事的主,听了这话,转过身便准备换了别家。却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女孩子的歌声很甜美,不像灯红酒绿里边练出来的,倒像是学校里合唱团的女学生,唱着颂歌时候的嗓音。于是薛番这一步就没有迈出去,柳原也怔在了原地,不由的探了头,借着门廊上的一盏灯往院子里头望去。
那中年妇人也是回过头去,一时没有注意到柳原和薛番的行动,只这一瞬间的工夫,柳原竟突然睁大了眼,低声道了一句“是她”,便举步走进院中。
妇人回过神来已经被他推到了一旁,她急忙道:“先生,先生,今天您还是换别家吧!”
薛番闻声也急忙回过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上前拽住柳原的手腕:“季阳,你干什么?”
柳原想甩开他继续进去院子里,可是薛番虽然喝醉了,他这一闹却是清醒了许多,紧紧抓着他愣是不放手。柳原只得回过头,“你干什么?”
薛番道:“这话我问你才是,你干什么?”
柳原怔了怔,仍是想要进去的样子,“我找了她两年了。”
薛番于是明白了,柳原的事他多少知道的,他便问:“你是说,院子里的,是她?”
“我刚才看的不真切,廊檐下的那盏吊灯光线太暗了,只是看到侧脸。”
薛番松了手,“走,我和你一起去。”
一旁的妇人面色有些难看了,只得又道:“先生,今天这人你们惹不起,明天,明天给您二位留着,明天再来。”
薛番却摆明了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朗声道:“这梧州城,就还真没有我薛大少得罪不起的,就是督军来了,他也是我薛家的亲家,有什么扰不得的。”
他这话说的张狂,显然吵到了院子里的人,姑娘的歌声停了,柳原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音,恭敬的喊了一声“司令”。不多时,那人便跑了过来,一身军装很是板正,许是得了些指示,上上下下的瞟了他们几眼,才和那中年妇人说话:“李妈,司令说了,月如姑娘他瞧上了,明天仍旧来,叫您别先急着随随便便的应了这些人。”
薛番听了这话气上心头,正预备反驳几句,柳原却在这时开了口:“李妈?您刚才可是先说了的,给我们留着。”
李妈一时有些为难,她家店小,平日里从没有过两拨客人争抢一个姑娘,左右慌乱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原又对着那名军官道:“也别为难李妈了,他们做生意的不大容易,想来你也是拿不了主意的,那不如我亲自和你主子说说,怎样?”
那军官却半分没有乱了阵脚,身子仍是笔直,冷冷道,“不必,我劝先生还是另去别处寻乐,别坏了各自的兴致。”
薛番不耐,抓了柳原的手腕便往院子里进,那军官反应不及,也未能拦下,绕过院中的屏风,两个人站在一侧,突然院内灯火通明,树上挂着的星星点点的小电灯一时之间全部被点亮了。
柳原目光直直,院中一男一女,男子穿了一件深黑色的军装,肩上扣着肩章,胸前有两排金色的扣子,手上拿着一顶军帽,刘海有些长,遮住了眉毛。
女孩子倒是很羞怯的样子,低了头,隐约可见脸上的一团红晕,手中捏着一方浅绯色的手绢,穿了一件新式的及膝短袖旗袍,粉色的皮鞋,很是娇俏的颜色。
薛番和柳原站在一处,他的目光,是越过那个男人,看向那姑娘的。只一方侧脸,他就不禁感叹,难怪柳季阳这些年从来不近女色,这样一个姑娘,也够他想许多年了。
方才那个军官已经进来了,急忙道:“司令,卑职有罪,没能拦住。”
院子里那个男人侧过脸,淡淡道:“你下去吧!”
那军官还有些踌躇,但到底不敢违拗长官的吩咐,只得退了出去。李妈见他出了院子,于是也停了脚步,不敢再往里面去。
院子里只留四个人,空气中倒不是歌舞后的颓靡,反倒有些压抑。
良久,柳原道:“月如姑娘,是我定了明天的,任先生可愿意想让?”
任允恺嘴角微斜,抬眼挑了眉:“先生如何知道,我姓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