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溯在叶玖落子后，目光在棋盘的某一处扫了一眼，然后将手中的白子落到了另外一个位置。

    同时对车外的司徒扬道：“冬夜寒凉，司徒将军请回。”

    司徒扬自知今夜讨不到便宜，也不再与君溯多做周旋，道一句“告辞”之后，纵身一跃，片刻之后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司徒扬离开后，君溯对赶车的青竹吩咐道：“去长乐客栈。”

    叶玖没有拒绝，她身上有煞毒，畏寒。既然有温暖舒适的马车可以坐，而且君溯这人又有特权，不受禁宵政策的约束，她是很愿意蹭一点福利的。

    马车重新启动，朝着长乐客栈的方向行进。

    车厢内，玲珑剔透的碧玉棋盘上，黑子和白子各占半壁江山，局势陷入了胶着之中。

    “你从宫里出来？”叶玖再三斟酌后落下一子，等待君溯落子的间隙，突然开口问道。

    “嗯，西楚递交国书，想与我朝休战，并准备派一名皇子率领使臣，前来恭贺太后的寿辰。”君溯动作优雅地在棋盘上扣下一子，随口回道。

    “啪嗒”一声，叶玖手指微松，一颗黑子落到棋盘之上，虽只弹飞了寥寥几颗棋子，却在瞬间乱了整盘棋局。

    一如君溯的话，寥寥数语，却让她乱了心神。

    她以为，再次听到西楚的消息，自己可以处之泰然，然而终究是太过自负。

    君溯倏然抬头，诧异地看向叶玖。

    对上君溯深邃探究的目光，叶玖垂眸，将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一颗一颗地从棋盘上拾起来，然后放回棋盒中，以此来让自己一点点冷静下来。

    “这局我输了。”叶玖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低声道。

    “阿玖应当没有去过西楚吧。”君溯轻轻地移开目光，似漫不经心地说道，眸中的颜色却不知不觉中又深邃了几分。

    叶玖用指肚描摹着棋盘上精心雕刻的玉兰花，感受着指腹凹凸的触感，微垂的眼眸中恨意渐渐收敛，深埋。嘴角轻轻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极淡，如昙花一现。

    “君溯，你的最终目的，应当不仅仅是平定大周朝局吧。”

    车厢内许久的沉寂之后，叶玖突然抬头。

    灼灼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君溯儒雅的侧颜，似乎是想将他看穿。

    君溯的瞳孔狠狠一缩，沉默着，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抚上腰间的玉佩。

    他表面上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心里却因叶玖的话，掀起惊涛。

    所有人都认为，他活跃在朝堂上，是为了巩固皇权，并且和他那作为摄政王的父亲唱反调。

    就连辛紫序，都不知道他封藏在内心深处的，从不曾表露出来的宏图。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极其平淡，却又隐约透着几分诡动的寒夜，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车厢之内，他一个人独享了许多年的心事，竟被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一语道破。

    “是我失言了。”久等不到君溯的回应，叶玖眼中灼灼的火光渐渐熄灭。

    君溯却在此时，突然转过头来望着叶玖的眼睛，深邃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看到她眼中渐渐淡去的璀璨，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揪，一句话迫切地脱口而出。

    “阿玖可愿与我重新缔结盟约？”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今夜不有所表示，他将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叶玖闻言，心中骤然一紧，手指用力地按上棋盘的边缘，骨节微微泛白。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君溯此话的言外之意，她全懂。

    正是因为如此，她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激动。

    本以为在这样一个飘摇的时代，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即便偶有结伴者，然这荆棘遍布的路途，终究是要独自艰难地前行。

    君溯智谋无双，手段非凡，她一直都知道。这样一个人，却在她举步维艰之时，邀她同行。

    她仿佛看到幽深冷寂的暗夜中，一抹流星般的微光划过，虽不能就此照亮她的世界，但她眼前终究不再是茫茫黑暗。

    叶玖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丝依赖。

    这种依赖，并非情感之上的寄托。

    而是意识到两人目标一致，同道同途。知晓从此以后，前行之路上多出一双手，与自己一同披荆斩棘，骤然迸发的欣喜。

    “什么盟约？”叶玖按下心中的激动，几次蠕动樱唇后终于问出了声。

    只是此时，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沙哑。

    君溯听了，心中骤然一酸。

    “我之所愿，君氏江山万里无疆，大周皇朝国祚绵长。阿玖你呢，你的终极愿望，又是什么？”

    君溯轻缓地，字字清晰地吐出内心最深处的愿望。

    说出来之后，他觉得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原来有个人与自己分享最隐秘的心事，感觉竟是如此的奇妙。

    他很欢喜。

    “拿下西楚后，世子将如何处置西楚皇室？”叶玖追问，也是她给的回答。

    “自然是，斩草除根。”君溯心中惊诧，眸光微沉了几分，清清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却言谈间定下了百人的生死。

    叶玖唇角缓缓地绽开一抹极尽璀璨的笑容，眸光却越发凝重。

    她一字一顿道：“世子的条件，只怕我给不起。”

    是的，她给不起。之前的盟约，她押上的是星蓝山的势力。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君溯所图定然不小，她想不到自己还能满足他什么条件。

    君溯的视线落到叶玖不点而朱的樱唇上。

    叶玖的出现，打破了他十多年来的平静心湖，他已经不甘心，让她做自己协议上的世子妃了。

    这个小丫头，他要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

    君溯担心叶玖怪罪他轻浮，视线只在她的唇上停了一瞬，便飞快地转开，盯着被风吹起的，微微摇晃的车帘。

    他的心随着车帘轻晃着，竟生出几分忐忑，隐约间带着几分期待地道：“阿玖给得起，只是不知，阿玖是否心甘情愿。”

    “什么？”叶玖问，心中如何都想不出，她还有什么东西，足以让君溯都惦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