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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将夜(18)

      “你和风先生住在山上有什么好呢?连松子糖和糖葫芦都买不到。你现在和娘一起下山,娘天天给你买糖葫芦和松子糖好不好?”

    阿夜扭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强忍住心中不耐,道:“不吃糖。”

    将夫人惊讶了,问道:“阿夜不是最喜欢吃松子糖和糖葫芦的么?”

    阿夜闻言并没有回答,只是固执的重复道:“不吃糖。”

    “好好,不吃糖。”将夫人见阿夜坚持,便转换话题:“那阿夜喜欢吃什么,娘都给阿夜买。”

    阿夜没答。

    将夫人也不以为杵,继续道:“只要阿夜跟娘回去,阿夜想要什么,娘都会满足阿夜。好么?”

    阿夜低头沉默。

    将夫人见阿夜沉默不语,便以为他是默认了,心中无限欢喜。

    “多谢风先生一直以来的照料。这里是五百两银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收下......”

    将夫人矜持有礼的道谢。

    “不必.......”我仓皇的拒绝道。

    照顾阿夜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的,又怎么会收他人的馈赠?

    我心中一片惨然,面上却兀自强忍着。

    方才我去问阿夜,他明明是摇头的。为何将夫人不过说了两句话,他就转变了心意?

    自那一日我丢下阿夜独自一人吃饭后,隔阂便在两人之间逐渐产生。

    我和阿夜相处,向来是我问他答,他很少有情绪外露和主动说话的时候。

    那一日过后,我虽明白是自己魔怔了,但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往那一方面想。阿夜也是个痴的,除了和以往一样帮我做些院子里的活,其余时间,便默默发呆。

    我一时赌气,也不主动寻他讲话,他亦没有什么反应。

    也不知为何,阿夜这般行为,让我更恼了。

    像是心中拧着一股子劲儿,我非得要他主动低一次头不可。哪怕只是一句没营养的话,只要他主动开口,说出除了饿了冷了之外的任何词儿,我都能缴械投降,不再这般执拗。

    但他从未开口。

    一次也没有。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他照旧发自己的呆,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显得更沉默了些而已。

    我冷笑。

    终是在阿夜再一次敲开我的门说饿时,我忍不住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打开门,恨恨的看着一脸呆滞的阿夜,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我在山间游荡,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将自己埋入那一片青涩的苦味里。耳畔有鸟声,有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溪水的哗哗声和虫儿的唧唧声。

    但我却觉得安静。

    分外的安静。

    终于,我还是压抑不住的哭了起来。

    “你怎么就傻了呢?”

    我问。

    没有人回答。

    我也没指望有人回答。

    一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闻得声响,惊的将爪子上的松果一扔,嗖的一下窜入晃动的枝桠,被淡青遮了,毛茸茸的影子转瞬就不见了。

    良久,哭够了,我闷闷的出声:“我不喜欢傻子。”

    这里是溪水的源头,靠近溪边的草不知是什么品种,湿润的根茎散发着清香,引来几只蝴蝶绕着被水泽打湿的泥泞飞舞。

    一个人嚎啕了半晌,终是擦干了眼泪,朝回走。

    他该饿了。

    他不会做饭。

    再不回去,他要饿肚子了。

    踏着草叶而行,在那惯常的溪潭边,我看见了阿夜。

    地上燃着火,火上烤着一只黑魆魆的鱼。

    看见我走过来了,阿夜有些局促。然后手忙脚乱的准备去拿那已经烧成焦炭的鱼,谁知道那树枝却因为火焰的炙烤腾地一下烧起来。

    转瞬间,那焦黑的鱼儿便被火焰吞没了。

    阿夜着急的用手去扑那火,被我眼明手快的阻止了。

    若真是依着他,一会儿手臂就该烧伤了。

    他看着我,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将被燎起泡的手藏了起来。

    “回去吧。”

    我终是叹了口气,对着阿夜道。

    这个春天才刚刚开始,果实都在孕育萌芽的状态,绿叶子嗖嗖嗖的长,争先恐后。但我却觉得萧索,心间空荡一片如被凄凉的秋风慢悠悠的刮过。

    阿夜更沉默了些,连饿也不会再说了。

    我再没有追问他喜不喜欢我,每日按时的熬汤做饭。有时候,想要和阿夜说一句什么,但他却默默的低头喝汤,因此那话便次次吞了进去。

    他在疏远我。

    我了解,却也无计可施。

    “希望夫人以后能好好对待阿夜。”

    我望着那凋残的春花,默然道。

    一整个春天都过去了,阿夜,你我终是从疏远到了分别的地步了么?

    “那是自然。宝儿是我的孩子,我必不会害他。”将夫人矜持的面色多了几分柔和,郑重道。

    我想起阿夜当初在石磨盘上等待了两年的时光,忍不住想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狠心丢下阿夜,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你发誓,毒誓。不能再伤害他,丢下他。”

    我顿了顿,目光灼灼的望着将夫人补充道。

    将夫人派仆人去将阿夜找来,下山的轿子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我淡漠的关了门,将自己埋入那天光照射不到的屋内,负手站在窗前看将夫人指挥仆人忙碌。

    这一切,将和我无关了。

    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是阿夜的选择。

    我不能干涉。

    这是他一直渴盼的时光。

    石磨盘下的等待,日复一日,哪怕是浔阳城那一日他说再也不吃糖,也难以抹煞。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劫。

    他的骨子里还流淌这将夫人的血。

    纵使,最初,她选择抛下他,纵使,现在,她又回来找他。

    阿夜的智力还是个孩子,他本能的期待着血脉亲近之人的疼爱。他也许曾记仇,但最终选择了原谅。

    我合上眼,不再看那窗外的景象。

    阿夜,这一世你的劫,如此算是结束了么?

    那我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忽然觉得很疲倦。

    从心底生出的疲倦。

    很想好好的睡上一场。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就那样静静的睡着。

    不管天黑,还是天亮。

    动也不懂的躺着,一直睡。

    不再想任何事情。

    包括长夜,包括断情劫。

    就在我放纵自己陷如放空状态时,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将夫人脸上的矜持蒙上了一层淡青。

    “他不肯走。”

    将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