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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 第22部分阅读

      无方少年游 作者:肉书屋

    无方少年游 第22部分阅读

    情。”小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平静一笑:“告辞,小玉,我应允的事情一定要去试试。”

    小玉倚在桅杆上依依不舍地挥着手,我平躺在木筏上,背枕双手看着天空,心情无比宁静。

    苍穹不是湛蓝色,而是深紫色,我第一次发现了与书上记载的不同。阳光在水中变幻出奇异的光彩,山峦似的白云大片凝集,远远消失在远处海面。

    可是我感觉到了孤独。

    我不敢眺望海面,因为害怕察觉我此刻是多么孤单,我能清楚地看到漆黑海水深处倒映的彩虹,海面上风向的流动,然而听不到一丝人烟。

    “父亲,这就是你要我融入景致的原因吗?要我感觉我的渺小和孤单?”

    横度漠北时从来没有想到会给后来的自己留下什么牵连。

    大片平野广漠,黄沙漫漫,暗哑无边。风沙一起,更是昏茫,什么也看不见,四野黄云,上与天接,天低得来快要压到头上。我孓然前行,满嘴沙砾,心中像是燃起了火。

    ——不能低头,不能放弃,据闻这片沙漠中先有人走了出去,那么我也行。

    爬出大漠后,上苍垂怜,让我见着了绿洲,我又一次死里逃生。

    父亲没有骗我,横穿了不知名的大海和荒漠后,居然有座美丽的山水雪湖静静地出现在眼前。我爬上了雪峰泪流满面,大声呼喊:父亲,父亲,这就是你说的海吗?

    我到达了最北方天池,我赢得了赌约,我给后世的自己留下了一个传奇。

    再见天啸是我一次精心安排的策略,他不在我的计划里,我看中的目标是他的父亲。

    汝南王这个名字我很熟悉,为了找他,我等了十年。十年之前,听见一个小小的公子对我说去汝南王府找他时,我就记下了他的那张笑脸。

    沿着漆黑昏暗的巷子里捱走,第一次出手大获全胜。

    杀人在午夜的长安随处可见,我装作误入暗巷的落拓少年,耸着肩膀惊慌不已,然后晕死在路边。

    “磔磔磔……”一阵笑声让我睁开了眼睛,我认出了这个声音。它融入了我的血脉中,每日深夜将幼时的我惊醒。

    我抽出了月光。

    “起手部位不同,但剑气无先后,不差毫厘地将五人一剑毙命。”第二日李天啸来巷子勘察时,笃定地对六扇门捕快下了结论。“西风,你请我来就是为了辨析这把剑吧?”

    西风无傲身着灰衫,眸光里精利毕现:“公子认出来人了么?”

    “剑术不在你我之下,能做到一剑封血凝聚不出的只有一把利器,月光。”

    一堵墙,两个不同阶层的人。白衣翩翩的李天啸落于明处,是得天独宠的俊美少年,据闻这位公子性情淑均,如同三国蜀时的向宠将军,完美得无可挑剔。白领青衫的冷双成藏于暗角,终日为报家仇奔波劳碌,沉默隐忍得如同一方剪影。

    我当时就立于墙那边,在两个绝世高手前隐藏了所有气息,静静地打探昨日发生的命案。他们还没猜到,我为了提升内力吞食了剧毒“天机神水”,既然俗称“天机”,是取自天机不可泄露之意。寒气封喉的不是我的月光,而是我身上的寒毒。

    我时常在想,如果那晚没救下那个怪笑的人,我的生命是不是可以改写一次?

    我沉默地走回客栈,推开门,对上了一双细长诡异的眼眸,他又是磔磔怪笑一声:“小双成,外面传闻如何?”

    这个人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妖艳生光,有时候盯着你看让人毛骨悚然,有时候又对你笑得天真烂漫。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我锲而不舍地追问。这是他一直避而不答的问题。

    “磔磔……看来小双成察觉到哥哥处境艰难了……”他轻忽无声地飘过来,惨白白的手作势又要搭上我的脸颊。但他忽视了一点,就是现在的我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他玩弄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掌,咔嚓一声拧断了。“猫头鹰,你再不说我就亲自捏死你。”

    猫头鹰一声闷哼,他抬起残存的另只手掌不以为然地擦擦汗,这种无视痛苦的举止让我目瞪口呆,我走上前去默默为他医治。

    猫头鹰看了我半晌,见我聚精会神地为他医治看似不假后,才转换了另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口气:“双成,我和你一样,是当年秘匙迷案里的后人。”

    脸色苍白的猫头鹰哥哥给我讲述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我脑海里一片混沌,但是却被他云淡风轻描述自己的经历惊慑住了: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背负着苦难,原来每个人在面对苦难时,关键是看自己的心境如何,如果像我这样被伤痛压倒,被自怜侵蚀,我的一生也难以成就大事。

    看着猫头鹰毫不在意的脸,想想他至今被摧残得不男不女的现状,我深深感触老天对我不薄。自此我的人生一扫沉痛,我感谢猫头鹰哥哥的怪异与另一种生存的方式,我从他身上学到了隐忍不发动心忍性的道理。

    我和猫头鹰哥哥住在一起,互相照顾互为依存。

    对于他的黑衣暗行我仍是觉得诡异而恐怖,直到有一天我见他倒吊在屋檐上纹丝不动时,我拟定了一个策略:猫头鹰武技极差,但轻功在当今武林是数一数二的轻盈,由他出场惊吓汝南王妃,一定成事。

    再见汝南王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可是没想到会先遇见天啸。

    “进来。”由仆人通传后,房内传来一个爽朗如月的声音,丝毫不在乎王府里被弄得人心惶惶,四处警戒的景况。他的开朗大方将我的脚步缓了一缓。

    我低垂眉目走了进去。

    “冷公子,家母就拜托公子的妙手医术了。”李天啸打量了我一眼,微笑着延请我入室——延请是古代最高礼节,用在一介平民身上,的确让我受宠若惊。

    “草鄙之人,不敢辱称公子。”我连忙还礼,敛住衣襟安静地走向了床阁。

    片刻之后,我双手不停地立于床前,口中却唤道:“李公子,能否将我随行之物打开,帮我再取一副银针?”

    包袱里有那副披风,我要他认出我,我依循常人思绪推断:如果再见幼时援助之人,定觉有缘,心下必是多生亲近之意,那么,再接近他的父亲就极其容易。

    李天啸很快取来了银针,看着我微微一笑,却不曾说些什么。

    我见他立于身旁,暗自惊心,稳定手腕继续施针,不动声色地拟定接下来的计策。

    远山近树、丛林土丘,在黑夜中朦朦胧胧地发着光。我拉着猫头鹰慌不择路地奔逃,眼前的夜色如风般退后,可我的手腕是无比坚定。

    山树林同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还有黑灰色,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在我眼里我只想找更暗的地方蹿去,因为猫头鹰的身形在黑暗中占有便利。

    尽头是处悬崖,夜色中寒鸦呱呱惨叫,似是在嘲笑我的无知与自不量力。

    我放开了猫头鹰的手,对着他微微一笑:“猫头鹰,看来我们真是无法分开,死也会死在一起。”

    “双成。”他叹息一声,对我露出了唯一的一次微笑:“我只恨我少时没有多照顾你,老是作弄你。”

    我转过头,抽出了寒气凛凛的月光,如一泓秋水映照着我的眼睛。

    “谁敢拦我?”我冷冷扫视追上来的众人,敛目低沉一喝。

    “果真是你。”李天啸从众人身后缓缓上前,注视着我的杀气腾腾的眼眸。我并不知晓,我的眼睛里带了豹子的凶狠和狼的阴毒,和我欣长隽秀的身子是多么不相映衬。

    他立于人前微微一笑,不知为何,他的笑容在微突的光亮中显得无比凄凉,我正对着他,目光如烛看得分明。“双……冷公子……我们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发生了这么多命案,你总得让猫头鹰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冷漠地盯住他的手,来的人即使多如牛毛,但除了他,没有人是我最大的劲敌。

    “哥哥!”黑沉沉的夜色中扑出一条人影,来势轻灵却带着风信子清凉的气息。她紧紧地抱住我,大声哭喊:“哥哥!不要和他们为敌,不要变成那种野兽的眼睛!”

    我收回眼眸,目光一缓,左手轻轻抚了抚小玉的秀发,缓缓说:“小玉,不要害怕,哥哥答应你。”

    语声一顿,我猛地掀开小玉的身子,长身暴起抢先发难,月光如霜劈向了李天啸。——这是我常用的对敌策略,出其不意攻其不防。

    李天啸一直躲避,并未出剑。我心下虽惊异,但凶猛嗜血一如当年,一个人震慑了所有人的攻势——然而我不能连累小玉出手。

    阮小玉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璀璨胜光,反复三刀,为我掠开了一方阵脚。我回头看了看她哭泣的脸,心中大恸,逼开潮水般剑气后,大声一喝:“住手!”

    月光在暗处发出悲伤的嗡鸣,我紧紧执起它,只觉勇气如海潮般生起,席卷全身。

    “猫头鹰比你们所在的任何一人生得干净,今天各位最好逼死我们,否则来日我一笔一笔讨算分明!”我一双凛冽的眼睛缓缓掠过众人面目,冷气森森地说道:“一共十三人,一个都不会少。”

    李天啸面色一动,急切说道:“冷公子,请你相信我,这事有转机……”

    “走吧,哥哥。”我面对众人,却开口唤了一声猫头鹰。

    我的手足,我的兄弟,我的猫头鹰哥哥沉默地走上前,双手环抱我腰身,轻轻在我面颊上一吻,倒退着朝崖下笔直倾斜。

    “双成!”为什么在呼呼直入胸肺的风声中,听到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名字?

    “双成!”再听到这个急切颤抖的呼唤,是在一年后的翠竹亭。

    我放下手中的草药,心中一动,面带犹豫地转过了身。来人脸颊瘦削,墨玉双瞳瞬间不眨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默默打量着他,开口询问:“公子是在唤我吗?”

    他缓缓地走了过来,浩海瞳仁里风云涌起:“我找了你好久了,双成。”

    我抿着唇依旧冷漠地看着他:“公子,我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是不是我长得像你的故人?”

    “双成,这是报应,谁叫我逼你太紧以致于你跳崖逃生?现在你吸食了萱草精萃,已经把前仇旧恨遗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于我这个你从不上心的陌生人?”

    我微微动容,只是不知缘由,我不会回应。我沉默地立于翠林晓露中。

    白衣公子走到我的跟前,脸色如雪,不带一丝笑容,他的眼里流露着初扫阴霾破云而出的阳光:“我做错了事,双成,这是我应该承受的惩罚。”

    “我为什么会不相信你的话?我为什么没有阮姑娘那般的坚决?三百个日夜,我一直嘲笑我的浅陋无知,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

    他破颜一笑,双膝缓缓跪下,抱住了我的双腿:“双成,就当给我一个活路吧,让什么都不记得的你重新开始来到我身边。”

    我突然记起来了,有这么一个夏天,在一座绿柏深深的庭院中,我为了报答一位公子的恩情,曾经向他双膝及地,拜服于跟前:“多谢公子十年前救命之恩,为冷家留下了最后一点活路。”

    我心中无比震惊,张了张嘴,思索良久才应了声“好”。

    ……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多少个百年,多少次星辰日夜才能让我再次站在中原大地上,勇敢无惧地面对每天发生的事情?

    “冷双成!”耳畔又传来那句冷漠不耐的呼唤,我心里叹息一声,掏了掏耳朵慢吞吞地走了上去。“公子有何吩咐?”

    秋叶依剑看了我一眼,俊颜冰冷负手而立:“你不是要为吴三手疗伤吗?去取一柄笛子来。”

    我心下狂喜,面上依旧不漏声色:“公子难道亲自演奏?”

    他冷淡地嗤笑一声:“楚轩会的,我都会。但是我的手段,想必楚轩还承受不起。”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他老刨根见底的习性我早已了然于心,木讷一笑后,我沉默地走入花架下的阴影。

    吴算

    吴算《无方少年游》四木v吴算v开了窗轩一片宽敞,眼前是苍劲幽幽无穷夜色,鼻下是冷香阵阵气息萦绕,明月寒星下,不见秋叶依剑身影,耳畔却持续不断传来内力浑厚的乐声。

    冷双成垂手站立于吴三手床榻前,替他掩好了被角,凝神聆听夜空中传来的笛声,那声音饱满祥和,穿透夜空后还带有婉转起伏的尾音,仍是和楚轩技艺不分伯仲的《龙凤呈祥》。

    这首曲子冷双成和吴三手已经听了三晚,丝丝入耳的乐声飘来,浅浅淡淡的幽香轻拂,极有些不知今夕何年的意境。

    她默默听了许久,突然启声对着吴三手说道:“吴有,看着你我总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说男人的品行是‘行欲徐而稳,立欲定而恭,坐欲端而正,声欲低而和’,你看他像么?”

    吴三手呆呆地睁大着眼睛,冷双成叹息一声,将手扶在他面容上,替他合了眼睑。

    暗香疏月,风送祥乐,叶府上下一片寂静,只闻悦耳悠扬的回环笛声。

    冷双成沿着长廊朝前走,转过檐角,迎面扑来一些微温的气息,她堪堪掠过来人双眸一眼,连忙垂首躬身唤道:“吴总管。”

    神算子面目上带些风尘之色,冷冷地瞥视冷双成,出声唤道:“初一?”

    “是。”

    “去请公子来。”

    冷双成这才抬头,面有难色:“禀总管,近日公子吩咐如非他召唤,否则不见初一……”眼角扫到神算子身后,语声马上一顿:“是,我这就去。”

    神算子目光如烛,他牢牢盯住冷双成一字一顿:“你也看到事态的严重了,一定要把公子请来。”说完之后不再看她一眼,冷漠前行。

    神算子身后还有几名仆从抬着两个人的身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入了正厅,冷双成踌躇片刻,转身朝叶府梅林走去。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林中的景致秀雅迷人,秋叶依剑立于梅香银月下,雪白衣袍比四周景色更加浓郁灼亮。

    “出了什么事?”一早辨认出来人脚步声后,他默默放下笛子,冷淡地问了一声。

    “吴总管星夜兼程赶来,想请公子于正厅议事。”

    秋叶依剑听到此句后,转过身坐在桥心楼亭里,慢条斯理说道:“吴算子提前一日到京,素来雷打不动的冷双成都忍不住来这里,我倒是要听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香四溢中,冷双斟酌着开口:“吴总管这次还带来两人,胸口大片溃烂,看似遭受重创……”

    “闲事和我无关。”秋叶依剑突然冷冷截口。

    冷双成停顿一下,又恭声说道:“那两人面目完整,依稀可见是七星中的穆老爷子和清溪公子……”

    “与你无关的琐事我一概不管。”他冷漠截了冷双成尾声,“吴算子就算精明,知道派你来唤我,也得看我是否乐意去。”

    冷双成暗暗苦笑,近几日银光公子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及秋叶依剑一反常态,不再过问朝政与武林,她面上虽平静,心里却明白到底是何原因。

    冷双成涩然一笑,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慢慢地捱了过去:“公子,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原来你不是傻子。”秋叶依剑盯着她冷冷一笑:“你也知道我在生气,那你说说,我为何生气?”

    冷双成停了下来,淡淡的月光映照于她平静的颜面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流纱。秋叶依剑转视梅林,抿住唇不再言语,但他的身形如同手握胜券的少年将军,纹丝不动地坐于楼亭之中,仿似那就是中军帐席。

    月值中天,梅林一片寂静。

    冷双成抬首看了看月色,又向前稳定地走了几步。

    “公子,我见你每日伫立于此静思,不敢轻易叨扰,并非是我回避公子。”

    秋叶依剑冷淡地嗤笑一声。

    冷双成又走近了一步,缓缓说道:“公子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公子与我所接触之人均是不同,令我有时心下尚在迷惑……”

    秋叶依剑冷漠地看着梅林,不为之所动。

    冷双成咬咬牙:“公子到底要我怎样才消气?”

    秋叶依剑回过面容看了她一眼,口中冷淡说道:“冷双成,若不是在大战前夕,恐怕你不会如此迁就我吧?”

    冷双成叹了口气:“公子说笑了。”尔后默默地走了过去,立于秋叶依剑身畔,伸出了右手:“公子,请。”

    这只手掌纹路细致手指修长,即使没握上它,仍能感觉到冷双成手心的坚定与掌中的冰凉,秋叶依剑盯着它,微微动容。平素里冷双成侍奉他下车时,青袖飘拂,手腕带力,从来不会私自露出修竹般的手指,更何况此时如此大方地直伸眼前,带着任由他处置的坚韧之意?

    秋叶依剑不会给冷双成任何后悔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握紧了它,借力站起。

    两只冰雪般的手掌终于握在了一起。

    秋叶依剑凝视着她沉静的脸庞,细细摩挲那双稍显秀气的手掌,一时之间没有开口。他的目光清澈得无一丝杂质,如同雪峰山涧化下的清泉,脉脉无声地流淌。

    冷双成回过面目,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我目睹公子为我所作的一切,心中着实忐忑。公子曾经骂我是木头呆子,但冷双成要说的是,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冷双成的笑容一如当年的温和细腻,嘴角浅浅地弯起,面色如水般沉寂安静。秋叶依剑看着她从容自若的面容,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闭了闭眼睛,猛地出力紧紧地抱住了她。“为什么现在才见到你?我这才察觉我孤独许久了……”

    冷双成并未挣扎,只是微笑说道:“冷双成乃一俗人,通常不能揣测公子所想,但公子这句话,冷双成却是听懂了……实不相瞒,此刻冷双成内心仍是混乱,一旦留在公子身边,仿似有些石头滞压在心头,所以请公子再宽限时日,容冷双成多缓和缓和……”

    秋叶依剑双臂伸展,紧紧地将她揽在胸前,嘴唇颤抖地扎在她的黑发之中,语声有些含糊:“这么迂回的肠子……亏得我深信不疑有我的影子,否则被折磨死还不知晓你的心意……”

    “公子,可以走了吗?”冷双成平静地问。

    秋叶依剑听到她冷静如斯的嗓音,心里发恨,只觉一股如针般热流无处奔走,最后冲突在齿间,有些牙痒地咬了她耳朵一口:“虽说不答应嫁我,但能逼出你心里话真是不易……”

    轻纱般的月光映照在叶府正厅门阁,渗漏出三人高矮不同的身影。

    神算子坐于正厅左侧门口,冷淡地看着立于面前有些惶恐的两人:“安厨是说此值子时,公子蛊毒发作才来得这般缓慢?”

    安颉讪笑一声:“吴总管英明。”

    “怕不尽然吧。”神算子突自袖中掏出一卷纸轴,摊开后冷冷说道:“公子都有娶初一之心,难道这事还能遮掩?”

    “……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安颉细声念了几字,尔后又讪笑一下,“安颉识字不多,不大懂得这上面的意思。”

    “你不懂不要紧,只要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

    “总管请。”

    “听闻初一曾找过你?”

    “是。”

    “所为何事?”

    “打探吴三手病情与忘忧散。”

    神算子站起身跺开几步,站定后沉吟说道:“既是知道公子几日后决战,为何见他倾费内力吹奏却不阻拦?若是无情无义,又为何去打探忘忧散?”

    银光一直立于庭下并不言语,安颉不明就里更是不会出声。

    “听闻忘忧散由萱草所锻?”神算子突又开口问道,见安颉颔首后接上一句:“叶府竹林里就有萱草吧?”

    安颉有些微微吃惊:“果真世事瞒不过总管。”

    神算子不动声色地收起卷轴,冷冷说道:“萱草无色无味,依附竹子根部生长,要探寻出萱草极为困难,只能凭借敲击竹节听中空之声才能探访是否有寄生草木……这些道理叶府医书上都有记载,想糊弄我没那么容易。”

    神算子抬眸看了眼门外的月色,思索片刻后回身坚定地说道:“无论公子和初一是何居心,决战之后,你们二人必需应允我一件事情!”

    银光和安颉双双诧异抬头,看向正中之人。神算子眼眸深沉,目光如井水寒澈见底,面色凛然地说了一席话。

    庭下二人看着总管的眼睛,深深觉得冰凉渗骨,已是和平素的公子毫无差别。在总管的狠戾目光下,均重重地点头应允。

    月凉如水,静默地笼罩着沉寂大地。吴算等人仍留于正厅等待着公子,半晌后□上才无声无息走来一条人影。

    秋叶依剑背着手转过门阁,那张深邃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冷淡地一扫正厅,最后落在安颉面容上微微一顿。

    安颉见到那冰雪般的目光心中一惊,低下了头。

    “来。”他面对众人,并不回头吐出一个字。

    冷双成沉默地自他身后当前一步迈入厅中。

    神算子眼光如针般一突,察觉到公子冷漠地盯视自己面容后,稍稍转过眼眸看向别处。

    冷双成站于门侧,等待着秋叶依剑进来,先前一步越过主人已是无礼,现在虎视眈眈的总管面前,她不敢再有丝毫逾越之处。没想到秋叶依剑看了眼厅上之人后,又冷漠地对她说:“坐。”

    冷双成看了看前方,依言走至厅中右侧落座。秋叶依剑见她坐定,才冷淡地避开地上血迹,背着手慢慢走至她身侧伫立。

    冷双成面沉如水,平静地打量地上两人伤口。秋叶依剑长身而立,一动不动地盯着神算子。银光转视几人,心下有些了然公子此举的目的——还是为了维护初一。

    静寂之间,神算子咳嗽一声首先开口:“公子,有要事相告。”

    “说。”

    “吴算自扬州取道路过七星山庄,听闻一件大事。”

    “穆老爷子与他的侄儿清溪公子于三日前在庄中遇刺,据家人所闻,才离开半盏茶时间,回来时这两人已气绝身亡,除了胸口这个大窟窿,周身没有一丝伤痕,而且两人的死法一模一样。”

    冷双成凝神扫视两人身躯,至此为止,她已经见过七星五叶的面目——聂无忧、水芊灭、安颉、穆石开、贺清溪,还余两人据闻是百花谷中的天仙美人花夕双针。有些让她吃惊的是,穆老爷子擅使大刀,若是敌人近身的确不宜提防,但是暗器数一数二的贺清溪,怎么可能不发一物的情况下被人暗算?

    秋叶依剑低首看了一眼,冷冷说道:“这杀人的武器有些怪。”

    众人听秋叶依剑点醒,均又细细查看地上两人尸首。

    穆石开和贺清溪胸口血肉模糊,呈漏斗形插落心脏,外衣上分散些细小窟窿,如漫天寒星。冷双成心中一动,不觉起身蹲下用手指捻了捻那些星星状的伤痕。

    秋叶依剑目光落及她的背影上,皱了皱眉说道:“别碰,脏得很。”

    冷双成沉默站起,不发一语退至秋叶身后。

    “总管找错人了,你应该去找七星之首的聂无忧。”秋叶依剑冷漠地看着神算子。

    安颉听后直搓手,讷讷说道:“回公子,聂公子自从去年二月起,就失去踪影。我们七星余下几人都不大顶事……”

    秋叶依剑突然回头盯住冷双成,冷冷地说了一句:“冷双成,你瞒得好深啊。”

    众人稍感突兀惊愕,冷双成脸色白了白,心思转念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聂无忧和孤独凯旋同时消失,秋叶依剑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他在怪罪她甚至连吴三手都未提及此事。

    果然,秋叶依剑转过身,走到冷双成身前站定:“在青山寺救你的是孤独凯旋?”

    冷双成抬起头平静说道:“是。”

    只一瞬间,众人见秋叶依剑面色雪白,自唇至下颌,俊秀的线条变得凛冽似冰,他扬起手朝冷双成身后劈了一掌。强烈的掌风震得冷双成衣衫翩飞,可她站着动也未动。

    “轰”的一声,案几座椅全部化为齑粉,叶府大厅右侧凌乱如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又听得他冷森森地问:“是他给你换的药?”

    冷双成想了想,居然开口说了一声:“都是和尚。”

    秋叶依剑紧抿薄唇,左手背于身后冷冷一哼:“别让他落在我手里,记得了。”然后走至主座坐定,以手支颐,冷漠地盯着空气。

    大厅里气息淡漠,秋叶依剑俊美面容在烛火映照之下,闪着幽幽明暗之光。

    神算子扫视冷双成一眼,那双眸子仍是犀利如豹,洞悉一切。冷双成迎了迎他的目光,心里有些凛然,转过了眼,只是看着银光。

    无人开口。

    冷双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启声说道:“公子,这桩刺杀事件可有眉目?”

    眼见秋叶依剑仍是冷漠不语,神算子接口说道:“这两人的伤口经检验,胸肺是被剑身刮挝所致,特地送至叶府,望公子明鉴是何利器所伤。”

    冷双成眉目一动,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秋叶依剑冷澈双瞳如针般聚起,盯着空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算子目视冷双成,冷双成叹息一声,走上前唤道:“公子,公子……”

    秋叶依剑回眸看了一下她平静之中带些惶然的神色,左手点了点自己膝边,支着头说道:“你不是什么都看出来了吗?”

    冷双成抿抿嘴,温顺地挨着他身畔站定,秋叶一直看到她靠近于自己膝盖再无缝隙,才满意抬头看向厅内众人:“总管想知道什么,问她即可。”

    神算子聚眸于前,冷冷说道:“冷姑娘,请。”

    冷双成沉吟一番,开口说道:“这两位的伤痕不是单纯利剑所伤,外面散布的点状窟窿是火药所致,按理说江湖中仇杀不会重复使用两种利器,所以这武器我也是不知来路。”转过头又问道:“公子见过吗?”

    秋叶依剑面色上有些恍惚,他收回凝视冷双成头发的目光,却看到面前之人几不可见地鼓了鼓眉尖。“没见过,但能断定不是中原武器。”

    冷双成迟疑接道:“若是吴有清醒,或许能请他来看看。”

    秋叶依剑长身而起,淡漠说道:“有什么事等过了铁塔一战再说。”

    距离行云铁塔之约尚不满六日,众人明白此战关键,一时之间均是沉默。

    秋叶依剑走了两步,回首看到冷双成还杵在座前望着地上,不由得喝了一声:“冷双成!”冷双成回过神,朝众人半鞠礼说声“告辞”,尾随而去。

    过了极久,神算子突然转过脸看向厅中其余二人,冷冷道:“都看到了吧,公子待初一如何?”

    两人噤声不语。

    “看来我的预见是正确的。”他看向银光又说了一句:“明早备车,我请见灵慧公主,此事不可泄露,谁走漏了风声我唯谁是问。”

    夜色朦胧,淡凉生雾,叶府上下仍是一片岑寂,偶露烛火似星星般闪耀在沉沉夜幕中。冷双成沿着长廊疾行几步,就看到秋叶依剑立于花木前静静地站着。

    “公子为何在厅上故作亲密?”冷双成距他三尺开外停驻。

    秋叶依剑右眉微微一动,双手后负,口唇之间便蓄了些笑容,如同渐生涟漪的水面,波纹一直延及眸中:“哦?看来我平素还不够亲密。”

    冷双成懊恼地暗诅一声,仿似未看见秋叶脸上魅惑的笑容,执着问道:“公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秋叶依剑自暗处缓缓走出身形,冷双成心下一惊,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想知道很简单,只要你今晚陪我一宿。”

    冷双成眸光微凉,滚过几丝寒芒也似的光亮,冷冷说道:“公子老是不庄重。”

    重重花木似彤彤锦霞,轻纱翠雾中,点染斑斓。秋叶依剑背负双手走近冷双成,白衣落落宛似天人宛似仙,在逼得她直直后退时,嘴角一挑露出艳盖云天一笑:“原来我每晚偷偷亲你时,你是清醒的。看来你真不是傻瓜,冷双成。”

    意外

    意外《无方少年游》四木v意外v建隆四年,二月初二,辰时。

    行云铁塔位于开封东北隅,通体遍漆铁色琉璃釉彩,晨雾缭绕间,悬铃在空中叮当作响,声乐喧天。这座塔本是汴京八景之一的胜地,平日人声鼎沸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今日却有些异样。

    塔上凛然伫立两条人影,左右两方对峙。塔下稀稀落落散布几人,背后是戒严森森的御林军阵。冷双成抬首极目远视,可见塔顶青天,腰缠白云,犹如一根擎天柱,拔地刺空,风姿峻然,高空两人立于塔翅之上,仿似凝固不动的飞檐饰物。

    冷双成盯着秋叶依剑身影,心里有些忐忑。倒不是她不相信秋叶依剑武技,而是近一个月的相伴,从原先模糊厌恶渐渐转为有些了解,她确实有些忌惮秋叶依剑发起狠来蛮横纠缠的个性。尽管他平素老爱逗弄调笑她,此刻目睹他处于生死一线之间,她委实有些心绪不宁。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冷双成喃喃自语。

    “琉璃塔面极滑。”三四丈开外的白衣喻雪突然说了一句。

    冷双成心中一动,喻雪通常不会开口,一旦开口往往就是关键紧要之处。

    “刚好适宜萧乔下盘稳固的攻势……”赵应承立于喻雪右侧,沉吟着接道。他的后方站着三老,凝神目视这旷绝古今一战。

    时辰已到,塔上两人仍是一动未动。兰君出列一步,运力朗声说道:“两位都是当代之武术名家,负天下之重望,代表两朝至尊水准……”

    众人忽然有些明白兰君言下之意,都屏住气息等着他说下去——秋叶依剑与萧乔均是各朝顶尖高手,为防止双方在武器上作弄手脚,众目睽睽之下,一定要明示公正。

    “此战名动乾坤,必传后世,为公平起见,两位能否将所持利器交换检阅,以昭大信?”

    塔下众人均微微点头,心里直赞还是见多识广的兰君考虑周详,当先点破此处。

    冷双成双眸炯炯,看得分明秋叶依剑唇形微动:“萧先生意下如何?”

    萧乔淡然回道:“生死决战之前,制胜利器怎可离手?不过若是给了一人,萧某放心无虞。”

    “谁?”

    “那晚施礼的少年。”

    秋叶依剑突然平稳说道:“谢谢。”

    萧乔奇道:“公子为何称谢?”

    “萧先生既是相信内子,即是夸奖内子诚实笃厚,理应称谢。”

    萧乔淡然一笑:“萧某见夫人于庆典上舍身救援他人,便知夫人品性淑真,不是萧某夸赞而是她的确很好。”顿了顿,又有些意犹未尽地接上一句:“望好好珍惜。”

    秋叶依剑苍白容颜带了些血色,他转眼看向塔下,眼里焕发着笃定不移的光采:“冷双成,上来!”

    冷双成暗吸口气,双臂微张,似冲天而起的弹子呼的一下来到塔尖。她这一跃如行塔白云般流畅,所见之人均是微微色变,喻雪首先低声说道:“居然是个高手。”

    松柏心无城府,早已哇哇大叫:“无方岛初一身手深藏不露,除了少主,没见过第二个比她更强之人。”语气里抑制不了的得意,仿似他跟随少主以来已是无方辟邪之人,连带着颜面也会生光,他这般话语,自是不知冷双成因内力流失曾败过唐五之事。

    赵应承冷哼一声,眼眸里闪过一丝阴霾。

    冷双成站稳下盘,黑发与青衫在风中飞舞,凹现出她挺拔如杨的身姿。秋叶依剑看了她一眼,将右手蚀阳抛了过去:“验剑。”

    冷双成抿住唇,双手平展雪白羽鞘,带着一种虔诚之情缓缓拉开了蚀阳剑身。

    红光凛冽,异彩纷呈。长剑嫣红胜血,锋刃如雪花一般冰凉晶莹。

    两百年前传闻未见面的蚀阳终于在她眼前展现真身。如果两百年前,她能遇见此剑主人,命运是不是多一次改写?

    她的眉目如水,双眸映得闪闪发亮,口中不由喃喃赞道:“好剑。”

    秋叶依剑不再看她,直视萧乔。

    冷双成醒悟过来,双手捧着蚀阳朝萧乔躬身一礼:“无毒。”

    长剑入鞘归还给秋叶后,冷双成又走至萧乔跟前。萧乔看了她一眼,口中一动,最终没发出一丝声音。冷双成接过萧乔的武器,微微一怔。

    萧乔既不是使剑,也不是使枪,而是一柄似莲花灯一般的铁器。冷双成反复查看,心下觉得惊疑,开口唤道:“先生,这与道义不符。”

    莲花铁锤花叶包裹,极有可能暗布机关,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秋叶依剑却冷漠说道:“无妨。”

    冷双成抬头看向秋叶依剑:“公子,我是代表中原武林来验剑,即使公子私心不以为然,我需秉持公平公正之意。”

    秋叶依剑冷淡说道:“暗器也是名家所用之物,列入决战行列,不违规矩。”

    “既然公子如此笃定,在下也无需多加阻拦,否则会有中原人互为偏私之嫌。”冷双成微一鞠躬又说道:“两位,请。”

    萧乔本是一直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什么,见冷双成意欲离开后,忙抬手作揖说道:“公子,

    能否借少夫人进一步说话?”

    冷双成面色一变,惶急道:“我不是……”

    “好。”秋叶依剑极快地截口应道。

    萧乔走了过来,搭住了冷双成手腕,微微使力将她带飞了塔顶,来到距离塔旁极远的树枝上。这是一处浓荫遮蔽的榆树,隔着空地和塔顶几十丈开外,除非是松鼠,否则任何人都无法收敛两人对话。

    “萧先生是否还有事放心不下?”冷双成平静地开了口。

    “夫人冰雪聪明,见我方才嘴唇一动就知道萧某有事相告。”

    冷双成微微一笑:“唤我初一或是阿成都行,少夫人这个名衔我受之有愧。”

    冷双成自是不好在外人面前细数秋叶依剑的厚颜举止,好在萧乔心系他处也未过多追究,仅是接口说道:“萧某本想跪求阿成一件事情,但此处人多眼杂,萧某就不行此虚礼……”

    冷双成着急说道:“先生但说无妨,阿成虽不是名动江湖侠义之士,但先生战前所托定极力完成。”

    “多谢。”

    “先生不必多礼,阿成心里佩服先生以身尚武之德义,无论先生是否战败,阿成必竭力完成先生心愿。”

    萧乔远视白云,幽幽一叹:“阿成不说萧某也明白,今天即使胜利,赵公子的卫队也不会放萧某离开,所以想请阿成帮萧某做最后一件事,由于这件棘手之事萧某无以回报,实在是令人难以开口……”

    冷双成微笑如旧,静静说道:“萧先生何时也变得如此不利索?”

    “好……大恩不言谢,请阿成附耳过来,萧某交代你一些事情。”

    白云悠悠,纤尘不染,轻雾朝阳洒落秋叶依剑周身,将他身躯众星拱月般烘托得耀眼明朗。他背对众人,凛然伫立,一动不动站在云间,仿似一尊高贵遥远的冰晶雕塑,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孤独。

    孤独的人通常人们猜不到他的心思,因为要么是无人能靠近,要么是他不让人靠近。

    朝阳淡薄之光映衬在秋叶白皙面目上,描摹出俊美无暇的轮廓。白衣飘飘仿似要临空飞起,御风而行。他静默了极久,等待了极久,整个过程只是抿着双唇看着晨雾,全身上下无一丝松动。

    萧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缓缓抬起双眸,刹那间他迸发出来的光彩胜过朝阳,胜过了世间一切。他的剑还未出鞘,他的人已和他的剑气一般锋利

    无方少年游 第2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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