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谁的错
朱齐家来了。
虽然没做错什么,但一来便低着头,不复往日上课时的挥洒笑闹。
和他关系好的,便招呼他去打球,或者往他桌上放瓶水,什么也不说,走掉。
一个课间过去,桌上多了好几瓶水。
谷雨也同情他,但她不会走上前去表示什么,事实上她到这个班以来,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想,朱齐家也像她一样,需要时间,忘却屈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理解别人、尊重别人。
那个长得很帅,很会装逼,在陈果果嘴里连老师都坑的人就不懂得。
他叫甄俭。当他从讲台上经过的时候,他会稍作停顿,然后扫视全场,那眼神儿仿佛要主持一个什么大型会议。更多的时候他神情酷酷的,如果是正好有镜头的话,谢霆锋会说,嗯,学我学得挺像!
然而,他忽略了一个事实,真正有实力的人其实都比较容易同情弱者,他们的同情不会使他们变弱,而是让他们显得更强。对于装逼的人他们其实是非常腻烦的。因为,谁不比谁强,这里用得着你来装?
当然,如果逼格真的够高,人家也只好服了你,保存实力,再战江湖嘛,这个道理但凡iq、eq正常的人都懂。
问题出就出在,你在装!
这个装逼的甄俭在经过朱齐家身边的时候,站住了。朱齐家抬眼看他一下,没理他,继续查字典。
“啧!”甄俭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其实你很上镜的,可以走青春偶像派的路线!”
朱齐家一听就火了,他抄起手中的字典就砸了过去。
甄俭本能地躲闪,正扑在庞统的桌上,庞统猛地一抽桌子,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下一节课没法安静了。不断有人被叫出去核实情况。
一会儿叫朱齐家,一会儿叫楚才,一会儿叫庞统。
当然,甄俭出去后始终就没回来,他躺在医务室,说是脑子不明白了,要让校医把他送到大医院检查去,那架式,俨然明德国际学校的医务室已经放不下他啦。
田静和班主任刘红一起调查情况。
楚才说发生得太突然,什么都没看见。
庞统说,他正挪动桌子,不想,甄俭就扑了过来。应该是他脚下没根,收不住势吧!
朱齐家说,他就是打人了,把处分给他吧!
田静让他们都回去上课。
楚才且不说了。楚才的态度就是一般旁观者的态度。对旁观者,你不能要求人家把所有细节说清楚。再说了,在旁边的,就是旁观者吗?
庞统已经不能背处分了,他已经是留校察看。这件事很难说庞统是无辜的。因为他的性子大家都知道。
但不能因为性子就给一个人的行为定性。而录相是看不出什么差别的,他只是任性地挪了一下桌子。难道学生在课间不能挪动一下桌子吗?
而朱齐家是明显憋着气的,他打人或者他想受罚,对他自己可能都是一种释放。
看来,只能处罚朱齐家了。
那个挑事儿的甄俭该不该处罚呢?按田静的意思是该,事情明摆着,他说话的时机和动机不对。但是,刘红摇摇头,说:“难啊!你不知道甄俭是块怎样的滚刀肉!”
以往的经验告诉刘红,滚刀肉之所以难弄,是因为滚刀肉的家长更加滚刀。
果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甄俭的家长就来了。
“什么?要给我儿子处分?我儿子是受害者你知道吗?他脑震荡了,你知道吗?他的脸上破了皮,你知道吗?你知道这对我儿子有多么大的影响吗?他本来是要特招进上海艺术学院的,要不是想让他上伯克利,我干嘛把孩子送你们这儿来?”
刘红头痛地硬撑着。
田静保持微笑,看他一口气能说出几个“你知道吗?”
话说,这人的台词功夫真好,要不怎么说是演员出身呢?可是,在电视上接受访谈的那点儒雅风度哪里去了呢?
“我坚决要求对方给我儿子赔礼道歉,并支付医疗费,陪护费,所耽误的课程你们学校要安排专人补课,一节都不能落下!”
田静笑眯眯地问:“请问,让对方道歉的理由是什么呢?”
“啪!”这位名演员一拍桌子。“打人难道还不是理由吗?”
田静说:“那您有没有问您的儿子,他因为什么挨打了呢?”
“我儿子说,他挺上镜的,这有什么错吗?”
“不见得没错!”田静款款地说。“咱们汉话是讲究语境、情境的,不是哪句话都能拿出来单独理解。请您仔细询问了甄俭同学再说!”
名演员瞬时火大:“你怎么当老师的?你还讲不讲公平公正?我要到你们理事会去投诉你!”
“呵呵,”田静笑了,“我的从教资格是国家教育委会审定并认可的,我一直是这么当老师的。您有意见尽管去提,谢谢您对我校德育工作的帮助!”
“你——,好!你等着!对方不道歉,你不道歉,我就要让我儿子转学!你们这破学校我是一天都不能忍受了!”
“彭”,门被打开,又被“啪”地一声关上。名演员气哼哼地走了。
刘红看看田静,发愁地揉揉脑仁。按明德学校的规则,一个班要是总留不住学生,那就意味着这个班主任是不称职的。她这个班已经走了好几位了。尽管原因各异,但数字确实是递减的呀!
田静笑笑,走过去拍拍她,说:“没事,回去吧!就他那德性,想走请便!”
刘红无精打采地走了。
田静无所谓地继续浏览新闻。
那名演员大概是扮领导扮得太久了,有点分不清戏里戏外。让朱齐家给他儿子道歉,哼哼,怕是嫌日子过得太顺了!
田静本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没想到,过两天,那名演员又来了。他不是给儿子办理退学手续的,而是提出新的证人,说在儿子摔倒的瞬间,卢谷雨从旁边经过,她还扶了儿子一把。她应该看清了事情的全部,那个庞统必须处理。
田静也头疼了。她很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不正常,他把大好的精力耗费在这件事情上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处理别人真的就能让自己的儿子得到成长吗?
她说:“好吧,您先回去,我调查一下,两天之内一定给您答复。”
那人又气哼哼地走了。
然而,谷雨并不愿意作证。老给人作证那不是没事找事嘛!
何况,那天她擦完了白板、转过身来的时候,字典就飞了过去。她当时被字典砸人这件事惊呆了,紧接着就看到甄俭摔倒在地上。这前后中间她只是看到了不能衔接的片段。
她也并不愿意总做好人,如果能缩起来,她宁愿人们忘记她的存在。但她要回到座位上去,不扶起他的话,就只能从他身上跳过去。所以,她搀了他一把。
尽管如此,麻烦还是来了。
额头上粘着创可贴的甄俭来了。他——出院了!
当着全班人的面儿甄俭质问谷雨,“你能给朱齐家作证为什么不能给我作证,是不是看上朱齐家了?可是,人家看得上你这个土妞儿吗?”
谷雨涨红了脸,她知道此刻不少人都看着她,这让她很不适应,她想躲到窗户外面去。
她想躲起来不是因为有理说不清,而是因为当别人质问她时候,她会忽然害怕。这种事,对于别人就是吵一架或打一架的事,而对于她卢谷雨,就像一辆车子冲着肉身呼啸而过,而她只有蹲下来等死一个结局。她知道这是一种可怜的状态,可是她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所以,她哭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楚才走过来,知道甄俭这疯狗逮谁咬谁,只好先把被咬的那个拉出门外。
周全骂骂咧咧地跟了出去。
他陪她坐在操场。
“你真的给朱齐家作证了?”他问。
谷雨迟疑了下点点头,本来,这件事她只告诉了老师,她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可是,现在让甄俭一嚷嚷,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非!
“你做得对!这个学校,有一些人是宁可示好、不能得罪的,朱齐家就是一个。甄俭那个蠢货以为爹是个名演员就了不起了!”
谷雨张了张嘴,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作证,原本就是看不过别人的居心叵测。但是,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好像故意描画似的。
“你就是太胆小!”周全说。“要是换作另一个女孩子,绝对给他骂回去!他那人,比我还欠揍!”
谷雨噗嗤一声笑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好了,你笑了就没事了。……不过,我很关心一件事,如果事情缠到我的头上,你会不会站出来给我作证?”周全认真地问。
谷雨点点头,说:“会的,如果你真的无辜的话。”
“唉,我这人怎么会无辜呢!”他病入膏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