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没法打！”

    轮换舰列的间隙，布鲁斯李坐在个室休息间里，双手用力揉搓着眼皮，靠挤压眼球和眼眶，给已经出现干眼症状的眼睛刺激压力。此刻李全身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得，连伊休塔号引以为傲的空气循环系统，也无法阻止汗液沁湿内衣物。

    进入德维格星系之后，原本以为能汇合第七舰队，形成合力。没想到第七舰队因补给缺乏，早在他们到来三小时前投降了帝国军，第十三舰队等于是自己裸身钻进敌人的口袋内。

    “这仗没法打了。”李看看休息间镜面中，面部肌肉开始出现浮肿的疲惫自己，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他共喝下了十五杯咖啡，接近他挑战过咖啡因摄入量的耐受临界点。而抵达德维格星系，与帝国军展开的新一轮遭遇战，也持续了将近八个多小时。

    帝国方的指挥官，听说是那个红发副官，就是在亚斯提会战上，曾大败同盟军两个舰队的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心腹。没想到即便是副官，在独当一面指挥战斗的时候，也如此厉害。

    因为麾下战舰数量是第十三舰队的四倍以上，红发副官直接将舰群分割为四个部分，与十三舰队进行对等轮战。看似是以同样数量规模在进行骑士间公平交战，但对方背后是在三个修整待命的预备队，能随时进行轮换的情况下，和第十三舰队展开对攻。

    已经过去的七八个小时中，观察作战屏幕双方舰队的移动轨迹，李知晓了敌人使用的疲兵战术，当然应该稍懂点舰队战术的没有谁不清楚的了。

    红发副官，依次将四个分舰队按照行进规律进行轮换进攻，每次轮换时，作为预备队的一方，还要刻意与十三舰队拉开些保持距离，以防止过分靠近。他们会在极远位置与你进行射击交换，丝毫没有追求造成更大的杀伤和破敌的意愿，几乎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待你弹尽粮绝，我再来收割带走。

    这种凭借数量差优势，直来直去欺负人的正攻法，本身就让人憋气上火。同时，红发副官还在不断透过公共通讯，对第十三舰队间歇性地进行劝降宣告，干扰士气。李无不恶意地猜想，如果不是他之前带来大批给养，还能多支撑半天以上时间。说不定不少杨舰队的成员，也会和第七舰队一样早早投降了。

    仗打到这个份上，在没有多余外力干预的情况下，第十三舰队想要取得胜利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经过在雅芬哈尔和德维格星系，两天来不停歇的遭遇连战，第十三舰队的战斗力和维续力，已经下降到谷底。

    举个例子来说，之前遭遇坎普舰队的袭击，两方之间的战损交换比，是控制一比三左右。第十三舰队从双方接战到脱离战场，半天的实际战斗时间，结算损失，在六百艘战舰以下。

    而与红发的大舰队纠缠了的八个小时中，目前就李初步估算，现阶段第十三舰队的全员损失已超过一千艘战舰，甚至持续伤亡数量会更多，因为轮换维修和修整恢复的时间太少。李亲自率领的伊休塔号和其余技术分队战舰，分别遭受不同程度的损伤，伊休塔号更是舱室正面直接挨中敌军光束，早早地后撤出战列，迫使李终于在舰队会战中，初次开启了战舰设计中的隐蔽舰桥功能。

    早在第一回合进攻中，李的技术分队就丧失了5%的军力，刚刚退下来的轮攻下，即便李不断试图凭借调整紧密阵形，以防御机动来回避伤害，技术分队的战损依然上升到了夸张的15%。相信着李，跟随着李，经历了三十余天独走纵横游击的技术分队同伴们，在敌后星域的包围网围剿下，都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却在刚刚红发舰队一发舰炮齐射下，化作深邃远空的星尘。

    不光是李的技术分队倦怠了，整个第十三舰队，都已面临崩溃的极限了。

    “长官。”克里兹敲开李的个室，手里还拿着最新的通讯报告。

    通讯报告上全都不是好消息，负责梯队掩护的比尔温斯顿，战舰受到敌方重创，目前撤出阵列，后移进行修整。杨司令长官下发了最新的舰队战术通讯。看完了整个布置后的李，直接将战术通讯揉成一团。

    “想要布置成u型阵诱使对方进攻！那也要对方肯按照我们的步调来才可以！杨提督也是没有办法了，竟然会想改变战术阵型，现在对面只要什么改变都不做！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就能耗死我们！”

    克里兹下意识地抿住嘴，听着李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抱怨着司令长官。这种情况还是首次。过往时候的李，即便有时也会不满意杨威利提督的种种战术意图，或者行为做法，最多程度，也只跟着其他人附和调侃一番。而当下，李的话语里不是单纯发牢骚，已接近是报怨和忿怒了。

    “先出去。”

    注意到沉默不发一语的克里兹，李也意识到了他的发言激动了些，打发克里兹离开他的休息间后，再一次打开盥洗间的水龙头，将整张脸都浸没在水池中，复有抬起。

    “现在，是需要撤退的时候了，如果撤退，我们还有机会回到伊谢尔伦。不然最好情况也就是在奥丁监狱里服刑一辈子。”李如此思考着，冷静之后的逻辑思考里，李依旧想不到任何能赢的可能性，刨除掉继续战斗之后，便剩下“撤离”的唯一选项。

    按照一般情况，晋升成为中校这个阶级的李，对所属舰队长官的战术行动，是有提议和建议权。可恰恰作为一个刚刚才逃离内部审查的人来说，建议案被采纳的可能性是低到……会有比零更低的结果吗？

    况且，因为之前的某些原因，李有些抗拒与杨威利提督当面。

    “见鬼！”李猛然挥动自己的右拳，砸向盥洗池的镜面，发出一声碰撞的巨响，片刻之后，镜子既没有碎成片，右拳也没有破口流出红色的血液。李将右拳移开，镜面上除了少许污渍，连应有的凹痕都没有，让李呆滞了数秒。大脑恢复功能后，从指骨神经末梢传递的疼痛，才姗姗来迟。

    “镜子修这么结实干嘛，之后报告上提一句好了。”李喃喃自语着，开始寻找止痛喷雾，却翻了几遍医药箱也找不见，干脆最后坐到办公椅上，开始发呆等待右手的疼痛感逝去。

    等待的同时，紊乱失序的心态与紧绷的神经，也逐渐因为放空了心情恢复平和。

    之所以到这一步，都跟自己过往的选择有关，即便自己没有死在亚斯提，没有死在这里，也可能死在以后的日子里。谁让自己是军人呢。

    “果然我还是厌恶无意义的死亡，要大过认输的战斗。”李轻轻笑着，作为他兄长嘴里的“忧郁派诗人”，李一直是摇摆不定，他内心中对于讨厌失败和无意义的行事，两者之间，到底哪种思潮在他心中沉淀更多些，现在，他却已经得知结果了。如果李的朋友、父亲，大哥，或者别的什么人，清楚现在李的脑子里还在思考这些，嘴角的嘲讽和不屑会远远大过惊讶。

    不过李不在乎了，作为一个查尔斯顿jr口中的“忧郁派诗人”，前二十年不能按照他的内心所活，至少死亡，能够贯彻坚持自己的美学也是好的。

    李回忆了一下“伊休塔”号战舰的详细参数，只依靠一个人加上战舰ai的操作，一些简单动作是玩的出来的，以目前双方的攻击效率和阵形密度，全速突进的话，凭借伊休塔的高速是能够撞沉一艘战舰的，运气好的话能够不止一艘，反正够本。

    此时李竟然开始愉悦起来。咖啡因也似乎重新在他大脑里发挥其作用，李对着镜子整理好衣冠，同时想好措辞如何发布命令，让部下听从命令转移到其余战舰上去。正当李包含着文艺范的心绪，高涨着不停地冲击脑垂体，喜剧化的一幕出现了。

    克里兹兴匆匆地闯进李的休息间，对着整装待行的李，挥舞着最新得到的好消息。

    “长官！杨司令长官刚刚传达了伊谢尔伦司令部命令，命令我们全军撤离！”

    “唔…”

    “长官？”克里兹察觉到李并不是跟他一样充满转危为安的兴奋喜悦，而是有点……不高兴？

    “知道了，先出去。”李不客气的接下指令书，把克里兹又赶了出去。将指令书前后仔细确认了三遍才丢到一边去。

    “嗯。”李知道他为啥情绪不如克里兹高涨，他刚刚做好一个决定，却被外力生硬的掐断，戛然而止。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不如决定被终止的失望那么大。

    这样问题就来了，自己是厌恶无意义的行事大过失败的经历。那么，自己对于生存的渴望，是否会大过对心中贯彻的追求呢？

    李复又坐回了椅子上，盯着盥洗池的镜子，久久不能得到答案，陷入又一轮的纠结当中。

    ……………………许久

    ……………………许久

    李终于得出了结论，打开盥洗池的水龙头，将脸重新埋进去。

    想那么多他一定是喝咖啡喝太多，导致咖啡因中毒不自知。

    标准历十一月十一日，在僵持不下接近九个小时以后，自由行星同盟第十三舰队开始收拢战舰阵线，对面占尽优势的帝国舰队，也并没有趁势追击，目视着杨舰队，全面撤离出德维格星系。银河帝国对入侵星域的自由行星同盟军，所发动的一连串突袭战斗，至此告一段落。

    很快，双方将在另一个选定好了的战场，进行又一场结果已被决定好了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