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段宸璟跟他说过好多次，又像是在对着自己喃喃自语。

    冷辰没回答他，只是苦涩地笑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云。

    其实答案不言可喻，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一生都不愿意放弃的东西。

    朝廷官员想要的追名逐利，平民百姓想要的安居乐业，江湖人士想要的闲云野鹤，冷辰想要的红袖，他想要的复仇……就算终其一生，都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矢志不渝地追求。

    有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地问一自己一句：“为什么要如此执着？”

    他也有想过要放弃，像他母后所说的，找个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可是，每当这个念头想起，他的心就会莫名地抽得生疼，那些冰冷的尸体，残垣断壁的城邦，老弱妇孺的嘤嘤哭泣……都会像梦魇般缠着他，让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寝。尤其是他的父王母后跳下城墙的那一个场景，夜夜梦中惊醒时他仍旧心有余悸。更何况他的亲妹妹，至今深中寒蝉之毒，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让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执着？

    冷辰突然想起了什么，偏头看着他问：“我走了这么多天，京城发生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一点。你跟我说过要刺杀皇上，我以为你也就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执行了。”

    “皇上不是我杀的。”段宸璟的话毫无感情，仿佛只是在跟他闲话家常一般。

    冷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在蓝召听说皇上遇刺身亡，一直以为那是你干的。”想他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震惊，虽然段宸璟没有和他说明过他要这么做的缘由，但他也不想去追问过多。他只是震惊，这小子素来有什么计划都会进行周密的安排，然后再行事。可是这次，从他听说他要刺杀皇上，到皇上遇害，前后不过半月的时间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火急火燎了？

    可是现在他却说，皇上不是他杀的！那除他之外还有谁有那个能力去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去刺杀皇上？

    段宸璟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表情，“很惊讶吧？”

    冷辰机械地点点头，“不是你，那又会是谁杀了皇上。”

    段宸璟笑笑，那个人你想破头皮也不会猜到是他。

    “谁？”

    段宸璟薄唇微启，靠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当今太子安弘熈。”

    “什么！？”冷辰不敢相信地捂着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段宸璟，满脸的不可思议。

    段宸璟点点头，表示你没听错。

    “怎么会······”冷辰还是不敢相信。

    太子在所有人心中都是那种畏首畏尾，唯唯诺诺，一看就知道是成不了大器的那种。所有人对他都不看好，总有一种江山一旦到了他的手中，便会国破家亡。

    也因为这个原因，朝中的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才会有要篡位的迹象。

    谁知太子竟能干出如此违背天理人伦大逆不道之事，皇上可是他的亲爹呀！

    脸亲爹都敢刺杀，他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了？

    果然，古人所说的“人不可貌相”确实是一道忠告，越是沉闷不出气的人，就越能干出一些让你措手不及，难以接受的事情。

    冷辰呆滞地摇摇头感叹道：“疯了，都疯了。他为什么会去刺杀他父皇呢？”为了争夺皇位吗？据他所知，先皇一生因为宁月清的缘故，所纳的妃子寥寥无几，而活到现在的子嗣也就只有太子和病得走不动路的钰尘王爷。这天下江山早晚都是他的，他着什么急？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争夺皇位，那又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动了弑父的念头？

    算了，皇家的事情本就复杂，即使探寻也探寻不出什么结果来。

    “那么你呢？宸璟，你又为何要刺杀先皇。”

    冷辰不禁感叹，做皇帝也太不容易了。不仅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打自己的主意，就连自己的外甥也想着要刺杀自己。要是他的话，他宁愿选择自杀算了，省得每天提心吊胆遭人算计。

    可是段宸璟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外甥，平时他对他也算是多有照顾，两人也没发生过多大的矛盾，是什么原因让段宸璟宁愿违背天理人伦，也不惜背水一战？

    段宸璟的手重重地拍在栏杆上面，表情阴翳如夜空中的乌云，又似乎蕴含着莫大的火气。

    前几天，那个几年前放了他一条生路的将军找到他，告诉了他当时的一切。

    原来，几国联合攻打他们沐国的主意，就是先皇，他死了的亲舅舅谋划的。他本想将他的妹妹，也就是段宸璟的母后嫁给姬蛮部落的首领，姬蛮部落生性凶残，吃生肉，饮生血，蛮横无理。他为了得到姬蛮部落的狼王，不惜用自己的亲生妹妹作为交换条件。

    姬蛮部落的狼王是一头雪域高原上的雪狼，品种尊贵，嗜血如命，生性凶残。他们泱国兵强马壮，他的外公又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到那蛮夷之地？就算他们国家只有一些老弱残兵，也绝对不会将身份好贵的公主下嫁到那种地方。

    当还在是太子的先皇与自己的父皇提及此事时，果然遭到了一顿臭骂。再加上当时的公主安若素与沐国的太子段颻情投意合，两国也有交好的意思。虽然发生了这么一段小插曲，但安若素还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沐国的皇后。

    可是这让先皇一直郁结在心，难以发泄。而姬蛮部落的首领又几次三番派人前来送信，以狼王为诱，希望能够抱得美人归。

    最后，因为他太想得到狼王，就在沐国的周边四国间散布谣言，说沐国得到了一个稀世罕见的宝贝，誓将他们一举歼灭。

    这样以来，就惹怒了其他四国的君王。他们联合起来，说要未雨绸缪，赶在沐国有所行动前杀他个片甲不留。

    本来当时的沐国是周边最强盛的国家，再加上有泱国的扶持，应付他们几个周边小国不说绰绰有余，但打个平手是不在话下。

    可是，率领这四国的主帅，正是姬蛮部落的首领鹿以遒，这四国的军队里面，都掺杂着他们的兵士，个个都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双方僵持了几个月，沐国就以少敌多败下阵来。

    其实在战争才开始打响之际，段宸璟的父皇看情势不对，就立马派人到泱国求援，泱国也拨出十万分大军前去支援。

    本来两国距离就不算特别远，即使是大军行进，大概一个多月就能到。可他们沐国硬是苦苦支撑了三个多月，仍旧未见到泱国的一兵一卒。

    这也让段宸璟的母后安若素对自己的父皇心生间隙，以为她的父皇不愿帮她度过这一难关。

    可是谁知道，那大军迟迟未到的真正原因竟是被她的亲哥哥在半路上高价雇佣鬼魅杀手将其尽数杀害！那可是整整十万条鲜活的生命，十万人的尸骨，就被暴尸荒野，最后被黄沙所覆盖掩埋，尸骨无存。

    如果没有他，段宸璟的国家就不会灭亡，他的父母也不会双双跳下城墙，以身殉国。

    他的妹妹也就不会在逃亡的路上深中寒蝉之毒。

    他也不至于流离失所，带着妹妹远走他乡。过着寄人篱下，无人关心的生活。

    这让他怎能不怨恨，这血海深仇让他怎能忘怀？

    听完原委，冷辰只能沉默的低着头。他与他同样的年纪，可他背负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肩负的，不仅仅只是他们沐国上下子民的性命，还有泱国那十万援军的恩仇。

    “宸璟，我……”

    段宸璟将眼眶中的泪忍了回去，坚毅地看着他道：“所以冷辰，你说我这个舅舅该不该杀。”

    冷辰点点头，确实该，这么多条命债，杀他几万次都不足以偿还得清。

    “那意思是你还没有所行动，皇上就被人刺杀了？”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当时是让忘尘他们几个去执行刺杀命令，结果与太子的人撞在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所以说他们几个什么都没干，就白捡了个这么大的便宜？”冷辰看着他，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其中略带愤懑。

    段宸璟皱皱眉看着他，这又是闹哪一出？虽然他们确实是什么都没干，但他们好歹也走了一遭，也不算什么都没干吧？

    听忘尘回来时对他的描述，好像书生最后还对皇上下了药的吧？

    想起当时关于下药的原委，段宸璟也只能在心里呵呵了，明明想让人家死得安稳一点，结果却让人更加痛苦万分的死去。

    忘尘他们说得对，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的人，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思及此，段宸璟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嗯，没错，以后让大家都离书生远点。

    如果书生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让自己的主子如此嫌弃自己，当初就算把刀架他脖子上他也断然不会去撒那把药粉的。

    冷辰却气呼呼地跑到一边的石桌上坐着，想着不能解气，又拍桌子撒气。

    他当时听说皇上遇刺，他就猜到肯定是他们几个干的。想当初因为听大家都说刺客全部被羽林军歼灭了，他还整整担心了好几天，生怕他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但是他回来也没见到他们几个的灵位，想来应该是他们几个机灵，已经全身而退了，被杀了的都是一些手下而已。

    然后，他又接着担心他们几个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还暗自懊恼自己不能回来与他们并肩作战。

    现在倒好，合着他们几个都没费一点吹灰之力，就坐享其成。

    他却一个人长途跋涉，到了蓝召，与那些人周旋，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他们帮他办事。

    同样是段宸璟的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