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甚欢
陈宣愔说:“从前,我就只是一个莽莽撞撞,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一点武艺,便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女将军,像家父一样血溅沙场,戎马一生,扬名立万。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
那是个不谙世事,不知繁华的年纪,陈宣愔在一次在茶楼的二楼喝茶时,透过临街的窗看到街上被人围打的李云。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种被欺横霸市的人无端刁难后,还可以这么不卑不亢地说着抱歉,毅然把一个战战兢兢的老爷爷护到身后。
李云将那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卖烤地瓜的老爷爷护着,蹙着眉正义凛然地与那个街上的地头蛇理论:“你们这么欺压百姓,眼中还有没有一点王法了?”
听他这么问,陈宣愔有点想发笑,对于他这种柔柔弱弱的书生,那些蛮横无理的人又怎会将他放在眼里?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带头闹事的小混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好大粗犷的身躯将他面前的阳光挡了个严实,不堪一击的薄弱身躯摔跌在地,雪白的长衫染了大片的灰尘他也不在意,在众人同情而又饱含嘲笑与戏虐的眼神中,捂着被踹疼的腹部从灼热的地上站起来,口中仍旧坚持着己见:“给这位老伯赔礼道歉。”语气是那么地坚定不容置疑。
不出所料,他再一次被踹翻在地,而且那街头恶霸的力气明显比上一次大了许多,他在地上挣扎了许久硬是没能重新站起来。
那街头霸王挑衅地问道:“怎么,现在还要我赔礼道歉吗?”
就在这时,陈宣愔终于坐不住了,她手往桌上一拍,义愤填膺地大骂一句:“岂有此理”,轻功一提就朝窗户跳了出去,直接落到那恶霸面前。
“谁说不用了,欺负老弱,以多欺少本就是你不对,这么欺负一个老人家和一个读书人,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说完,丝毫不给那恶霸还嘴的机会,卯足了劲就朝他腹部踹去,将他踹出去老远,痛得他在地上哭爹叫娘。
然后,她就这么和李云认识了。
陈宣愔回忆起那段时光,英气的脸上尽显柔和,她说:“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指尖相触碰时那种心悸的感觉。心里就像有一百只蝉,不停地在耳边,在心底呱噪,吵得人心慌慌的,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该何处安放。”
汪梦凝坐在主位上没做声,静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陈宣愔接着说:“其实我认识字,可当他问我识不识字的时候,不知怎么想的,我居然毫不犹豫地说我不识,然后,他就开始手把手的教我写字。
凝妃娘娘你知道吗?他一个书生,脸皮比一个女孩子还要薄,当我问他‘鸳鸯’两个字怎么写的时候,他那脸,红得就跟被傍晚的夕阳照射一样。当他第一次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故作轻松地把着我的手写字,其实啊,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了,就连手心也是湿湿的。”
陈宣愔欢快地转过身,汪梦凝这才看见她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幸福感,将汪梦凝也深深地渲染了。汪梦凝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幸福,是可以感染旁人的。
她突然很羡慕陈宣愔,能有一个同谈鸳鸯小字的人。可她呢?直至现在她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进宫。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生活在睡梦中的人,操控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亦操控不了自己的爱恨别离。活的看似真实,却又特别的不现实。
明明心里清楚自己与段宸璟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却在陈宣愔所描述的画面里,不自觉地将自己和段宸璟带入进去,幻想在那个幸福的时光里,段宸璟握着她的手写“鸳鸯”两字,她窥探的是段宸璟那一抹专属于她的羞涩。
这一瞬间,什么王权富贵,钟鸣鼎食,世事繁华,都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那么地没有吸引力。她汪梦凝所追求的,从始至终不都是小桥流水,淡饭粗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吗?可是,这种追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质了呢?
她思来想去,大概,是从她在涧水轩门口转身就走,然后告诉安弘熈她愿意随他进宫,成为他的凝妃开始吧?
现在想通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她如此冷硬决绝的态度,恐怕早已让段宸璟伤透了心,对她,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吧?
曾经的山盟海誓,长守不息,如今恐怕只留巍峨殿阙,孤烛流离。
段宸璟,如果我现在说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汪梦凝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以为自己心中筑起的万丈城墙,竟然会因为别人的关于回忆的寥寥数语而倾刻倒塌,土崩瓦解。
陈宣愔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偶然抬眼看到汪梦凝满脸伤感之色,便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这才发觉仲夏之际,汪梦凝的双手竟冰冷如寒冬般冰凉,“凝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汪梦凝呆滞地摇摇头,再抬眼时已是泪流满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胡乱擦了擦脸,微笑着说:“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有点感伤罢了。你放心,我会去劝皇上,让他答应放你出宫,和李公子重聚。”
“真的吗?”陈宣愔激动地紧握着汪梦凝的双手,惊喜之色露于言表,瞬间却又暗淡下来。
“只是,这可能吗?皇上之所以招我入宫,只怕是想要以此拉拢我爹的势力,来巩固他的江山地位,就像是不顾言论招你入宫为妃一样,不也是忌惮你苏宰相和边关大将军殷老将军的势力,害怕他们文武联手,威胁他的统治地位吗?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我出宫呢?”
汪梦凝拍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皇上松口。”
陈宣愔心里没底,但看汪梦凝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先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