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做？”

    奥利维尔的背影从餐厅的大门后消失的那一刻，杰克和凯文同时脱口而出同一个问题。

    干脆直接的问候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剩下的只有死一般的冰冷，突然回到最初的原本。

    即便这是一个已经问了好几遍的问题。

    “在回答你之前，有一件事我要先确认一下。”

    凯文扣着双手，静静的放在桌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杰克。

    即便这是一个他已经在任务报告里重复见到和阅读的指令。

    “你………没有跟我争了结他的打算吧？”

    凯文的眼里，满是警惕的与冰冷，还有只要稍稍一眨，下一刻仿佛就能将杰克变成盐块的结晶的眼神。

    无情、冰冷、不容阻碍的眼神。在直视着那双一谈起这个问题，就会突变的双眼，杰克不禁感叹，凯文，真的不愧是星杯骑士团的第一杀手。

    “怎么会呢，对我而言没有那个必要。”

    直视着凯文的双眼，杰克也以他投入工作与思考时，所能拿出最具有代表性的眼神，报以凯文眼中的无情与冰冷。

    “因为对我而言，只要看着怀斯曼死就好了，由不由我亲自动手，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冷静的疯狂，在杰克微微眯起的眼中，静静的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在凯文的眼中，杰克那双毫无感情的琥珀色眼睛里，他看到了一头狼。

    灰狼被囚禁着，被无数条铁链束缚，却仍在发疯般的挣扎、撕咬、咆哮与愤怒。仿佛只要挣脱束缚，就要毁灭所有。

    “………………”

    “我会帮你对付怀斯曼……唯一的条件，就是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俨然是一出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谈判。最初的那场面对面，笑脸对笑脸，满脸堆笑，冷静的要命的交易，只不过是这出谈判的剧本。后续像表演一样，只要一开口就会重复剧本上的台词一样的对话，只是对最终正剧上演时而言，不必要的彩排。

    杰克，疯狂。

    凯文，冷静。

    静谧的餐厅里，气氛被冷静的疯狂与无情的冷静所控制，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倒性萧杀。

    “成交。”

    “合作愉快。”

    杰克离开了餐厅，凯文也离开了。

    没有握手，也没有点头致意。

    交易再一次达成的时候，他们的心里想的不是这场所谓的交易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拿到什么好处。而是下一次，还会不会继续这种充满了猜忌的眼神的对话。

    ※

    寻找隐藏于浮游都市利贝尔?方舟中某处的辉之环的探索中，艾丝蒂尔五人一边警惕的前进着，一边仔细留意着都市内的各处情报。

    浮游都市的面积广阔得比现代很多国际性的大都市，比如克洛斯贝尔，还要大上很多。

    那些在最初坠落的地方，看到的相同的景色一直往远处延伸的景色，便是这座都市的风貌。

    一望无尽的白色，高高低低、鳞次栉比，就像一座集体自发染白的都市。天边，都市的尽头，那座周围白色的巨塔周围，环绕着几片棉絮般的白云。

    走在一丁点人类的气息也没有的都市中，和地上往日王都的繁华相比，利贝尔?方舟的空无一人突然让人感到恐惧和寂寞。

    并非怪物丛生，危险重重。而是一种置身于偌大的白色都市中，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的孤独与害怕。

    干净整洁的街道，连目前都市服务做到最好的格兰赛尔都要为之羞愧。

    整整齐齐的将城市划分为一个又一个区域的绿化带，没有杂草，没有脏东西。干净澄澈的人工湖，桥下潺潺流过的水流。

    公园里，充斥着新鲜到富有商机的空气。明媚的阳光，在林**树梢的缝隙间，闪耀着一道又一道柔和的暖色轨迹。

    但是暖色的轨迹中，却透露着一股诡异，从脑海的深处油然而生。

    那就是生活在这座都市里的人，全都如人间蒸发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都市的干净与整洁，无处不在的人类生活过的气息，仿佛上一秒，那些一千两百年前的古代人类还生活在这座都市之中。

    如果带着考古学家来，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沉迷在市政管理厅中，研究那些放在这里一千两百年，却仍旧没有腐烂的古代书籍。

    如果带着拉塞尔博士之类的科学怪老头，工业区里一定会是研究横七竖八的放在每个角落，历经一千两百年却没有生锈，甚至还可能使用的工业设备。

    “这个……能吃吗？”

    “放下，艾丝蒂尔。这个放在这里已经1200年了，谁知道吃了它会不会食物中毒。”

    看似像商店一样的建筑里，艾丝蒂尔拿着一个类似零食的包装盒，想拆开却又苦于这是古董级别的零食，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约修亚。

    探索浮游都市有些累了。原本以为是一座空无一人的都市，结果实际情况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古代兵器，像杂草一样的遍布都市的每一个死角。

    一路杀来的神经紧绷，已经让方向感丧失。在迷失方向后，五人就来到了这个地方稍事休息，顺便搞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

    在杰克和雪拉扎德用指南针确定方向的时候，科洛丝和艾丝蒂尔、约修亚在这座看着像商店一样的地方里寻找补给。

    接下来的路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琳琅满目的货架一尘不染，整齐的货架上，整齐的摆放着大大小小，写着看不懂的文字的商品。

    “不过……这里没有商店里柜台之类的地方，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设施呢。”

    拿起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科洛丝看了又看，最后轻轻的闻了闻，她闻到了香皂的气味。

    “应该是……仓库吧。”杰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过，究竟有哪个仓库里还会摆着这种餐厅里才能看得见的桌椅啊。”

    科洛丝狐疑的看了看手中的香皂，然后礼貌的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的手……怎么样了？”

    “so-so.”

    “……不要勉强自己，如果坚持不住的话，就请回到埃尔赛尤吧。”

    科洛丝的话音一落，背影便消失在货架之后。

    苦着脸看着又一个已经空了的针剂瓶，杰克明白，时间越来越紧迫。

    于是，他把指南针扔给雪拉扎德，自己也加入了在这座类似于仓库又不像仓库的设施里，寻找可用补给的队伍。

    纵横交错的小路边，白色的长椅上，一本腐烂的书在空气中噗啦噗啦的翻着页。

    风轻轻的一吹，腐烂的书页，便在随风摇曳的树梢与地上随着树梢的摇曳而忽隐忽现的阳光中，消逝。

    远处的高楼上，在杰克看不见的地方，刺眼的反光，一闪即逝。

    ※

    “…………情况如何？”

    “目标稳定，一切正常，没有出现幻兽综合症的症状。”

    “明白了，继续监视。”

    “da.”

    “哼，要是等那个家伙发作了，恐怕利贝尔下一任女王就要重新选人了吧？”

    “重新选人？别搞错了，那位王太女殿下，可是幼年丧亲的呢。”

    阿施赫德另一条独立于境外联络频道的频道上，粉红色的电波弥漫着少女的荷尔蒙与莺莺燕燕。

    修女们享受了浮游都市的便利，也享受了无处不在杀戮的快感，最后张开了一张看不见大网，将最高奖赏的猎物握在其中。

    杰克也早就察觉到了，有八双伺机而发的眼睛，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四面八方，毫无死角的看着他准备出糗的样子。

    “（动作真慢……圣徒真的有这么忙吗。）”

    应该早就出现在他可察觉也看不到，或者他根本就看不到也察觉不到的黑暗中的圣徒，却在这种紧要关头，不允许他人打扰的一决胜负中，如一只游猎的蜘蛛，随时准备咬自己一口。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杰克没想到，她们就像和怀斯曼说好的一样，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愤懑的仰视着后方的高楼，瞄准镜里，杰克的表情，很有意思的勾起了八修女中一人的兴趣。

    别想了，灰狼。我们的行动完全是出于命令，跟白面没有关系。

    艾丝蒂尔抱着一堆东西出现在杰克的身后。

    “怎么了，杰克，一直在看很远的地方。”

    艾丝蒂尔的视线与杰克一同望向远方，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不论是前方还是身后一望无际的白色街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座都市太吸引人了。没想到，古代塞姆利亚的文明竟然是如此的……令人难以置信。”

    “你也这么觉得吗？”

    “是啊，因为以前我一直都不信教会发行的故事书里说的是真的。但我现在好像不得不相信有些是真的。”杰克无奈的耸了耸肩，苦笑道。

    “比如？”抱着一堆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补给的艾丝蒂尔，歪着头看着杰克。

    “比如天堂。”

    轻而易举的就将艾丝蒂尔他们的注意力，从黑暗中的圣徒身上转移开，杰克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佩服，那些只属于阿施赫德最高层的顶尖杀手，如此优秀的遮蔽气息的能力，约修亚在她们的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至于天堂……正如科洛丝在探索的时候，说过：“不止利贝尔，塞姆利亚大陆各地的人类文明痕迹都惊人的稀少。”

    也正如雪拉扎德所说，原来这么少，以前都住在天上啊。

    因为约修亚似乎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存在，知道那些圣徒在这里的人，除了杰克，就只有阿施赫德的人。

    那帮人为了封口，用尽了所有肮脏的手段捕杀患有幻兽综合症的人。潜伏期一过，急性期进化为认知、记忆能力溶解症的患者，她们拥有任意抹杀的权力。

    时间的腰带再一次勒得更紧。在肌肉兴奋剂消耗完，幻兽综合症随时可能的突变之前，时间变得捉襟见肘。

    留给那些在暗处监视自己的修女们一个锐利的眼神，杰克就和现在的伙伴们再一次开始了对浮游都市的探索。

    ※

    中枢塔内部。

    随着总当代的导力技术不可能发明出来，不靠其他工具就能自由升降的平台下降，越来越快的速度，在这深不见底的空间中，铺开了令人压抑的失重。

    离头顶的光明越远一分，深不见底的空间中，人造的光芒便更多一尺。

    站在平台上，看着沿着环形的墙壁，延伸到下方和上方难以看懂的符文飞速流逝，怀斯曼越发心花怒放。

    站在怀斯曼身边的莱德，胆怯的瞥视怀斯曼眼镜中如万花筒般飞逝的光影。

    渐渐的，平台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深不见底的空间终于看得见底部。

    头顶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随着距离的拉远，变成了在狭长的黑暗尽头一个细如灰尘的亮点。

    沿着狭长的通道，两边仍旧是看不见底部的庞大空间，掉下去一定会死。

    在狭长通道的尽头，圣洁的金光从很远的地方，将庞大的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醒目。

    “…………”

    莱恩哈特和莱德，作为这次计划中贡献最多的执行者，将有资格第一眼见到辉之环的真面目。

    深入，再深入。

    最深处的平台上，浮空的一抹无形的金光，静静的在那里闪耀了一千年，等待着未来重现人世的一天。

    “唔哦哦哦……”

    在无形的金色光芒前，怀斯曼目瞪口呆。那抹金色的光芒周围，环绕着一层如薄纱般若有若无的金色光芒。忽隐忽现，围着金光缓缓的转动。

    仔细一看，那是一副地图。

    辉之环的魔力，真的在那么一瞬间，让怀斯曼失去了理智与思考。一想到那伟大的夙愿即将实现，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被心花怒放来简单的描述。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更合适，但在莱恩哈特的眼中，那种病入膏肓的痴迷，绝对可以用痴心妄想形容，而且再也合适不过。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个赋予了古代人无数无法想象的奇迹，最终被冠以堕落的恶名而封入深渊的辉之环吗？”

    “正是，莱恩哈特大人。”莱德慢斯条理的开口，“古代时，空之女神赐予人类的至宝，最后因理想的不同而分成了七派。其中的一派便是拥有辉之环的利贝尔人，这座浮游都市，便是他们最高的实践成果。到最后，正如您所看到的一样，辉之环被封入的异次元。”

    莱德简单的解释，却引来了莱恩哈特不屑的冷笑。

    “也就是说，这座浮游都市上的人们，曾经过着富足的生活，却不得不在某种意志的强迫下，在混沌的陆地上过起艰苦的生活……是这个意思吗？”

    “富不富足……这个暂且不去讨论。比这更重要的，是古代人竟然将如此伟大的至宝封印，不得不说，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虽然莱恩哈特很想说出这是那种东西带领人类走向堕落所以才招致这种结果这种话，但是从刚刚一开始，怀斯曼的眼里除了那道在平台中闪耀的金光外，别无他物。

    谁说什么，也听不见。

    就连古罗力亚斯被杰克埋下的炸弹，破坏到不得不停下来维修的事情，他也置若罔闻，完全没有原来计划中冷静的表现。

    现在他的眼中，只闪耀着疯狂的光芒，容不下其他一切看上去是污秽的杂质。

    干脆就无视掉怀斯曼那副尽失风度的丑态，莱恩哈特根本没有兴趣在意他口中，那些听起来已经不能用妄想和疯狂来形容的言语。

    也只有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怀斯曼的存在才能存活于世上的莱德，才会面不改色的站在他的身旁，听他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

    莱维有点可惜其他的执行者同僚，为这个家伙的妄想付出了如此多的时间。

    一想起怀斯曼头头是道，玲就开始打瞌睡，那个时候他们才像丢出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宁愿去中枢塔的各层阻挡白翼的人，也不会来这里听怀斯曼废话。

    “（真是的……净给别人添麻烦。）”

    就一束单纯的金光，有导力的话也就是一盏灯泡的事。说真的，莱恩哈特在见到环的真面目时，挺失望的。

    “……我去外面了。莱德，根源区画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外面，好像已经有不少不速之客闯进来了呢。”

    “是，请您放心。”

    莱恩哈特觉得自己的语气算客气了，没有意识的莱德，怎么可能会猜到他这么做，其实是抛出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呢。

    怀斯曼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也没有兴趣再要求那个人再讲一遍，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走向来时乘坐的升降梯，回到阳光所能触及之地时，光影流变与扭曲中，莱恩哈特突然又有些期待在辉之环的面前，不仅是约修亚，还有那些白翼的人们，在面对辉之环的黑暗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或许正如怀斯曼所说的那般，莱恩哈特觉得，抛开怀斯曼的胡说八道，在黑暗面前的考验，辉之环，或许真的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在黑暗的面前，人类会如何选择。

    在令人绝望的现实面前，人们所谓的羁绊与希望又能绽放出怎样的光芒？

    莱恩哈特已经迫不及待的试一试，布卢布兰所说的人类在绝望中所绽放出对希望的渴望，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价值。

    为了卡玲。

    也为了在这个早已被蒙蔽了真相的世界中，如牲畜般苟活的人类。

    ※

    下一个迷失方向的地方，已经是越来越接近那座白色巨塔所在地的工业区法特利亚克。

    四处林立着类似于仓库之类的巨大、扁平的建筑，在画有导向白色箭头的公路两旁，与右侧庞大的工业用水蓄水池，将只有居民区一半大小的土地，挤得连头发都落不进白色的集装箱的缝隙里。

    躲在一个仓库边，集装箱的夹缝间休息，杰克又浪费掉了两支肌肉兴奋剂的时间。

    两个如高楼一般的集装箱，将远处白云悠悠、白色的建筑继续向远处的情景，挤在了只有小巷般大小的视野中。

    看着笔直的挺入更高的天空中，棉絮般的几朵云，高高低低的环绕在周围的中枢塔。即将面对一大群来自结社高层的怪物，让杰克觉得既紧张、又刺激。

    也许是认知、记忆能力溶解症发作的征兆？杰克从来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战斗，好战。

    但老实说，属于高层的直属杀手团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杰克其实很兴奋，想尽早和那八个只在争议中听闻过的顶级杀手，来上一场智慧与力量的厮杀。

    嗯，没毛病，一定是要死了。

    与其被那些女孩手刃，杰克更愿意死在最后的厮杀中————就跟瓦鲁特一样。

    杰克觉得，自己这回是死定了。

    理智的最后，他有些无可奈何，怎么厄运就这么快的降临到了他这个实习生的头上。

    但看着远方的巨塔，他有些想问，关于哈梅尔村的事情，莱恩哈特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