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淋淋的那一刻，杰克扬起能吹散漫卷的砂石的反曲刀。

    ————从一个方向突破，试试看看？

    “雾雨斩。”

    其实这招也没什么特别的，硬要形容的话，也只能用乱砍乱挥来形容。

    但是杰克挥刀的动作，却让莱维稍稍提起了一些兴趣。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剑锋，仿佛突然被杰克削掉了一截。虽然看不清杰克的动作，但噬岩者在突然被碰撞了一下后，突然有种变轻了的感觉。

    就像那些迸溅出，然后在周遭阴霾的空气里消逝的火花一般。

    “（…………果然还是保留了某种程度的意识？）”

    莱恩哈特突然觉得这场战斗的进展，可能有些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了。

    不仅是杰克，约修亚的表现，也令莱恩哈特大吃一惊。

    以往那个只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依靠机械般的思考带走一个又一个生命的约修亚，突然像黑色的箭矢，连续不断的朝着自己的正面攻来。

    艾丝蒂挥舞的长棍，就像坠落时汇集了炼狱般温度的陨石，每扫过一道气场，就会留下与之相应的炙热。

    灼热的陨石，黑色的箭矢，交相辉映。如太阳般火热，又如月亮般温柔皎洁。如果不使出与之相应的修罗之里，莱恩哈特很快就会被打倒。

    “………………”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铲除这个落单的家伙。

    不声不响，不对上一剑的成败作检讨，而是将全力汇入下一剑的锋芒中。莱恩哈特剑锋朝前，寒光一闪即逝的那一刻已经逼近杰克的脖子。

    不声不响，每一剑都决定下一秒，还有没有再挥剑的权力。

    那满天张开，能透过飞沙走石的阴霾清晰记录下每一个动作的摄像头，却没有记录下这单调的一剑。

    只有突然出现，然后随着渐渐散去的尘埃而消逝的铁粉。

    “那一招，是八叶一刀流中的二之型红叶切与一之型螺旋的结合吧？虽然很漂亮，不过还是欠缺某些重要的东西。”

    莱恩哈特透过那单调的一次交锋，便察觉出杰克看不出流派的套路里，所蕴藏的东西。

    “呵呵，不愧是剑帝，眼力真好。”杰克轻轻一笑，“不过你应该明白吧，目前能掌握没有形态的螺旋的人，只有一个。”

    “呵……那还用问，当然是卡西乌斯·布莱特了。至于你……”

    萧瑟的风，吹起两人的头发和衣角。风衣翻飞，t恤紧紧的贴着身体，映出身体精干的线条与轮廓。

    “只是我的一点经验罢了，还不到你和大叔的水平。但是……”

    杰克再一次扬起刀，踏着尘埃，出现在莱维的面前。

    “比不了你，不代表我打不过你啊！”

    闪电般的速度，倒拔古木的力量。雾雨斩的速度突然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光线刹那间的分层，密集的火花迸溅出来的耀眼，让人目不暇接。

    一个词能形容，莱恩哈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烈风。

    他对八叶一刀流有了新认识，不仅是那位仙风道骨的剑仙云·法卡伊的创造，还有乌发、灰风衣的少年的迅捷如电、以及足以烧毁一切的狂热。

    每一寸钢铁的碰撞，迸发出来除了锋利灼然的火花，还有从每一粒火花的深处绽放出来的无限可能。

    每一次战斗中锐利的眼神交汇，手中的剑在跳舞，揣测下一秒的未来。

    最高级别的战斗，不是挥舞着铁块敲敲打打，乱七八糟的砍来砍去。而是在寻找胜机的同时，揣测着对方在思考着如何取胜。

    所以，这无疑是最棒的战斗。

    莱恩哈特冰冷的面容，却因嘴角发自内心的狂喜而勾起的角度，变得有了瑕疵。狂舞的噬岩者，血腥的阴风。与张狂无名的反曲刀，凌厉的烈风交错碰撞，落脚的地方，便是短暂的飞沙走石与火花落地的画面。

    “哼哼，很有志气嘛。那么我也使出全力好了。”

    “放马过来。”

    没有过度的修饰和喊叫，两人的战斗除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烟尘滚动的沙沙细屑声，还有因用力而挤出来的低吟。

    与莱恩哈特的话语相应的，是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冰冷的感觉和更加恐怖的气息。

    “…………冥皇剑？”

    来不及思考，眼前突然水汽迷蒙，温度骤降。

    思考置换成对剑的本能，杰克已经明白莱恩哈特口中所说的全力究竟是什么。因为那一剑所带来的威力，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受得了的。

    遍布天空和每一个角落的摄像头，都同时拍到了毫秒间地上的霜迅速凝结的过程。

    “（可恶，来真的吗？！）”

    注入了来自修罗炼狱另一边的寒霜的空气不允许有人耍小聪明逃离它的法则。

    下方的莱维，将突然发出耀眼白光的噬岩者插入地表。凝结在地上的霜，突然蔓延开来，长成厚实的冰面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四角拔地而起的众多巨大冰柱，弯曲尖锐，将这里变成了冰之修罗俯视下的炼狱。

    “………………”

    双脚被冻结的杰克，单膝跪地，无法挪动一步。

    反曲刀狠狠地插入厚实的冰面，遍布刀锋的细小缺口，密密麻麻的，在太阳照耀下与冰面反射的光芒中，格外的耀眼。

    “…………好险，差一点就死了。”

    莱恩哈特冷静的俯视着远处跪在地上的杰克，顺着他手中插入冰面的刀，沿着那条显眼的裂缝，一直到自己的脚下。

    “………………”

    莱恩哈特沉默的俯视着地上漫长的裂痕，不，那是冰面，被某种东西强行撕开后的模样。就像一道被撕开的新鲜伤口，不停的冒着若隐若现的白雾。

    噬岩者也因剑气而结冰。但却也是被撕开了一条伤口的模样的冰。

    莱维很清楚，这种伤口一样的裂痕，是杰克的剑气造成的结果。

    “……这一招，是你赢了。要是刚刚不拼了命试一下抵抗，恐怕是真的会死啊。”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杰克用力崩碎了脚上的冰。

    “呵，这也是你的运气好吧。”

    莱恩哈特再一次，将噬岩者的锋芒指向杰克。

    “但是下一次，这种好运气就不见得会降临在你头上。”

    噬岩者剑锋上的冰变得越来越薄，融化成水，沿着剑锋滴落在冰面上。莱恩哈特的眼中，那股狂喜的颜色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冰冷的杀意。

    “身为剑士，丢掉了剑就等于失去了灵魂，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意思就是你今天没法活着走出去。

    面对莱恩哈特赤裸裸的质问，杰克苦笑着耸了耸肩。点了根香烟，在莱恩哈特的面前呈现出和瓦鲁特完全不同的姿态。

    “…………是，我承认。”

    抖了抖烟灰，杰克一副已经打算放弃战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对莱恩哈特开口:

    “但是今天的王子，不是我。”

    “什么？”

    身后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一黑色夹杂着火焰的颜色的云升上了天空。

    趁着莱恩哈特稍微分神的一刹，杰克突然原地消失，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了与莱恩哈特的分身和战斗机器人战斗后近乎精疲力竭的同伴们身旁。

    对杰克的步法什么时候都是刮目相看，莱维在杰克的身体与影子同时消失的那一刻，也察觉到了分身和自己的两台战斗兵器已经消失了。

    杰克押对了，莱恩哈特知道，杰克肯定会打着这种乱七八糟的算盘。但即便这样，莱恩哈特的体力尚能支撑另一场强度更高的战斗。

    “哼……尽耍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刚刚的战斗意犹未尽。本能在这场战斗里轻松解决掉杰克，却被他有意的逃脱掉了，光光是这一点就让莱恩哈特觉得很不爽，怒火中烧时再度将锋芒指向杰克。

    这场由无聊到充满期待，再由充满期待变得失望至极的战斗，莱恩哈特已经不打算再对杰克和其他的游击士们手下留情。

    “接下来……我要使出全力来击溃你们。”

    “呵呵……那你就来试试看。”

    手里挽出一个刀花，忍着左臂的阵阵作痛，在艾丝蒂尔坦克般的冲锋中，杰克加入了围攻莱恩哈特的队伍，从侧面冲向莱恩哈特。

    “………………”约修亚默不作声的挥舞着沉默的黑刀。

    艾丝蒂尔挥舞武术棒的样子，已经有了些高手的风范。虎父无犬女，在此刻艾丝蒂尔的身影里，杰克仿佛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卡西乌斯的影子。

    哈，这两个孩子都有所成长嘛。

    即便是有杰克的加入，两人漂亮的配合也依旧不会改变，漂亮的身法和进攻，连莱维似乎都觉得有些兴趣，自己就算主动出击也好像是多余的。

    虽然只是发生在了一瞬间的事，杰克突然觉得，时间过的好快。

    是的，很快。

    快到自己都快死了。

    这里没有自己享受战斗的余地。

    身后是凯文与科洛丝不遗余力的支援，艾丝蒂尔和约修亚这对无双的组合，也不需要自己插手去给予怎样的有力支援。

    爱情可以让两个人成熟。

    虽然自己没做什么，但杰克看到了两人的成长，一路的酸甜苦辣，最终站在了未来的面前，杰克，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高兴。

    就连挥刀的动作也变得有力，战斗的风格在一瞬间变得更加的积极。

    下一次火花擦出的钢铁碰撞声中，即将寿终正寝的反曲刀与噬岩者抵上的一瞬间，莱恩哈特发现了杰克表情微妙的变化。

    “你在笑什么？”

    “…………呵，普通的监护人义务啦。”

    推开莱恩哈特，杰克步步逼近，再一次激烈的交锋，绵绵密密的火花，随着手中反曲刀幻影般的舞动，与噬岩者狂风之奏般的挥舞而碰撞。

    有那么一瞬间，莱恩哈特觉得杰克的机会把握得真不错。

    所以，杰克决定，将这段时间以来，慢慢觉醒的某种东西，灌入反曲刀最后的一点生命，作为对莱恩哈特使出全力的回应。

    露西奥拉的幻境中找回的感觉。

    古罗力亚斯里舍命一搏的勇气。

    与莱恩哈特的交锋中找回的自尊。

    这些……足够了。

    过去灌注在灵魂里，尸山血海与对生命的狂热所铸成的意识，即便今天没有刀，没有剑，手中就一把破破烂烂的废铁，这些也足够了。

    作为对莱恩哈特冥皇剑的回应。

    “听好了，约修亚。”

    “？”

    “没有一个人是渴望孤独的，如果有，那就是两个人一起孤独。对于一个人而言，还有比两个人的一个人更加美妙的事吗？”

    “………………”

    稍稍退后的同时，杰克对约修亚如此说道。

    看不见的刀，在杰克的手里握着。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不会消失，也没人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杰克能看得见，也感受得到。那不是刀，那是如梦一般遥远又近在咫尺的灵魂。

    然后，整个过程一瞬间完成，如同冥皇剑的冰之炼狱。

    不华丽，也没有任何修饰，展现出来的，只是最本质的东西。

    在杰克突然冲过来的那一刻，莱恩哈特下意识的防御，却在杰克来到他面前一闪即逝的身影里，噬岩者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但说到底，莱恩哈特才发现不是噬岩者失去了重量，而是自己的手臂在杰克消失的那一刻，突然发麻。

    好可怕的刀压，一瞬间释出无数威力巨大的斩击，这些刀压汇聚在一起，就连修罗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吃力。

    然后瞬间噩梦般的飞沙走石。烟尘迷蒙了天空，阳光突然分层。沙尘暴一般的笼罩了整个世界。

    就连高处的莱德，也不禁轻轻掩面。飞上天空的沙石里，似乎还夹着一些什么锋利的东西。

    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刀压过快而造成的副产品级障眼法，但莱恩哈特却已经下意识的挥舞出剑技来抵挡那即将摧毁一切的烈风。

    空气压缩，气流疯狂的漫卷。一瞬间遮天蔽日的阴霾突然消散，修罗也无法在烈风中站稳，即便动用了所有的剑气，莱恩哈特咬牙而紧绷的神色，也跃然于表。

    “好可怕的刀压……”

    风暴中保护艾丝蒂尔的约修亚，在一切归于平静后，睁开眼的那一刻，便目瞪口呆。

    “这……这是……”

    光滑平整的世界突然密密麻麻的长满着棱角、线条锐利的刀痕，极具立体感的映入了每一个人的视野。

    满地刀痕、密密麻麻的延伸向每一个角落。没有中心，整个中枢塔的塔顶，就像被杰克用刀随意勾出来的涂鸦，看不出任何内涵的随心下笔。

    就算艾丝蒂尔在琥珀之塔见过同样的情景，这一次却也没将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唇闭上。

    除了莱恩哈特，每一个人，都对顷刻间的改变瞋目结舌。

    “好快的刀……”科洛丝最先冷静下来，所能挤出来的话语，也只有这平凡的一句。

    同样的东西她也见过，那副画卷，那些字迹，这些遍布眼前的刀痕，就是那些行笔的放大。

    “简直就像被无数台切割机扫荡了一遍后的样子啊。”凯文见怪不怪，因为西大陆的邪魔外道，他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不算什么。

    只是刚刚的风暴弄乱了发型，又要花时间整理，让他很不爽。

    莱恩哈特缓缓解开由噬岩者和剑气构成的防御姿态。即便外之理的打造的魔剑完好无损，但是莱恩哈特冷峻的脸上鲜红的锋线，象牙色风衣也破损了一定程度，已经告诉杰克，刚刚那一刀，也让他多少也觉得吃力。

    “零式剃刀吗……”莱恩哈特沉思，“红叶切与疾风浑然而成的烈风的奥义……”

    莱恩哈特站在原地，对着身后已经再也站不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面色苍白的杰克说道。

    一边喘气，一边用力挤出笑脸，还没有输的笑脸。维持一个笑脸的力气，突然变得无比珍贵。

    “谈不上奥义，跟冥皇剑相比，零式剃刀还能开发的余地很大……不过，你没有在压缩的空气里被真空和气流挤爆，也没有被乱刀砍死，就什么也没用了吧……”

    “我说过了，你的运气可不会一直维持下去，你也说过，死在哪里，随你的便。”

    “嘁…………”

    同伴们想趁着莱恩哈特分神的那一刻发动进攻，却被无情的化解在了最开始的前进。

    绝招·太极轮。艾丝蒂尔在与约修亚的羁绊中领悟出来的棍术奥义，却被莱恩哈特的分身给骗了过去。

    科洛丝和凯文的不遗余力，也被噬岩者的狂舞化解在了空气之中。

    “什么……为什么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还能……”

    那是人类吗？

    原本自诩修罗，以为只是莱维的一句玩笑话。但眼前的这个人，不，修罗，他说的话确实是真的。

    “归根结底，你们游击士，还是守护他人的存在。”

    莱恩哈特步步逼近。

    “不过，那一剑相当不错。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压倒我的修罗之道。”

    这句话对杰克说的同时，也为了明白接下来一定是生死攸关的苦战的其他人说的。

    “这种实力，如果没有步入理的境界，自然无法与修罗之道抗衡。”

    像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一般的抬起噬岩者，锋芒毕露的阴冷，让已经体力和计策已经枯竭的游击士们进退两难。

    “热身运动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就会使出全力来击溃你们。”

    风平浪静的天空，魔剑的锋芒泛着猩红的阴光。

    “够了。”

    在杰克与莱维的耳中，稚嫩说不定还带有一丝秀气的声音，打破了噬岩者的猩红压倒的寂静。

    “莱维……接下来，就由我一个人来挑战你吧。”

    约修亚向前走了一步，轻轻的摁下艾丝蒂尔摇摇欲坠的长棍。

    “约，约修亚？”艾丝蒂尔满眼的不安与疑惑。凯文和科洛丝也对约修亚刚刚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约修亚的琥珀色的双瞳里，却写满了请给予我信任和支持。

    “没问题的，艾丝蒂尔……一切交给我就好。”

    看着艾丝蒂尔的同时，约修亚也看了一眼为他担心的同伴们。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不知道多少次写满了这样的真诚与令人放心的感觉。

    艾丝蒂尔缓缓的放下长棍。点地的那一刻，心跳的声音，在脑海里激荡着。心跳的回音回荡在整片天空。

    “………………”

    看着缓步走向莱维的约修亚，杰克轻轻一笑，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榨干了最后一丝能使出来的力气，缓缓的挪向战场的边缘，在满是刀痕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浓淡不一的黑色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