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痛失爱子心惊恐 受制于人颇无奈
微微烛火,照亮东麓一卷史册。青史从来都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残忍。建元二年七月中旬,皇后陈氏小产。短短的六个字,似乎已经将陈雪樱的命运,永远定格在了那个七月。
是不是人生太过匆匆,总归留给陈雪樱的都是痛苦的回忆。从一入宫开始,为了替姐姐报仇的心思,再见到君颢的时候消散不见。第一次怀上孩子的时候,陈雪樱是幸福的。
那个时候,她被册封为“萍贵人”,她的闺名叫做陈绍萍。她的父亲陈书阁是当朝左相,每逢午后时分,君颢都会来到她的锦祥宫谈笑。那个时候的她,是幸福的,对生活很是满足。
有的时候陈雪樱就在想,大约是自己太过安逸了。想来命运从来都是坎坷不公的,遇上了宫廷政变,遇见了江苓嫣。此后陈雪樱的命运,便开始了飘零辗转的漂泊生涯。
关于婉凝的到来,陈雪樱从来都是抱着一种羡煞的目光。羡慕婉凝作为侍女,却可以长久的陪伴在君颢身边。羡慕婉凝身边,有一个忠心的宫女纤云。羡慕远在边关,还有一个人在牵挂着婉凝。
回过头看着自己,如今失去了挚爱的父亲。又失去了元易斌的那份信任,每天只能够依靠虚假的面容,来面对心中期盼的生活。尽管这样的生活,是婉凝和江苓嫣在利用她罢了。
可是对于陈雪樱来说,她不在乎的。她所在乎的,是可以守着君颢而已。当初说蛊毒只能够活到八十一天,可她偏偏靠着意念,活到了现在,足足半年之久。只为可以,给君颢留下一个孩子。
只是命运却不肯,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给她。她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天空,只觉着前途一片黑暗。自从入宫衣来,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还要如此对待自己。
“你只小心一些的好,”这个时候,何静端来一盏茶,放在桌案上。看着陈雪樱一个人,倚着纱窗发愣。不觉提醒着,“如今梁贵妃已经被昭仪娘娘烧死在司刑房,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
烧死了?陈雪樱的思绪,陡然间回过神来。难怪,难怪这几天没有看到梁玉珍来过她的钟粹宫。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雪樱的第一个反应是害怕。
按照何静的说法,如果是被江苓嫣所害的话。那么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她忽然想到,梁玉珍行刺君颢的事情。竟是一个人傻笑起来:“死了的好,死了的好!这是报应,报应啊——”
在陈雪樱看来,梁玉珍死了,是罪有应得。谁知何静忽然问道:“难道梁贵妃的死,跟娘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梁玉珍被押入司刑房的时候,可是陈雪樱下的旨意呀。
尽管陈雪樱没有凤印,可到底是站在了江苓嫣那边的。这一点,何静早就看了出来。她奉婉凝的命令守在钟粹宫,就是关注陈雪樱的举动。如今梁玉珍死了,是不是可以算作,是江苓嫣对婉凝的一种宣战呢。
“不,我没有!我没有!”陈雪樱捂着耳朵,拼命想要忘记那件事情。梁玉珍是江苓嫣害得,不是她陈雪樱!可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没有了。难道不也是一种报应么?
晚间的时候,起了一阵风。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雨声,敲击着琉璃瓦倾盆而下。床榻上的陈雪樱,分明看到纱帐外,隐隐约约一个女子的身影。但见她拿着那只双面绣的扇子,面无血色的站在那里。
雷声轰鸣,将天空撕作了两半。雨声淹没了风声的呼啸,窗外的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陈雪樱躲在纱帐后,紧紧地抓着被褥。声音颤抖着:“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娘娘,娘娘,”是何静的声音,她慢慢的撩开纱帐,看到躲在一角的陈雪樱,不觉轻声道,“燕姑娘在外求见,还请娘娘更衣。”婉凝来了,婉凝来了。陈雪樱一个激灵跳下床,快速奔向厅堂。
那个时候的陈雪樱,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只是见到婉凝以后,竟是扑在婉凝怀里哇哇大声哭了起来。似乎,所有的委屈和苦痛,都在此刻倾泻而下。在这高墙大院,终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只是婉凝却将她轻轻推开,然后平静地说道:“此番奴婢前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孩子是我下药害死的,我并不想,再多出一个小皇子来,与宏儿争夺太子之位,你应该明白的。”
此时此刻的陈雪樱愣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婉凝会是害了自己孩子的人,莫不是自己听错了吧。这段时间以来,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忽然出现,让婉凝恼怒,可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此时烛火被一一点亮,陈雪樱可以看到。婉凝颇为意味深长的笑:“如今皇上已经答应我留在宫里,并且也让萧郎入兵部。我可以和萧郎一起,辅佐皇上,自己一个人足以对付江苓嫣的……只是我还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不是?”
到这个时候,陈雪樱方才听明白。当初婉凝极力推荐自己为后,不过是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她向君颢说好话,留在宫里对付江苓嫣。谁知道君颢改了主意,肯留下婉凝了。
这么说来,此刻的陈雪樱是没有用处了。至少是对于婉凝而言,不然此次小产作何解释。如何君颢不知,如何没有御医前来复诊?大雨之夜,让陈雪樱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已然成了一枚废棋。
她望着昔日熟悉的婉凝,竟是觉着浑身没来由的颤抖。一阵惊恐袭上心头,她不住的往后退,却是退到了一个墙角。浑身汗津津的陈雪樱,只是期许着这是一场梦。
“梁玉珍没有死,她被萧郎救走了,你不用害怕,”婉凝慢慢的坐下来,细细的品着茶水,“不过此次,却是一个扳倒江苓嫣极好的机会——”只要放消息到陈国,陈国必然派兵而来。
那个时候姑且不论公主的真假,陈国只会以七药香为凶手。于是假借陈国之手,除去江苓嫣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君颢也不会顾虑前后,天下也只会赞颂君颢的贤明。
听着婉凝的分析,陈雪樱似乎也有些佩服婉凝的主意。“单凭我一人之力,皇上不会相信,”婉凝慢慢的看向陈雪樱,似有所指,“皇后娘娘,奴婢还要您的帮助呢……”
需要她的帮助?陈雪樱不觉看到了希望。却又有些犹豫的摇头,她当初答应了听江苓嫣的话,这样才可以得到解药的。她还要活着,活着才会看到黎明的曙光,难道不是么。
“你听她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婉凝忽然发起狠来,“你若不肯答应我,我便把你陷害梁贵妃的事情,告诉陈国,公诸于天下!”烛火下,陈雪樱看到婉凝的眼眸中,透露着一股子怒火。
微风轻轻吹动,将炎热的夏季荡涤的毫无影踪。长春宫内,淡绿色的纱帐来回摇摆。江苓嫣不住地来回踱着方步,还朝外面不时张望。想起对于梁玉珍的惩罚,江苓嫣似乎有些后悔起来。
那个时候的江苓嫣,只是顾着自己的恩宠。怎么就忘记了梁玉珍是陈国的公主呢,她此番动了梁玉珍,就是楚君颢不说什么。驻扎在东麓的陈国使者,也定会将此消息透露出去。
尽管当初,江苓嫣想好了以“梁玉珍冒充陈国公主身份,代嫁东麓”这条罪状作为理由,可是她还是疏忽了。倘或陈国不肯承认,或者向她索要证据呢。江苓嫣还真的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关键时刻,江苓嫣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兵部的王启波,当初复国的大功臣。同时也曾帮助自己,杀了不少进京的秀女。如果此时,将王启波召唤进宫,商议一番或许会有法子。
此时长廊上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是蝶儿回来了。江苓嫣赶忙上前,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他可否答应?”“他只是让把这封信,交给娘娘,说娘娘一看便知,”蝶儿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笺。
干干净净的信封上,写着“昭仪娘娘亲启”六个字样。工工整整的小楷,不就让人佩服王启波作为一个武将,字迹倒是清秀干净。江苓嫣忙忙的拆开来看,经过仔仔细细的阅读,却是愣在那里。
原来信里的字里行间,是在告诉江苓嫣一个事实:陈国公主是王启波所害,他为了替妻儿报仇,便要挑起东麓与陈国的战争。继而向东麓为妻儿陪葬,他找的替罪羊便是七药香。
众所周知,东麓唯有江苓嫣的长春宫才会有。于是王启波成功的把陈国的疑心,转移到了东麓的长春宫。于是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江苓嫣身上。如今看来,事情朝着他的计划慢慢开展。
可不是么,江苓嫣知道陈国公主被害一事,陈国不可能善罢甘休。于是便自作聪明的想着,不如趁此将梁玉珍斩草除根。只是她怎么会想得到,这一切会是王启波安排好了的。
好像是,江苓嫣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掉入了王启波安排的陷阱中。如今梁玉珍生死不明,尸骨不见。如果消息散布出去,加上王启波的花言巧语,自己岂不是成了替罪羊。
想到这里,江苓嫣气狠狠的将信笺揉作一团,然后使劲儿扔进了三足小鼎内。看着鼎内的火苗,将字迹一一吞噬。江苓嫣不由得咬牙切齿:“王启波,你若要与本宫作对,可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窗外雷声隆隆,偶尔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屋内,但见江苓嫣转身对蝶儿吩咐道:“明儿一早,你去调查梁玉珍的下落!本宫要亲去府上,见一见这个不可一世的王将军!”
都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初江苓嫣利用王启波的时候,从未料想得到,王启波会是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他利用复国的功劳,得到了兵部的侍郎一职。掌管着兵权,好像当年的柳家。
说什么为妻儿报仇,不过是借此机会,想要在朝堂上掌管兵权罢了。“奴婢听说,他还在外面,置办了一座宅子,”蝶儿悄声道,“好像太子殿下也知道了此事,对他很不满呢……”
早晨醒来的时候,一院子的落花。想来昨夜必是狂风暴雨了,江苓嫣才刚梳好了妆要去钟粹宫问安。却被何静告知,说是陈皇后身子不适,不用去请安了。听到这个消息,江苓嫣乐的逍遥。
此番她才没有功夫理会陈雪樱,她要尽快摆平王启波。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将来还怎么在宫里立足呢。悠悠香茗,夹杂着清晨清新的空气。江苓嫣穿好衣装,扶着侍女来到前厅。
只见一个身穿青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品着香茶。想来这便是王启波了,看着他悠闲的神情。江苓嫣不觉慢悠悠的走过来,笑着道:“王将军还真是乐得自在!”
“微臣见过娘娘,”王启波听到江苓嫣的声音,遂起身拱手相迎,笑着道,“娘娘料理后宫这般劳苦,不知忽然召见微臣所为何事?”他说话的时候,满口的谦卑之词。
听着王启波说这番话,江苓嫣不觉冷笑:“怎么能说是忽然呢,本宫很早就想召见你了,可惜王将军身在兵部,听说也是日夜操劳呢——”她说着,便将那只信封递给了王启波。
信笺的内容被烧了,可是信封还留着。王启波看了这信封上的字迹,心里早已明白八九。转而笑着道:“这几天适逢微臣颇有闲暇,故而写了信问候娘娘,没想到娘娘还留着。”
问候?哼,这般问候江苓嫣还从未见过。听着他虚伪的言辞,江苓嫣索性也不绕了弯子,她慢慢的品着茶水,淡然道:“本宫上次说过,可以替你报仇的。你怎么就偏不信本宫,难道非要挑起两国战争,生灵涂炭才是你的本意?”
其实来长春宫,王启波也早有准备。他的计划如今刚刚开始,怎么会轻易放弃。江苓嫣又如何,王启波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今日听着江苓嫣所言,正是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由此可见,他倒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后宫的女人。只是他并不想,与她有太多纠葛,只是尽快替妻儿报仇才是。索性假意茫然道:“微臣不明,娘娘所说究竟是何意?”
“王启波!”江苓嫣狠狠地拍着桌子,恼了起来,“本宫不想与你多绕口舌!你报仇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宫不管。只是你莫要将本宫牵连进来!你可要知道,是谁把你举荐进宫的!”
面对王启波的虚妄之词,江苓嫣的性子实在是忍不住。她气呼呼的指着王启波,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思。转而再看王启波,却是伊芙傲慢的性情。他颇有些得意:“我好容易重新回宫,不可能因为报仇,就丢了性命的……”
这大约,是王启波的真心话了。看着他如此的傲慢,江苓嫣不觉压下怒火来。幽幽深宫,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待她。早知王启波是这等人物,江苓嫣在玉池的时候,就对他下手了。
其实有些事情,似乎早已注定。江苓嫣不会忘记,王启波说的那一句话:“你似乎忘了,去年的宫廷政变是谁一手造成的。倘或不是皇上念在夫妻情分上,早就将你斩首示众……”
那一瞬间,江苓嫣的怨气全部消散。是了,她怎会忘记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君颢不肯动她,不过是找寻机会罢了。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苓昭仪了,时过境迁,这句话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