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蝶儿被迫试忠心 陈国随即下战书
午后的阳光薄薄的,夹杂着一份凄楚的气息。大约是到了初秋时节,宫苑里的许多花木已然开始凋零。就连池塘里的莲花,也都失去了往日的芬芳。独独留下一片残荷,尚且在那里兀立。
西窗下,婉凝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这依然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是自己得了闲儿的时候,都会看会子书。小的时候没有机会读书,后来入宫多蒙君颢指教,方才渐渐的对读书有了兴趣。
门帘子响动,蝶儿进来了。她不知道婉凝唤自己前来所为何事,不觉面带笑意站在旁边,也不敢惊扰婉凝的闲情。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婉凝方才慢慢的放下书,转而对蝶儿道:“也多亏了你,我才能再见到纤云。”
听了这番话,蝶儿立刻眉开眼笑:“姑姑说的哪里话,姑姑的事儿就是蝶儿的事儿,以后若是姑姑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给蝶儿就是,蝶儿定然给姑姑办的妥妥的……”
到底是尺素调教出来的,连说话都是这么严谨。婉凝不禁再次打量着蝶儿,看着形容尚小的蝶儿,却是生的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对儿如水的眸子,总是含着无尽的笑意。
可是这笑意之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婉凝还真是应该好好试探一番,不然蝶儿若果真是江苓嫣派来的,那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何静改名的事儿,也是你出的主意吧?”婉凝慢悠悠的问道。
蝶儿含笑着点头:“深宫之中,人命如草芥。何静与蝶儿一样都是奴婢,蝶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话虽如此,可是婉凝依然听得出来。这些事情,蝶儿苏走哦不过都是有深意的。
深宫人命如草芥,这话是不假。但若是跟着一个好的主子,奴婢也就跟着沾光了不是。蝶儿是看着江苓嫣到了台,这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出主意。就连找寻纤云的下落,谁会知道是不是蝶儿有意为之。
不管怎样,婉凝都还是要找借口将她赶出去。比如说试探她的忠心,所办的事情她总归是要有所犹豫的。这个借口也就理所当然,想到这里,婉凝不觉抚了抚蝶儿肩头:“我又怎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姑姑不相信蝶儿?”蝶儿反问道,话语里透露着一份质疑。她素来也听闻,婉凝也是一个有手段的人。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蝶儿跪在地上信誓旦旦道,“蝶儿敢对天起誓,如果敢欺瞒姑姑,便遭天谴!”
“空口说白话,谁都会,”婉凝不屑一顾,“倘或你给我办一些事情,我才信了你的所谓誓言。”她踱步到蝶儿的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道,“杀了陈雪樱,你以后便跟着我……”
杀了,陈雪樱?蝶儿立刻愣在那里,要知道陈雪樱可是当朝皇后。如今婉凝却要她谋杀皇后娘娘!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竟是瘫软在地上:“她可是皇后,姑姑莫不是,记错了吧?”
“什么皇后?!”婉凝立刻回嘴,冷笑道,“她不过是我计划中的棋子罢了,若不是我的举荐,她如何会做皇后?你不做也可以,可是你别忘记了,江苓嫣乃戴罪之身,她如今出逃在外,你又是她的侍女……这一层罪责,怕是难逃干系……”
一夜落花,纷纷扬扬。萋萋芳草地上,点缀着粉红色的紫薇花。远远望去,好像是一条流动的彩霞。风雨过后,总归是要留下点滴痕迹的。那些逝去的日子,也会留下蜿蜒的脚步。
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蝶儿的手有些颤抖。她提着的这只食盒,里面是陈雪樱最喜欢吃的莲子羹。只不过是做了一些小小的手脚,一路上的蝶儿,连迈开步子都有些困难。
原本只需要十几步的路程,却让蝶儿生生走了半个时辰!她害怕,害怕的不得了。如果她同意了婉凝的话,对陈雪樱下手,心里不会得到安生的。尽管她也做过不少错事,却从未害过人。
可若是不这么做,她定然会受牵连,还会被当做“替罪羊”,那个时候可就是丢了性命的事情。如此相比较,蝶儿觉着还是活着好一些,至少可以得到婉凝的庇荫,良心的谴责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你来的正好,皇后刚刚起来,”何静在钟粹宫的门口等了许久,方才看到蝶儿提着食盒走过来。只是蝶儿的眼神有些茫然,脸色也不十分好。何静拉着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即使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要走下去!”
早前就听说,婉凝在钟粹宫安插了眼线。看来便是何静了,蝶儿想着自己当初让何静改名的事情,今日何静又好心提醒自己。她心里就觉着,原来“施恩图报”这句话是对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会听到一阵阵或是喘息或是咳嗽的声音。据后来蝶儿回忆说,陈雪樱其实已然是病入膏肓,即便是婉凝不下手,陈雪樱也很难活下去。所以这个机会,婉凝掐算的正好。
撂开门帘子的时候,蝶儿看到一个形容憔悴的病美人。虽说是花容月貌,却是病魔入侵已久。像是雨后的落花,再也找不到往昔的芬芳。只是眼前这个陈雪樱,怎么看着眉眼有些熟悉。
当何静服侍着陈雪樱,上妆的时候,蝶儿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病恹恹的皇后娘娘,竟然就是原来的萍贵人!不过是被蛊毒侵蚀,靠着一线生机勉强活到了今日。为了见到君颢,却又不得不躲避江苓嫣的迫害,唯有靠着易容进宫选秀。
“蝶儿,千万不要,不要说出去……”陈雪樱此时说起话里,有些吃力,“我只要看到皇上平安,平安便,便好。他若是见了我这副模样,会吓坏的……”咳咳咳——陈雪樱只觉着喉头干涩。
蛊毒在她的体内停留时日许久,如果不是江苓嫣的解药,陈雪樱早就死了。现在江苓嫣逃亡在外,陈雪樱摸不到解药。却又害了梁玉珍,夜里总是噩梦连连,加上小产之后,更是精神恍惚。
蝶儿的心软了下来,她忽然对这个陈雪樱,起了怜悯之心。如果自己此时回长春宫拿解药,是不是可以缓解她的病情?正当她犹豫着的时候,却忽然被何静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蝶儿回过神来,看着何静一双怒目。立刻收了那份心思,转而将莲子羹端出来,笑着道:“娘娘且尝尝,这是燕姑姑特意命御膳房做的莲子羹——”她又故意扯谎道,“燕姑姑特意吩咐,另外加了一些解药,味道虽然苦一些,但是效果不错,娘娘可以试一试的。”
听着蝶儿如此说,陈雪樱的心里甜滋滋的。到底是婉凝念着自己,尽管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还是想着的。陈雪樱笑着道:“那就替本宫,多谢婉凝了。”她端起小碗,一饮而下。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桌案上的那份宣战书,赫然映入眼帘。陈国向东麓宣战,是在君颢意料之中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才不过三天的时间而已,陈国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按照宣战书上的所定的日期,是在肃杀的十月。如今已然进入八月,而且朝中的军队大部分都被王启波所控制。只是要兵部派出军队,谁料到王启波会提出“裁减军队”这个条件呢。
当初君颢身子不适,将朝政交由楚云宏代理的时候。王启波就曾提出这个条件,那个时候君颢尚在病榻,自然也没有给出什么结果。而今王启波利用此次战争,竟又提出了那个条件。
其实君颢心知肚明,什么裁减军队。不过是趁着这个空当儿,将那些人都换做他自己的心腹罢了。就好像是当初的柳家一样,倘或真的是这样,这支军队可就是改名换姓了。
陈国使者等着下文,还在国宾馆住着。君颢自然要给人家一个答复,不然总是这么耗着,总归不是办法。他要婉凝研磨,然后拿出笔来在白净的信笺上,写下给陈国的回书。
不管怎么说,接受这场战争是必然的。而且王启波领兵多年,此番定然能够将陈国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在君颢看来,他必须要为他自己,为东麓这片国土打下一个稳固的江山,为将来一统天下做准备。
看着王连瑛将回书送去国宾馆后,君颢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窗外风声渐渐小了些,倒是雨势不减。他绕过一道大插屏,看着那张羊皮地图思虑着什么。陈国地处平原,却是一个大大的缺陷。
然而若要渡过滚滚黄河,去往陈国的都城阳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上次萧易寒去的时候,因为是一个人前行,自然是随着渡船而去。可如今是东麓的军队过河,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咱们可以借道宋国,”一旁的婉凝指着上面陈国的近邻,若有所思道,“然后从息烽口横穿过去,便可达到阳城。”顺着婉凝手指的方向,君颢认得出来,若从息烽口穿过便可到达阳城的小镇露岩。
其实说到宋国,东麓尚且与宋国还有一段姻亲。还是三十年前东麓的成祖皇帝在位时,曾经迎娶了陈国的长公主为妻。后来这个长公主红颜薄命,成祖皇帝还为她诵经超度。
相比这层关系,宋国定然不会拒绝。而且这条道路比直接从黄河穿过,至少要多出一倍的路程。而且既要借道宋国,势必会惊扰了陈国,陈国会不会提前部署。或者是,陈国会买通宋国。各种可能,都要想得到才是。
“宋国国君历来昏庸,尤其是现在的宋景公,”婉凝一一分析,“假若答应给他好处,借道宋国又有何难?”“给他好处,倒不如顺势灭了他!”君颢的话语中,透露着势在必得的样子。
“凝儿还是太过心慈手软,”君颢望着羊皮地图,似乎可以看得见中原大地上的烽火狼烟,“早年姻亲谁会记得?与他好处不过是割让土地,受苦的还是百姓。只要宋国肯归降于我东麓,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琉璃瓦上,闪耀着流霞的色彩。残存在瓦檐上的雨水,被风一吹便滑落下来。坠落在半空,好像是透明的珍珠。晶莹,无暇。正阳殿的殿堂,君颢正在静静地看着书,阳光折射进美丽的颜色。
当王启波被婉凝带着走入殿堂时,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这必然是君颢有求于自己,而且距离开战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但见君颢一面看着书,一面对婉凝道:“凝儿先去沏茶,朕有话要对王尚书说。”
支走了婉凝,屋子里只剩下君颢和王启波。他慢慢地放下书,然后走到王启波的跟前,命令式的口吻道:“陈国已然下了战书,你想必也是知道的。朕任命你为镇平将军,十月踏平陈国!”
这番话说的甚是慷慨激昂,王启波心里却还在想着裁军的事情。不料尚未说出口,却被君颢拍着肩膀道:“倘或不是王尚书的帮助,朕如何也不会复国成功。先前你说的裁军一事,朕答应你便是。”
可是王启波听错了?他看着君颢坚定的眼神,心里也安定了下来。随即拱手道:“微臣蒙受皇恩,自当为皇上效力!皇上且放心,微臣定会让陈国成为我东麓的国土——”
听着王启波如此说,君颢甚是满意。他将王启波带到羊皮地图前,然后细细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随后指着陈国和宋国的那片疆域,转而对王启波道:“宋陈两国,都要拿下,不要让朕失望才好。”
此时婉凝已经端上了沏好的茶水,笑着对王启波道:“凝儿平素最是敬佩王将军,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便以茶代酒,祝王将军旗开得胜!”说罢,婉凝便将茶水饮下,眉眼间透露着丝丝笑意。
“我王启波能够得到燕姑娘的垂青,可真是三生有幸!”王启波有些受宠若惊,说不知道宫里除了皇后娘娘,便是这御前侍女了。如果要得到皇上的青睐,势必先要得到婉凝的看重才是。
何况在王启波看来,当初婉凝让他刺杀秀女,后来又让他追寻逃跑的江苓嫣。姑且不论其中因由,都可以看出婉凝的心思是什么。毕竟,王启波才是幕后真凶。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依靠的山头才是。
有风吹来,撩拨着婉凝额前的发丝。桌案上的信笺有些凌乱,婉凝伸出手来整理着。却无意之间,翻到了一本册子。一时好奇,她不觉翻出来看,竟然是府库令那里的账册。
这么说来,君颢也是已经知道了的。这本册子大约也是楚云宏交给他的吧,照此推算。君颢也是准备好了,如何对付王启波。只是如今大战在即,理应放下其他事情,等到最后再说吧。
“殿下也还真是有帝王之谋,“婉凝便将那本册子,还有楚云宏如何从府库令那里查到那锭金子的去向。在婉凝看来,楚云宏的谋略丝毫不差楚君颢。不过她不明白,这会子拿到账册,那又如何支取开战时的军饷?要知道,那些军饷也是要从兵部府库登记造册的呀。
“这是历年兵部所花费的银子,看来王启波说的没错,裁军势在必行。”君颢故意把这本册子放在桌案上,就是要明白的告诉王启波。他要王启波裁军,是一定要执行的。
难怪,难怪方才王启波答应的如此爽快。原来是这个缘故!婉凝不觉细细的翻看账簿,上面累积的军费多达几百万两!王启波要裁军,看来也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君颢暂时不处置他,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欲擒故纵,是一个很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