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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王陵处细细思量 正阳殿册封庆王

      一夜落花,秋雨处处凉。池塘中的残荷叶,聚集着晨起的雨露。风儿吹动,落入水池中泛起圈圈涟漪。一层一层,迎合着丝缕流云,荡漾起一方晴空。马车停在王陵牌坊处,便有旁边的守卫收了马车。

    雨后的空气甚好,尤其是在远离京都城外的青板岩。虽然有太阳,可是却是那般无力。丝毫觉察不出来夏日的炽热,反倒是多了几许凉意。婉凝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走入王陵后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婉凝推门而入,唤了两声,却是无人应答。何静没有在这里。是了,大约是给皇后烧纸去了。婉凝便站在院子里等着,彼时一阵风儿吹过。将叶子上的露珠儿,吹落在她的发梢。甚是冰凉,这秋日的早晨。

    “姑娘怎么不进屋去呢?”何静正好从陵墓那里走来,看到了院子里的婉凝,一面说着别后的客套话,一面笑着让婉凝进屋来,“本想去找姑娘的,可巧姑娘就来了……”

    “你若是来了,岂不是惹人疑心么?”婉凝笑着进屋,饮了何静沏的茶水,低声问道,“怎样,宫里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但只是说出来,姑娘万不可伤心才是——”何静想着那件事儿,唯恐婉凝承受不住。

    谁知婉凝看着何静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不觉笑着拍着她的肩:“这么多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你只说出来就是!”听着婉凝说话这般坦荡,何静也就不再支支吾吾了。

    掖庭皇子楚云昭,她的母亲刘美人惨死,楚君颢的许诺,江苓嫣刚刚去过掖庭。这些信息一一转入婉凝的脑海,让她的脑子空白了一大片。若不是何静将她扶住,她险些昏了过去。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听父亲说起后宫轶事。比如那个妃子被人陷害,那个皇子又夭折了,又或是那个宫女承泽皇恩,怀上了小皇子。亦或是哪个小太监投向了新的主子等等。

    那个时候的婉凝,像是听故事一样。每天听父亲说这些事情,都会觉着格外入迷。她总是弄不明白:皇后即为六宫之主,为何不管一管这么乱后宫。还有皇上呢,他找一个妻子就好了,也就没有那么多宫斗了。

    而今想来那些小时候的想法,还真是觉着可笑。素来后宫争斗,皇后一直都是最大的赢家。她的位置不会轻易被撼动,自然也就“坐收渔翁之利”了。至于皇上选妃入宫,也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

    如今婉凝入得后宫,才发现之前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故事,好像远远没有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么真切清晰。一如方才何静所说的这个故事,还真是让婉凝所料不及,原来故事里还有一段故事。

    这个后宫没有坐收渔翁之利的皇后,没有哪个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那些所谓的宫斗,都演变成为权利相争。为了免去殉葬之苦,江苓嫣的想法可谓别出心裁:谋害刘美人,取代她的位置抚养那个小皇子。

    倒还真是一个完美的主意,只是如今江苓嫣已经贬为庶人。不日又要去封丘向陈国认罪,她还要拉上这么一个小皇子。是她太过愚蠢,还是她另有打算?婉凝越发摸不透这个表妹了。

    下雨了,才刚刚停下的秋雨,挂在半空中继续缠绵而下。挟裹着枝头的枯枝败叶,转而飘落在琉璃瓦上。婉凝望了望天空,有些阴沉。看来是要下一阵子了,她反倒是有些感激这场秋雨。

    至少让她有些时间,去思考接下来的一步棋怎么走。何静点起了烛火,又将平日捡来的枯枝燃气火堆。给予这间房子小小的暖意:“除非她自己另有退路,不然怎会将宫中之事这般安排?”

    没错,何静说的没错。江苓嫣必然有所准备,或者说她根本就已经料定楚君颢的计划。不然怎么会如此气定神闲,还要去打那个小皇子的主意。退路,退路,她的退路是什么呢。

    “你若是江苓嫣,知道自己要被送去陈国,却又怎么摆脱陈国的问罪,还你自身的清白,平安回宫?”假设命题,或许是另一个转机。婉凝只是想着,换一个角度,设身处地的想江苓嫣之所想。

    但见何静托着腮帮子,略略思虑了一番,沉吟道:“陈国捉拿她,不过是因为她害了陈国的公主。如果这个时候,那个公主活过来的话,陈国就不会对江苓嫣问罪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婉凝缓缓站起身子,眯起眼睛望着窗外迷离的雨帘出神。都说解铃换需系铃人,而这个系铃人便是陈国公主,如果让江苓嫣这个解铃人找到就会有退路。

    陈国的公主若是活着,陈国也就不再追究什么了。接下来便是江苓嫣无罪释放,回到宫里照样可以如沐春风。可问题是,陈国的公主已经死了呀。因为这个,东麓与陈国也是结了一层仇怨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得到烛火摇晃的声音。婉凝缓缓的倚在软榻上,微微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你说这个梁玉珍还活着,她会在哪里呢?”梁玉珍就是那个陈国公主。

    一旁的何静听了不觉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敢相信。当初可是陈国的使者,奉旨前来运回公主的棺椁。怎么会活着,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咱们东麓还是王尚书跟着送葬的呢……”

    是了,当时是让王启波跟着前去。是为了彰显东麓对陈国的重视,也是为了防止萧易寒将梁玉珍救走。毕竟萧易寒是梁玉珍的大哥,而且当初梁玉珍的假死,也是为了揭露江苓嫣的罪证。

    怎么会忘记这一段因由呢,幸而何静说出了这番话。让婉凝想到了萧易寒,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想下去的话,只能说明是萧易寒暗中给与了江苓嫣帮助。江苓嫣才会,有着她自己的退路。

    婉凝在脑海中,将当初梁玉珍假死,陈国来送葬,江苓嫣被萧易寒救走的这一幕幕,恰到好处的串联起来。“果然不差,”婉凝慢慢睁开眼睛,思路清晰了许多,“只是萧郎与梁玉珍情同兄妹,不会再将她送回陈国,除非是江苓嫣她自己,找到了梁玉珍……”

    一只蛾子扑楞着翅膀,朝着火光处飞去。却也只是扑棱了两下,便死在了火光中。“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婉凝咬着牙道,大约江苓嫣忘记了,这个梁玉珍只不过是陈国的侍女而已。

    如果陈国矢口否认,那么江苓嫣的如意算盘就会落空。想到这里,婉凝深深吸了口气,转而叮嘱何静:“要蝶儿盯着江苓嫣和那个小皇子,不可出任何差池——”

    日落之后的天空,呈现出厚重的色彩来。翻滚的红色云朵,混合着雪白色的白云边,在天空中如水一般流动着。映照的宫苑一片血红,偶有几只云雀飞过,也都叫嚣一阵,飞向天际去了。

    站在正阳殿的廊檐上,望着远处游走的云朵,楚君颢仿佛是看到了刘美人微笑的眼眸,他的心里越发愧疚起来。当初说好的,要接她回宫,照顾好她的孩子的,而今却是时过境迁。

    风儿吹来,夹杂着一缕凉风,拂动着午后的静谧。当楚云昭站在自己面前,质问自己“母亲怎么不见”的时候,楚君颢的心里一阵酸楚。他慢慢的蹲下身子,抚着楚云昭的小脸,勉强笑着:“你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很远的地方,惟愿刘美人在那个世界过的平安。楚君颢掩饰住内心的伤悲,转而要王连瑛草拟圣旨,特特册追刘美人为刘贵妃。按照的贵妃的品阶,埋葬在王陵,与逝去的皇后一起。

    “从今以后,你便是庆王殿下,”楚君颢为十岁的楚云昭册封王位,取一个“庆”字,寓意是希望楚云昭的生活平安和乐,一帆风顺。册封王位,划分土地,赏赐宅子和仆人,是楚君颢弥补对楚云昭的亏欠。

    只是可怜楚云昭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的照顾。楚君颢越发觉着对不起这个孩子,后宫中又没有合适的妃嫔去照顾他。着实让楚君颢伤透了脑筋,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燕婉凝。

    如果婉凝在的话,就会有她来照顾。而且婉凝又时常在正阳殿,倒是可以常常见到他。大约这个时候,婉凝正和她的夫君萧易寒谈天说笑吧。楚君颢还真是有些觉着,自己自作多情了些。

    夜色渐渐沉寂下来,天边的云也蜕变成了满天的繁星。星随云动,秋风飒飒。一旁的王连瑛见状,自然晓得楚君颢的心思。遂在旁提醒道:“宫里的莲衣正教授青鸾宫廷礼仪,不如让她代为照顾……”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可以随时要莲衣盯着楚云昭,省去了不少的事儿。培养成自己身边的人,燕姑娘一定会高兴的。何况即便是将来出了什么岔子,这个庆王殿下也可以给自己说说好话。

    果然,楚君颢听了王连瑛的提议,万分赞同:“那里离上书房也近一些,可以让他去那里读书,将来做一个贤明的王爷。”其实就算是王连瑛不说,楚君颢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楚云昭——这个十岁的掖庭皇子,便开始在莲衣的照顾和管教下。入上书房读书认字,并且与比他小七岁的青鸾之间,多了一层更加亲密的关系。

    只是那个时候的楚君颢自然不会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着,可以给楚云昭一个安稳的生活。等到他十五岁成年之后,就可以去他的封地生活了。至少,楚君颢对得起过世的刘贵妃。

    “以后你就跟着她,唤她莲姑姑,暂时住在北阁中,”楚君颢指着一袭青衣的莲衣,对楚云昭说道,“好生读书,缺什么只管告诉朕——”“儿臣自当听从父皇之命!”看着楚云昭这般懂事儿,楚君颢的心里很是满意。

    风儿轻轻,云儿轻轻。入秋以来的凉风,将夏日时的暑气全部消散。倚座在庭院中,可以享受难得的舒坦。如今王连瑛已经吩咐下去,请了左相做楚云昭的老师。

    安排完了楚云昭的事情,接下来便是后天启程赶往陈国了。按照约定的时间,明天启程去封丘,十五天才会到达。一路上的饮食住宿,早先已然安排妥当。楚君颢微闭着眼睛,任凭自己的思绪纷飞。

    这个时候,不知道婉凝在做什么。以往在宫里的时候,婉凝都会陪着自己或是散步,或是下棋。聊一聊宫里的事情,说一说她自己的故事,谈一谈朝中的政论和最近的趣事儿。

    一碗米酒,夏日间驱散潮湿的暑气,秋冬之际一份温暖。栀子花开,一碗米酒,一盏烛火。留给楚君颢全部的回忆,夹杂着淡淡的甜蜜。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会带着微笑的唇角。

    梦中的婉凝,第一次学写字。她咬着笔头,皱着眉头的样子很是让人回味。至今楚君颢还记得她做的第一首诗:天地一色同,玉砌宫闱中。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

    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楚君颢默默地念叨着最后两句话,忽然竟是生出无限感慨。那时的婉凝不过十七岁的年龄,却有如此心思,写出这样的词句,让人意想不到。

    而今再次回想,脑海中唯有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婉凝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氅,宛如盛开在雪地间的梅花。每次下棋的时候,她都会耍赖推翻棋盘,嘟着嘴的样子让楚君颢甚是怜爱。

    “听闻庆王殿下母亲过世,嫔妾甚是伤悲,”熟悉的话语回荡在耳畔,让楚君颢对这个江苓嫣很是无奈。为什么一个皇后的位置,可以让江苓嫣屡次三番回宫,还总是理由充分,振振有词。

    当初忌惮她,是因为她的堂兄萧易寒,掌管着边关军权。后来她叛国逃亡,却又捉拿端木康,以求一份谅解。谁知再次回宫的江苓嫣,却依然对后位死心不改,竟然谋害皇后和陈国公主,挑起两国战争!

    本可以处死江苓嫣的,只是陈国那里又不好交代。如今被贬为庶民的江苓嫣,竟是自投罗网。楚君颢不费吹灰之力,将她软禁后交于陈国。相信可以缓和两国关系,也好休养生息来年再战。

    “江苓嫣,你已然为庶人,不用自称臣妾的,”在楚君颢的心里,对于江苓嫣到底存着怎样的感情。有的时候,连楚君颢自己都弄不明白。当初入宫恩宠她,也是因为萧易寒的兵权,自然那个后位不会属于她。

    只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让楚君颢对她逐渐以“利用原本利益”为先的。“嫔妾也是想着,代为抚育庆王殿下,也好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江苓嫣知道自己的错,的确是不可饶恕。

    “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楚君颢万不会想到,江苓嫣为了接近后位会想到这一点,倒还真是“深谋远虑”呀。楚君颢不会给予江苓嫣机会了,明天出发交给陈国,就是江苓嫣自己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