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可怜人满腹委屈 辛酸苦路途迢迢
圆圆的月,高高挂在空中。周围萦绕几缕飞云,追随那一片浩瀚天地。几点繁星,坠在暮色苍穹。闪闪烁烁,像是千万只萤火虫。飞翔在茂密的丛林中,闪亮着一星薄弱的微光。
来到边关江州,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了。婉凝努力习惯这里的生活,却是怎么也无法习惯心底的念想。她想念京都的淳朴民风,想念京都的栀子花,想念正阳殿内的那个人儿。她以为只要离开京都,就会永远忘记。
每天早晨起身,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桌案上,准时出现的一碗栀子花茶。婉凝心里明白,这是萧郎每天清晨,去往后花园中采摘新鲜的栀子花,然后文火熬上一碗清茶。
于是整间房子,便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夹杂着幽香的栀子花味道,清新无谓。坐在桌案前,望着素白的纸笺。提起笔来,却是万头思绪,不知该写些什么,做些什么。
以前做御前侍女的时候,总是没有时间读书写字。而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婉凝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浓重的墨汁,沾染在素绢上。然后渐渐的化为一片水泽,由深至浅。似乎在叹息世事无常,慨叹命运离分。
午间会有萧郎亲自为她换药,然后安静的睡上两个时辰。当她慵懒的睡到夕阳落山的时候,想要去熬一碗米酒。却忽然住了脚步,这里是江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
黄昏后,栀子花,一碗米酒。似乎已经成了婉凝每天的任务,她想要忘掉,却总是记忆犹深。不是说每次针灸,她的记忆都会消散一些的么。怎么反倒是越发加深了印象。
晚间月朗星明,于是又一天过去了。婉凝趴在桌案旁,来回在纸笺上写写画画。似乎每天的时间,都是这么过去的。尤其是这几天,萧郎不在身边。也不晓得去了哪里,也从未对自己说。
直到有一天,萧郎来信道:“我在陈国,待求陛下宽恕嫣儿罪责。便带回嫣儿,到时我们一家便可团聚。等我,萧郎。”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婉凝险些昏过去。
自从婉凝入了皇宫之后,便被这江苓嫣毁了双目和面容。为了复仇,她留在宫里拉拢人心。纤云也好,王连瑛也罢。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她保留自己在宫里的位置罢了。
当她好容易费尽心机,将江苓嫣赶出皇宫的时候。却被萧郎这么一封信,彻底打败了。起初第一次赶走她的时候,也是萧郎救出她的。本以为这会是最后一次,谁晓得萧郎会如此帮着她!
信中一句一个“嫣儿”,让婉凝读来顿时觉着心儿都在颤抖。她拿着信封的手儿,都在努力的想要撕碎。然后看着纸页上的每一个字迹,在火炉中被吞噬,方才觉着很是解气。
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夜色,婉凝晓得又一天即将过去。那封信是早上才寄过来的,可是萧郎走了已有十余天。想来这个时候,应该到达京都了吧。但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见到君颢。
如果是没见到还好一些,如果是见到了。君颢会不会就这么让他回去呢,想到之前君颢对江苓嫣的态度。似乎还是念着那一份夫妻情分吧,婉凝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会觉着君颢有些软弱。
可是君颢却是一个有谋略的人,分明是江苓嫣有错在先,可是君颢却不明着责罚与她。难道是要利用她来对付自己?这一点,倒是婉凝所未料想到。她还是希望,自己想的多了一些。
雨过天晴,七色彩虹架在空中。映衬着阳光雨露,透出淡淡的雨后味道。栀子花开的碎裂声,在林间甚是清晰。推开窗子,拂过绣花软帘。薄薄的光线折射近来,晃动着雨后的颜色。
婉凝的纤纤素手撩开帘子,然后点燃上一炷清香。研磨铺纸,她要写下一封书信。写给远在京都的纤云,让她仔细盯住宫里的一举一动。还有要告诉宫外的何静,让她随时注意萧易寒的举动。
她不是想着要占有什么,只是想着不要江苓嫣入宫才可。那样也就不会揭发她自己的过错,也会为自己报了仇恨。偏偏萧郎就是不肯,非要把那个自己的仇人,带回宫里来。
有的时候婉凝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萧易寒会这么向着那个女子。每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萧易寒却总是振振有词:“不管如何,嫣儿她始终,都是我的堂妹,你们江家的人。”
什么江家的人,什么堂妹。自从江苓嫣进入她的生活中,婉凝的日子没有一天是好过的。被卖到青楼还不算,还被江苓嫣毁容!这件事情,如论如何她都不能原谅那个所谓的堂妹。
折好写完的信笺,便将它赋予一份希望,带到遥远的京都。她必须要阻止江苓嫣回宫,也必须掌握先机。占有事情的主动权,那么一切变得轻而易举。“燕姐姐在么?”一个女声,在门外叩门。
会是谁呢,在江州她并没有熟识的人。就是在玉池,也总要距离几百里呢。正当婉凝疑惑着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她见了婉凝,就一把挽住了婉凝的手臂。
“燕姐姐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那个女子一面笑着,一面说道,“当初若不是我,你又岂会与楚公子见面?”又是楚公子,又是燕姐姐的。婉凝的眼前只可以,模糊的看到一个轮廓。
曾记那时,似乎有一个女孩子。雨夜下救了自己的人,可不就是穆县丞的小女儿,穆巧巧么?当婉凝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巧巧一阵欢喜:“我就知道,燕姐姐不会忘记我的!”
待进了屋子,巧巧便拿出一只小盒子里。盒子里是一株从未见过的草芽儿,巧巧笑着道:“这珍珠草还是颜郎我一起找寻的,我想着燕姐姐的眼睛。又得知姐姐就住在这里,所以就赶了来!”
“你和颜公子……”“我们已经成婚了,”巧巧满面飞霞,一副甜蜜幸福的样子。听到巧巧的笑声,婉凝便知道她过得很是不错。不觉抚着巧巧的手儿,道,“可惜,我错过了你们的喜酒呢。”
原来巧巧和颜舜祁成婚后,便一直住在江州附近。巧巧得知婉凝也来江州的消息,便求了颜舜祁,采摘珍珠草便送过来。只是朝廷有旨,要传召颜舜祁进宫,已经走了有三天了。
听到巧巧如此说,婉凝便像是遇到了老友:“那你可否在这里住几天?只当是陪着我也好一些。”“当然可以啊,”巧巧愉快的答道,“反正颜郎也不在,我一个人也挺孤独的。”
真好,当初无意之中与巧巧皆为姐妹。还算是一件巧事儿,若不是巧巧的珍珠草。婉凝的眼睛怕是很难恢复,还有她的丈夫颜舜祁,也在日后的生活中,帮助了婉凝不少忙。
柳絮轻轻,飘散在空中。好似晶莹的雪花,散落在天之涯。一声惊雷,将天地万物震颤的恍恍惚惚。转眼间的惊蛰时分,让春的脚步更加近了一些。褪去严冬的寒风,似乎就要看到了希望。
房间里已经撤去了暖炉,守在西窗下读书写字。接受春日暖阳的沐浴,倒是一样美美的事情。字里行间穿梭着阳光的痕迹,看着它们流过书籍的每一页。然后在诗集的末尾,留下一声轻微的叹息。
今天是三月六日,农历的惊蛰。几乎所有的小虫子,都在此时钻出泥土,迎接即将带来的春季。屋子里,萦绕着一阵清新的栀子花气息。楚云宏慢慢的抬起头来,可以看得到桌案前的栀子花。
透过木格窗子,细细的阳光照映在皓雪的身上。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周身散发着一阵淡淡的气质。到底是贵族人家的女儿,处处透露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儿。
“四月十三日,蜀王定下的日子,”皓雪一面整理桌案,一面对楚云宏到,“交战地点就在丹阳,是父亲亲口告诉我的。”这些日子跟楚云宏在一起,皓雪总会留心,打探有关蜀国的消息。
尽管那个时候,皓雪知道楚云宏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身份,获知蜀国的消息。可是她愿意,愿意被他利用。好像是当初的纤云和端木康,彼此之前的情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四月二十日交战,距离现在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想来战书也传递到了东麓,只是不知道父皇那边,可否做好了迎战准备。还有上次托人送去的解药,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皓雪看着楚云宏微微蹙起的眉头,不觉淡然一笑:“殿下不必忧虑,丹阳城本就是东麓的故土,蜀国选在那里交战,岂不是自不量力?”皓雪的一番解释,倒是让楚云宏有些庆幸。
若不是封丘会盟签订的停战协议,只怕是丹阳城还是东麓和蜀国共同管理的城池。如今归在东麓名下,蜀国又将战场选在那里。由此可见蜀国的心,还是在丹阳城。
“不过殿下可是要小心,”皓雪不觉左右看了看,遂低声道,“才刚我来的时候,看到了门外,又多加了许多守卫。”由此看来,蜀王为了顺利交战,还是对自己有所防备的。
他微笑着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了门外的咳嗽声,他看到了窗外的王启波。不觉对皓雪道:“我想吃你熬的羊汤,你去给我做一碗可好?”“好呀!”皓雪分外开心。
打发走了皓雪,楚云宏才命令王启波关上门子。自从冬季被软禁在丛台之后,除了皓雪的照顾,还有王启波的不断提醒。毕竟楚云宏年纪还小,还是需要王启波的提示,尽管王启波是戴罪之身。
可是此时对于楚云宏来说,王启波犯下的罪责,还不如目前想法子逃离蜀国才是正经。然而王启波确实不同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咱们虽说是人质,可到底是算是东麓派来的使臣呀——”
是了,楚云宏怎么会忘记,蜀国丛台这个地方。本就是各国来使居住之地,看来王启波说的有道理。“我已经打探到,蜀国派出的兵力了,”王启波说道,“只需告知皇上,定然会大胜!”
晚间偶然飘来的一阵细雨,将白日间的暑气,全部消散。原本要换掉的被褥,看来还需盖上几天。一碗羊汤,温暖着楚云宏的心扉。这个春天,他已经从十二岁的孩童,成长为十三岁的成人了。
在东麓的时候,民众包括皇族子弟只要年满十三周岁。那么就会举行及冠礼,宣告已然成年的讯息。然后便可以参加科考,或者是与别家的姑娘定下婚事。只是楚云宏远在蜀国,这个及冠礼怕是办不成了。
“这是微臣的一点心意,”王启波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紫玉佩,“只当是殿下今日成年的及冠礼,殿下不要嫌弃才好。”通体透露着淡淡的紫色光芒,可以看得出来,是东麓极其珍贵的紫玉。
楚云宏慢慢放下手中的《孙子兵法》,转而摇头道:“我只求早些回国,不要在蜀国做什么人质。王大人若是肯帮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及冠礼。”其实王启波的心思,何只这及冠礼呢。
先前王启波涉嫌谋害陈国公主的事情,都被楚云宏收下了证据。紫玉佩倒像是,利用及冠礼的名义,来堵住楚云宏的嘴巴而已。他又何尝不知道?索性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有那么一瞬,紫玉佩瞬息间失去了光泽。让王启波很是难堪。他继续托着紫玉佩,说道:“就让紫玉保佑殿下,祈求我东麓平安!”再次的恳求,让楚云宏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管王启波犯了多大的错处,可是这些日子在蜀国。都是王启波保护自己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到王启波如此诚心,楚云宏便拿在手中,向他道谢:“紫玉暂且交由我管,待我顺利回国,再转交大人!”
手里捏着这枚紫玉,楚云宏可以看得到王启波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和王启波都心知肚明,顺利回国的那一天。其实也就是对王启波制裁的那一天,谁都会知道,不必藏着掖着。
“殿下,”是皓雪的声音,楚云宏忙示意王启波从后门出去,自己则收好紫玉佩。然后继续翻看书本,直到皓雪走进来。他才看到了皓雪微笑的眼角:“姐姐这么晚了,不休息么?”
“这是我拿到的地形图,”皓雪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图纸,展开在桌案上,指着丹阳城的东南道,“上次咱们看的粮草车队,就是从陈国运来的。已经被安排在这里了……”
看着地图上的位置,从陈国运来粮草,的确是距离丹阳很近。此番蜀国将此处作为粮仓,倒是给了东麓一个绝佳的机会。回想着上次所见的粮草,定然十分充足。
反而这个时候,也不晓得东麓的粮草准备的如何。是了,听闻陈国的公主梁玉珍,已经做了东麓的贵妃。那么就应该有法子,从陈国获取派兵的消息,应当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多谢姐姐,”楚云宏得到这样一张地图,还真是喜上眉梢。他随即写下了一封书信,交付东麓,希望梁贵妃可以帮衬一把。暖风融融,拂动着这南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