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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缺少的那句诗 2

      我在郊外买下一块地皮,决定建造一所孤儿院。退伍军人俱乐部的财务刚走上正轨,不能从俱乐部的账面上支钱,我的年金现在全花在女子夜校上,实在手头没钱,所以我卖出了黄宝石项链。今天是孤儿院奠基日。我刚参加完奠基仪式、应付完一大票记者回来,就见别墅下停着一辆没有家徽的车。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我的心脏猛然一颤,脚步僵住了。

    莱因哈特从车里下来,手里捧着一个大首饰盒子,他非常不高兴:“李女士,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缺钱就当掉殿下送你的首饰?这条项链是殿下的母亲留下的,即使最困难的时候,王子也从来没想过要当掉它。”

    我闻言有些心虚:“那就把项链还给王子吧,我平时不戴的。”

    莱因哈特的脸立刻板起来,“伸手。”他说,把首饰盒郑重放在我手上,“别让我再赎回一次。我耐心有限。”

    我拿着首饰盒,张口想归还,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望着盒子里的霞光万丈,呆呆想起奥尔送我这件项链时祝福我和伊利亚特的点点滴滴。

    “要进去喝杯茶吗?”我尴尬说。大总管一向繁忙,他没有悠闲喝茶的时间,所以,这是我的一句缓和关系的歉意,外带送客。没想到忙碌的大总管竟然抬起脚走进门里去,我无奈冲可可做了个鬼脸。

    雷斯特夫人见总管造访,马上出迎,殷勤的摆好茶点,含沙射影的向总管询问王子有没有想我之类的问题,她一直不肯死心,总盼着有一天王子突然想起我,然后招我回宫。你可以说这是一种锲而不舍的志气,只是这么问让我很难堪。好在大总管没有因此对我表现出任何讥讽。

    我打断雷斯特夫人,问:“莱因哈特,别墅里有个房间的钥匙不见了,那个门我一直没有打开。”

    “钥匙在我这里。”莱因哈特说,站起来径直朝那个封闭的房间走去。我好奇跟在后面,猜测门后面藏了些什么秘密,不许我进入。

    莱因哈特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扭开房间大门。门后露出一排书架。“这是王子的书房。殿下小时候居住在这里时喜欢看的书,还有他少年时的日记都收藏在这里。”总管介绍说,向谨慎站在门外的我招招手,示意我可以进去。

    我一眼就看见书房墙上挂的那幅巨大的肖像画,上面画着一位女子的半身像,她穿着一身典雅的白裙子,长发没有盘起,随意的在风中飘舞,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温柔、细腻与坚定果决,让人看一眼就被深深吸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长得和我这么神似呢?

    “你为什么画我?而且把我的画像藏在这里?”我不解问。一看这幅画的笔法就知道是大总管亲笔画的。

    莱因哈特突然满脸通红,非常慌张,急急忙忙冲到画前,指着画的右下角辩解:“画的不是你,真的真的,你看这幅画的日期,是十二年前。”

    我探头仔细一看,还真是很多年前画的。我好奇问:“这人是谁呀?和我长得这么象?”

    莱因哈特不吭声,背对着我,把画从墙上取下来。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使劲追问,越不让我知道我越想知道。

    “你哪儿来那么多好奇?”总管不耐烦。

    “我想知道。”我执拗得很。

    总管叹了口气:“这幅画上的人是不存在的。”他想了好一阵,最后决定告诉我:“这件事应该从十四年前的圣城之战说起……”

    圣城战役在各大报纸上从未细致报道过,人们只在事后知道发生了这场战役,玛尔斯缴获了数不清的史前文物,并因此被全世界人痛骂。圣城一直是全人类心目中最神圣、最接近天国的地方。

    “攻占圣城在当时是一次绝密行动,命令由鲁道夫皇帝直接下达,授权奥古斯塔王子亲自执行。圣城本身是一座坚固的要塞,有大量僧侣坚守,还有各种超乎想象的武器。在付出重大伤亡后,我军终于攻下了这座位于雪山之巅的军事堡垒,活捉了幸存的僧侣。这之后便由历史学家检点圣城内的战利品,将它们搬运下山,其间,使徒也亲自到场参与检查文物。

    随着文物被一点点清理出来,王子的脸色一天天变得更加苍白,我能感受到他内心里巨大的恐惧。他说:‘看这些史前人类的造物,高科技是多么可怕的一只人造怪兽啊!史前人类是魔鬼的种族!’他那么绝望,丧失生机,我非常担心,一步不离的守着他,生怕他会突然想不开。

    更多文物被清点出来,其中包括许多书籍。王子开始翻阅那些书籍,他的眼神一点点光亮起来。他说:‘你想象不到史前人曾经创造出多么美妙的音乐、诗歌!这些诗、这些歌,让聆听的人连灵魂也亮起来!’他爱上了那些乐谱和诗集,每天都在读,整个人渐渐变得不同,更加乐观,更加坚定:‘总有一天,我要在这世间为我的人民创造一片乐土。’他开始写诗作曲,很快发现自己在文字上没有超人的天赋,但在音乐上却造诣非凡,他迷上了作曲,战前也作,战后也作,痛苦时也作,快乐时也写,渐渐,他从母亲去世后变得冰冷僵硬的心里多了一丝温柔。于是,有一天,他对我说:‘让我们回京一趟,我要寻找一位美丽的妻子,一位可爱的天使,与她相伴一生。’然后,我们回到朱庇特。那年,王子二十岁,年轻,充满活力和希望。

    我们只在朱庇特呆了三天,王子就调头返回军中,他无法忍受。‘这些女人,愚蠢、矫揉造作,她们的眼睛只能看见宝石的大小、爵位的高低、遗产和年金多寡,除此什么都看不到。你能想象吗?就因为发现菜汤里有一只小虫,她们竟然能当场昏倒!最让我心寒的是,明明那么娇弱,却转眼就毫不留情的下令将做菜的厨子活活打死,多么冷酷的心肠!我不会去娶这些女人,她们无法让我热爱。’

    然后他忽然笑了,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娶一位贵族呢?为什么不在民间寻找一位可爱的佳人?’

    我便问:‘殿下,您有什么要求?我好按照您的择偶标准替您寻找。’

    殿下说:‘我对容貌没有要求,当然,如果是一位美女就更好啦。但是,莱因哈特,你要明白,真正的美是来自灵魂发出的闪光,就像那些史前的歌一样,千年后依旧能照亮人的胸膛。’

    我说:‘这太抽象了。我怎么找?’

    王子想了一会儿,说:‘她应该有一双温暖的眼睛,象融化的巧克力,同样色泽美丽的头发,还有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要亲吻的嘴唇。她有着亲切的笑容,象阳光融化积雪一样一笑就能消融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距离。她有聪明的头脑,永远知道自己的目标,并坚定走下去,不为浮华外物所侵。她的慧眼总能够穿透人心发现美,让站在她面前的人充满自信。她应拥有勇敢坚强的意志,没有任何困难痛苦可以摧垮。这就是我期待的女性。’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他说这番话时脸上的神态,那么温柔,充满了爱的辉煌,以至于他的话一下子就扎根在我心里,在我心中形成了影像。于是,我画了这幅画,拿去问王子:‘这是您喜爱的女子吗?’

    王子说:‘莱因哈特,你真有绘画的才能啊,这就是我喜爱的人。当她出现时,我一定要使她坠入爱河。’

    但我却犯难,我相信我能找到容貌相似的人,但却难以找到同样超凡的风姿。

    王子说:‘帝国有一亿人口,总会找到她。在这之前,我将一直等待。’

    一年又一年过去。一场又一场战争。一些事在变化,人也在变,要坚持一件事太难。王子开始寻找可以上床的女人,一个又一个。我在身后看着他,就象看着一泓清泉渐渐浑浊。我忍不住提醒:‘殿下,请约束自己,为您梦想中的天使保持纯洁。如果有一天她出现,您怎么能以这样的面目站在她面前呢?’

    王子回答:‘别傻了,莱因哈特,那种完美的女性根本不存在这世界上,等我们死后到了裁决神身边再寻找,现在,及时行乐。’

    于是,这幅画从此再没有拿出来,锁在这个角落里,被遗忘,为灰尘遮盖。”

    他讲完了故事,长长吐出一口气,向我笑道,笑容有些失落,也有些满足,非常矛盾:“这就是这幅画的来历。其实也没什么奇特的。”他转身找出一幅布,将画珍重的包起来,提着向外走。

    我忍不住问:“但是你一直没有忘记这幅画,所以那天你在皇后宫见到我和画里的人长得很象,才会显得特别吃惊是吧?”

    莱因哈特脚步一顿,躲开我的注视:“我也忘了。”他冷声说,“我吃惊,是因为你在向一位低贱的内侍善意微笑。”

    我回想那天的事情,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一名内侍,当然,即使知道也并不在意,我向他微笑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男子,象清晨的天空一样纯净的眼睛。

    我又问:“这个房间以后还会锁上吗?我可以看里面的书吗?”

    总管点头:“当然。”他把门钥匙放在大书桌上,眼睛扫向书架的方向,“女士请随意。”

    我随便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看了眼书名,立刻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勇士与恶龙》。莱因哈特也忍不住笑了:“小男孩嘛,当然喜欢看这类书,每个男孩子都幻想过自己是打败恶龙、拯救公主的英雄。”我笑得更使劲,很难想象现在严肃庄重的王子以前一脸孩子气、举着木剑玩游戏的淘气样子。

    莱因哈特修长的手指从几本旧本子上点过去:“王子从小有记日记的习惯,这些是他在参军前写下的,用的是波恩语,之后的日记,因为他拜了一位精通古文字的老师,而且不想让其他人看懂,都是用古文密码写了。阅读一个人的日记,是了解这个人的最快捷方式。”他似乎是故意这么向我说,是在怂恿我偷偷阅读王子的日记吗?还是在指责我根本不了解奥古斯塔王子?

    “王子非常爱惜他的士兵们,每一次战役前,他都会反复研究作战计划,生怕自己的疏忽造成将士不必要的牺牲。作为将军,在必须的时候,他可以冷静的下达壮士断腕的命令,但在事后那总是会让他非常痛苦。有时,他会忍不住对我说:‘莱因哈特,比起你,我天生不是个适合当将军的人啊。’他是一个高贵的人,他从不因为个人好恶伤残士兵。”

    莱因哈特直直望着我,非常坦然的蓝眼睛,肯定的告诉我说:“当天,王子下达命令时,我就在他身边。他的命令是:‘事件一旦发生,救出目标人物,不要引起平民伤亡。’他没有发出等待西米蒂斯少校死亡后再采取行动的命令,少校的死是一场意外。”

    我冷笑反驳:“他暗中派出杀手法斯宾德上尉。”

    莱因哈特很认真的问:“你真的认为他会派出杀手残忍的杀害一位卫国英雄吗?仅仅因为情敌这么幼稚的原因?”

    “他根本不需要亲口说出来,只要一个暗示,法斯宾德上尉就会毫不迟疑的立即去执行。”我亲口问过他,他没有辩解,这难道不是心虚吗?

    莱因哈特叹了口气:“身为上位者有许多无奈,因为下面总有些人在妄自揣摩上意,然后自作主张的做出些坏事情。尤其无奈的是,有些人揣摩上意,并不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而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君主过于忠诚,愚蠢的忠诚,他们甚至不认为自己做错,只一心认为自己在尽忠。所以,身为君主,只好把下属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默默替他人承担罪责。”莱因哈特郑重道:“辛迪,我可以向你发誓,王子绝对没有派遣杀手杀害西米蒂斯少校,也没有向任何人发出这种暗示,一切都是法斯宾德自作主张。你应该已经知道,法斯宾德已经被降军衔,而且王子再不允许他继续作随侍军官,这还不能说明真相吗?王子不辩解,是因为羞愧。他虽然没有下达杀死西米蒂斯少校的命令,但他心中强烈的妒忌一直在燃烧,他确实盼望过西米蒂斯少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种想法让他羞愧。他是非常非常骄傲的人,你那样指控他,即使他是无辜的,他也不屑于去辩解。在他认为,你若信任他,就不会去冤枉他,没有信任,他更没必要解释。”

    莱因哈特忽然嗤的笑了一下:“其实哪有这么多困扰呢?即使你嫁给了西米蒂斯,只要王子开口,臣下还能拒绝吗?这是在向君主尽忠。”

    我猛的抬起头怒视莱因哈特:“他绝不可能向伊利亚特开口,他绝不会染指别人的妻子。”奥尔是高傲的,他不做这种龌龊的事情,哪怕这种事在贵族们中间习以为常。

    莱因哈特开心的笑了:“瞧,你确实了解他的个性,你信任他。那么为什么你要在这件事上怀疑他?”莱因哈特盯着我的眼睛仿佛穿透到我灵魂深处,一直到我在他的注视下逃避的低下头,他严厉指责:“因为你一直在给自己寻找一个离开的理由,当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出现,你迫不及待的抓住它。”

    我捂住眼睛,阻止将要流出的泪水。

    莱因哈特没有再指责我,他轻轻将手掌按在我的肩膀上,柔声问:“现在,你还恨他吗?”

    我使劲摇头,哽咽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也许怨过,但始终恨不下去。到现在,我已分辨不清那些个因果,伯良地公爵小姐想杀我,皇帝想制造流血事情制裁伯良地公爵,法斯宾德上尉想要为主愚忠……伊利亚特的死究竟怎么回事,我已经没法弄明白了。但有一件事我一直非常清楚——“伊利亚特是为我而死,我恨的人只是我自己,一直都是。”泪水不断流淌。

    “你知道吗?”莱因哈特羡慕的说,“我能够想象和理解西米蒂斯少校临终前的心情,他非常幸福而满足。”他伸出手轻柔捧起我的脸颊,梦一样的语调朦胧道:“为了守卫这份美丽而死,是世间最最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