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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温泉宫的变化 1

      “我第一次见到奥古斯塔王子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从阿巴斯来到朱庇特,成为玛尔斯皇后宫中十名内侍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已经一年。我从小擅长察言观色,处处小心,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卑贱得不值得在意、不值得花心思去对付,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在美神宫中生活一年,我发现和在阿巴斯皇宫内没有太大区别,甚至更加艰难,更加被鄙视,我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不触犯任何人,否则随时可能凄惨死去,每天早晨醒来,我都不敢睁眼,害怕面对新的一天。

    那天,我刚刚忙完交给我的工作返回阿忒弥斯宫的路上,看见一个小男孩在草坪上独自踢球,我那时其实也正是贪玩的年纪,只是平时不敢玩,见到有人踢球,忍不住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一看到他和鲁道夫皇太子一模一样的银色头发,我就知道他肯定是一位王子,所以,我躲在树后面偷偷看他。

    他一个人踢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意思,便停下来,我正看得入迷,没躲开,被他一眼发现。王子朝我招招手,说:“过来和我踢球。”他让我把内侍的长袍脱了,我们便踢起来。我一开始很小心的侍奉,后来玩着玩着渐渐忘了,一门心思踢球。我个子比他高出不少,跑得也快,王子射门的时候,我一脚把王子射出的球踢飞。看见王子不高兴的脸,我一下子醒过来,立刻吓得半死,以为自己很快会被处死,至少也会被狠狠打一顿,按照以往的例子必然是这种结局。我跪在地上全身发抖。

    然后,我看到王子跑出球场去捡球,他站在场边重新开球,把球踢给我,“再来。”他不服气的说。这回我谨慎的陪着,但非常不走运,脚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又把球给截下来。“再来。”王子说。我们踢了很长时间,他没有一次因为我截下他的射门而动怒,这使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草坪上尽情奔跑,酣畅的挥洒汗水,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快乐’这个字眼的意思。

    那场游戏最后的结局,王子始终没有成功射门,他非常非常沮丧,这是我的过失,我逾越了我的身份,可我却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找不到,只有兴奋。尽管皇家的王子们从小都长着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我能看得出他在懊恼,他并不喜欢我,但是,我也知道,他绝不会因此惩罚我,在他身边我很安全。不因个人喜怒好恶迁怒于仆人,这样的人是我们最梦想的主人。我渴望追随他,我渴望再次体验‘快乐’!但是,我是皇后的内侍,更象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人,我的命运不由自己做主。在获得过快乐后,蓦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拥有它,那种感觉,简直象死了一样。也许,我真的有可能活不下去。

    王子离开前回头看了我一眼,出乎意料,他竟然问我:‘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惊呆了!就好象担惊受怕了许多年,忽然有人对我说:‘你受到保护。’到现在,我完全记不起来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反应多么可笑,只记得我的誓言:‘我愿意终生侍奉您。’”

    “为什么忽然回想起以前的事?”我问。

    莱因哈特象在神前宣誓一样严肃,我心中一凛,感觉仿佛正在失去什么,于是分外想重新抓住。“我想要告诉你,我以侍奉奥古斯塔王子为荣。王子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他的痛苦我也感同身受。”他说。我明白过来,我们之间的友谊正在消失。在宫外,我们可以无拘无束的成为朋友,当我返回宫中,一切都回到从前。

    我有些嘲笑的问:“是不是当我让王子不高兴的时候,你仍然会惩罚我?”

    他呵的笑了,似乎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孩子气:“不,女士,我不会再做不成熟的行为。如果你不能愉悦王子,那么,你将承担最直接的后果。”

    再度落选,而且很可能是再没有机会重新获得候选,盛大的授勋仪式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按阿方索先生估计的时间,王妃将很快产生。但是,如果我成功取悦了王子,他就会娶我吗?我怀疑。

    妈妈说,只要我与王子建立深厚的爱情,王子就会立我为妃,愿望是好的,但从没出过阿尔镇的妈妈缺乏见识。阿方索先生说,当民众对我的支持不可动摇,王子会立我为妃,想法是积极而正面的,但奥古斯塔不是会被人左右的王子,他独断而坚定,至今我也没弄明白他到底以什么标准选妃。我不认为他会选王尔德小姐,如果他真有意和使徒更亲密,就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立妃了。

    温泉宫金色的大门敞开,车子驶入。我望向窗外,除了白雪覆盖着冬青木,这里的一切景致似乎都没有改变。高塔的黑影长长垂在地上,依旧让我感到压抑和窒息。

    “我小时候,有一次做了错事,妈妈把我关在地下室里。四周黑暗、阴冷,我非常害怕,于是我不停的哭。但是,时间久了,我不再感觉害怕,我……”,我的声音干涩颤抖,“我爱上了那片黑暗。”

    我没有等待侍从从外面打开车门,直接自己推门跳下车。寒风夹着雪片卷过来,我连忙竖起大衣领子。“屋里面会很暖和。”莱因哈特说。我怀疑这座冰冷的宫殿是否会带给我温暖,但我还是向打开的大门走去,去迎接我的命运。

    走在楼梯上,迎面碰上凯撒小姐,她见到我回来吃惊的张大了嘴。“你好。”我笑着打招呼。凯撒小姐瞪着我呆了一阵儿,猛然一转身,踉踉跄跄失态的跑进她的房间。

    我问:“我还住在原来的房间吗?”莱因哈特点头:“仍然原封不动为你保留着。”他示意身后的侍从们把我的行李箱搬进我的房间。这回入宫,我不再只有一个装满陈旧衣服的箱子,十个侍从提着我的行李排队搬运。莱因哈特向我招手,不让我进房间:“王子正在他的图书室等你。”

    我沉默跟在莱因哈特身后,向宫殿二层左边走去。除了王子的餐厅和客厅,其他房间一律禁止候选妃进入。我在图书室门前停下,没敢擅自行动。莱因哈特替我打开门,刻板道:“女士请进。”

    我回头,莱因哈特站在我身后,他的眼睛幽深望着我,一丝难以掩盖的哀伤盛在他眼眶中,在他眼角形成一道阴影,就仿佛他正在失去什么珍宝。蓦然,那天在夜市上他挡在我身前面对地痞时挺得笔直的背影出现在我脑海中,仿佛被星光镶上了银边,闪闪发光。

    “我仍然能拥有你的友谊吗?”我想要固执问,嘴唇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慢慢弓下背,谦卑向我行礼,仆人的姿态。

    我扭回头,向门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