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惊变 2
既然选择了回来,就意味着放弃以前的坚持,接受今后不光彩的人生,成为王子的情人。我准备好了吗?我有足够的勇气变成孔拉德夫人那样的人吗?我还能骄傲的抬起头面对我的家人、同学、朋友们吗?我爱奥古斯塔深到能够完全丢弃自我、不顾一切吗?
我鼓起勇气站起来,准备去皇帝餐厅和大家一起吃晚餐。正面西尔维亚小姐很难,我觉得自己象一个可耻的贼,偷窃了本应该属于她的最宝贵的东西。
雷斯特夫人叮嘱我换件漂亮的裙子,我摇摇头,身上还穿着一身灰暗的黑色。雷斯特夫人坚决不同意:“我的女士,您不能穿这么朴素的衣服去见王子,这会让您在别的女士面前丢份。”但我不想打扮得花枝招展,那会更加惹西尔维亚反感。
雷斯特夫人撇撇嘴,有些不服气:“这桩婚事皇帝陛下到现在还没表态呢,如果陛下不同意,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她把漂亮的红裙子高高举到我眼前,不屈不挠的说:“所以呀,不到最后时刻,咱们可千万不能泄气。”
可是,皇帝当然会同意的,毕竟西尔维亚怀着皇孙呢,老皇帝现在只有彼得王子一个皇孙,还是个弱智儿童,而且,王子已经当众宣布婚事了,皇帝总不好驳回,让王子在民众面前失信。
在房间里磨蹭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去了餐厅。我来晚了,众人都已经开始进餐。西尔维亚小姐坐在长桌的一端、王妃的专座上,冷漠扫我一眼,什么都没说。王子一见我进来,立刻微笑着向我伸出手臂。莱因哈特拉开王子右首的空椅子示意我坐下。我看看座次,今天我不应该坐这里。
莱因哈特道:“李女士以后一直坐这个座位。”
我吃一惊,连忙看向西尔维亚小姐,她的头低下去。其他人看我的眼光也变得更加虎视眈眈。我犹豫站着,被莱因哈特在背后推了一下,连忙坐下。
王子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牛肉。”王子说。侍从立刻上前:“殿下,请让我来服侍女士。”王子摇头,亲自把牛肉仔细切成小块:“吃吧,今天想吃多少有多少。”
王尔德小姐扫一眼我,再扫一眼西尔维亚,惟恐天下不乱的咯咯笑起来。
西尔维亚小姐猛的站起身,推开椅子离开。
“坐下。”王子命令。
西尔维亚小姐肩膀一颤,紧张看了一眼王子的脸色,她的嘴唇失去血色,重新坐回座位,然后她低着头开始呜咽。
王子立刻心软,他放下餐具走到西尔维亚身边,掏出手帕替西尔维亚擦净眼泪,柔声哄劝道:“你们都是我的宝贝,我挑选你——我孩子的母亲——作我的王妃,但我不能因此就抛弃其他人,我没有那么无情。王妃,应该学得宽容大度。”他叹了口气,托起西尔维亚的脸,“亲爱的,你要明白,只有你才是我最疼爱的珍宝。”这句话让西尔维亚马上破涕笑了。
凯撒小姐笑嘻嘻向王子抛了个媚眼:“殿下,您真有情有义。”施特凡小姐看一眼西尔维亚,道:“殿下,我们都敬爱王妃。”其他女孩也同声附和。王子满意的笑了。
我茫然坐在座位里。我得到了王子身旁的专座,西尔维亚得到了“珍宝”的称号,女孩们得到了未来生活的承诺,究竟谁得到的更多?谁失去的更多?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象个在等待施舍的乞丐?
我看着餐盘里的肉,却再也感觉不到食物鲜美的味道。西尔维亚不喜欢王子看我的眼神,但王子望着她的眼神何尝不让我感到痛苦煎熬?王子对我们有情有义的处置,只让我感到他的贪心、寡情和冷漠。
“李女士,需要给您添点汤汁吗?”侍从问。
我惊醒过来,“啊?——不,我已经吃饱了。”
侍从看向我面前的盘子,里面的菜还丝毫未动呢。莱因哈特推开侍从,在我盘子里加了一勺汤汁,他故意用勺子在餐盘上锵的磕了一下,提醒我。我攥紧拳头,提醒自己:辛迪,你必须微笑,象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因为你已经选择了你的命运,接受它,接受它,接受它。我大口吃,食物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我想要呕吐。
“怎么了?”王子坐回座位看我一眼。莱因哈特噗的笑,回答:“吃太急,噎住了。”其他人闻言也咯咯笑起来。“辛迪,为什么你还是这么贪吃?”埃拉乐道,上次我中毒把她吓得半死。王子也笑,伸手在我后心拍了几下。我咽下去。
微笑,我提醒自己。我用力扯起嘴角:“谢谢殿下。”
“乐意为女士效劳。”王子理所当然的说,对餐桌上的和睦气氛很满意,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擦过,一滴液体挂在他手指尖,“瞧你噎这一下。慢慢吃。”把酒杯推给我。
微笑,顺从,恭敬。
我捧起酒杯咕咚咕咚大口吞咽,胃里一阵翻搅,眩晕涌上来,我更加想要呕吐。我捂着肚子:“对不起,殿下,我、我有点不舒服,因为……”。王子看着我,脸孔已经冷下来,大家都看向我。微笑,你这个笨蛋。我挤出笑容:“因为上次中毒,还没好。”啊,我要吐出来了。我飞快站起身,“请容我告退。”我向王子王妃匆忙行礼,急忙离开餐桌。
我吐得很厉害,全身冷汗打湿了裙子。可可担忧的搀扶着我:“怎么突然胃又不好了呢?去看医生吧?”我点点头,敲响医务室的门。
今天的值班医生是一位罕见的女性医生,出身医生世家,自从西尔维亚被确诊怀孕,这位女医生便入住温泉宫,随时待命。“因为毒药损伤了您的胃壁,虽然现在看起来痊愈了,但其实胃依然很虚弱,所以请注意饮食,不要吃刺激和不易消化的食物。”医生说,告诉我个好消息,“问题不大,不需要吃药。”
门打开,王子走进来。医生连忙行礼。“怎么样?”王子看向医生,他眼中的担忧那么明显、那么……那么迷人。“开了什么药?”王子问。医生语塞:“啊……”,最后想出个向王子完满交待的方法,“我去给李女士拿点消化片。”
王子在病床边坐下:“你突然吓了我一跳。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我点头,拘谨的靠着墙坐起来。当他抱住我,我全身都变得僵硬了。当他俯下头亲吻我,我忍不住立刻躲开。“又怎么了?”王子不高兴的问。
笨蛋,微笑,微笑,微笑。“刚吐过,口里有味道。”我急中生智解释,脑海里全是西尔维亚指责的眼睛和她痛苦的哭泣,也在我心中制造出同样的痛苦。我和西尔维亚的处境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爱一个人,却不能真正得到他,看着他与其他人亲热,心里煎熬,却不得不脸上挂着笑,逢场作戏。
王子的目光下移。我顺着王子的视线向下看,天!我的衣服扣子开着!医生刚检查完,我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王子就进来了。王子伸出手,把扣子替我扣起来,然后他忽然很性感的低沉笑了一声,嘴角上挑,手指慢慢的、慢慢的、一颗一颗、把扣子解开,他的动作很慢,缓缓让暧昧发酵:“现在,让我欣赏你的秘密。”可可已经很有眼色的消失了。医务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我的呼吸停止,紧紧闭上眼睛。胸口一凉。室内突然变得诡异的寂静。
“多么美丽!象开在天国神河里的两朵白莲。”
我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尖叫,地狱的火开始呼啦啦燃烧,火苗吞噬着我的肉体,我想要逃开那熊熊的火焰,但我的身体僵住了,不会动了。“这是你的命运,它必然会发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早或晚没有不同。”我对自己说。
医务室的门忽然被打开,女医生拿着药站在门口。她立刻一捂嘴巴,压住惊叫,慌张道:“对、对不起,殿下,请原谅我。”退出去飞快关上门。
王子无奈叹了口气,非常扫兴,重新替我扣好扣子,问:“今晚表演结束后,到我房间来,好吗?”他用了疑问的语气,不是命令。我梗着脖子僵硬的点了下头,心里羞愧得无以复加。他的情绪一下子高亢,狠狠亲了两下我的脸颊,振奋的问:“我的美人,今晚的歌剧表演,你扮演什么角色?”
“一个大坏蛋。”我回答。
王子噗嗤笑了:“那么,让我期待精彩的演出。”他又吻了一下我,高兴离去。
我拿了药回自己的房间,歇息了一会儿,缓缓精神,然后开始换戏服。艾洛蒂敲敲门进来,关心的问:“你还好吗?王子来看望了吗?”“还好。”我低着头回答,想起医务室里的事,羞耻感涌上来,我甚至不敢抬头看艾洛蒂的眼睛。
艾洛蒂叹了口气,规劝说:“辛迪,你这样不行。为什么你不能放下清高呢?这没有多难。”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这些,但是对我来说很难。我试过,真的很坚决的试过,但我感到非常痛苦。
“我从小就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贞洁、忠诚,一生只属于在神的面前庄严许下誓言的丈夫。”
可是,现在却要我偷窃别人的丈夫,而且被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做。我有自尊,我爱自己。妈妈说,女子首先要自爱,然后爱人,因为如果你连自己都不懂得爱惜,如何能懂得怎么去爱别人?但是现在,明明应该是错误的,却要说服自己它很正确,原来坚信是正确的,现在变得不合时宜。我觉得整个世界观颠倒了!粉碎了!
“那是平民的想法。既然进入皇家,就要学会改变,学习贵族的行为方式。不变不行!”艾洛蒂说着,忽然生气起来:“你又何必现在才纠结呢?不是太晚了吗?如果你肯早早和王子睡,说不定现在怀着皇子的是你,是你来当这个王妃,可是你却把本来该属于我们两个的好日子毁了,就为了你那愚蠢的自尊!”艾洛蒂大声冲我吼,然后她突然坐倒,凄惨哭起来,“西尔维亚肯定不会允许我生孩子!等王子觉得我不新鲜了,西尔维亚会把我赶出宫,从此孤苦伶仃一辈子。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啊——!”
我被艾洛蒂突然的发作惊吓到了,不知所措。艾洛蒂跳起来揪住我的衣领,咄咄逼人的叫道:“辛迪,我们还有机会!西尔维亚不一定能生出男孩,如果她这胎生下来的是公主,而你抢在她前面生出男孩,对了,你妈妈不是生出一对双胞胎男孩吗?你也能。男人最抗拒不了这个。以王子对你的迷恋,他肯定会改主意,抛弃西尔维亚,娶你为妃。大家都知道,王子忽然宣布娶西尔维亚,这决定太——”艾洛蒂住了嘴,不敢说出下面的批评。
“草率。”我说。
艾洛蒂使劲点头:“西尔维亚要是生出个女孩,而且以后一直生不出男孩怎么办?”她冲我嘿嘿笑,笑得有些阴险,沉浸在自己空虚的幻想中,“总之,你赶快,就今天晚上,立刻和王子上床。”她乐呵呵在我臀部使劲拍了一巴掌,“大屁股,肯定能生养。赶快赶快!”
我愣愣道:“王子那方面不太行。”
艾洛蒂也愣了,傻愣愣看着我半天,试探的问:“你是说——他不太能让女人怀孕?天!”
雷斯特夫人正好进来,闻言飞快捂住艾洛蒂的嘴:“裁决神啊!这种皇家机密怎么能说出来?会让王子颜面无存!”
但是,我的心思此时被别的事情占据了,对雷斯特夫人的惊慌没有反应过来。王子决心娶西尔维亚,这么做当然让人感觉他作为男性非常负责任,但是,没人相信王子会因为“男性的责任”这个理由立妃,更势利一些,似乎才是一位对皇位有追求的王子应该做的事。这么想来,王子的决定确实非常不理性。
我使劲摇摇头,打散自己的胡思乱想。“表演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我拿起戏服里的男式帽子戴上,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