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天黑了
子虚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杜若是不相信玄荆会伤害自己的。毕竟他从开灵智就认识玄荆,两人做了三千年的伴儿。他想要劝玄荆不要和子虚动手,可是身形微微一动,玄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猛然加大了力气,似乎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一般。把他想要说的话生生掐了回去。喉咙里很痛,喘不上气来。胸中似乎要憋炸了。
他越喘不上气就越挣扎。越挣扎玄荆手上的力气越大。杜若被掐的直翻白眼。幸亏他是几万年的老树成精,要是个凡人,这会儿脖子早被掐断了。
子虚的目光越发深沉,却仍然没开口。
玄荆最后一丝理智,在子虚深沉的目光中消磨殆尽。他不想杀杜若的,可现在……
忽然,杜若身上冒出一片玄光。玄荆只觉得胸腹间挨了一击硕大的重锤一般,身体倒飞出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再看杜若,正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玄荆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杜若没死……真好……”
不等他心念转过。子虚左手一招,一道幽光向他冲去,瞬间化成一团蓝色的火焰将他包裹。
“啊……”玄荆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翻滚着想要把身上的火焰压灭。但是徒劳无功。那团火焰接触到他的皮肤后迅速钻了进去,火苗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喷出,若隐若现。竟是从内里往外烧。
玄荆原来的本体是黄荆树。但凡草木最怕的就烈火。两万多年前,他就尝过这种被焚烧的滋味。他的本体也是在那场天火中灰飞烟灭的。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了。远到他忘记了那本该刻到骨子里的苦楚。
玄荆在地上翻滚着,惨叫着。喘息过来的杜若远远看着他。这小妖不明白,为什么玄荆要杀自己?有陌生的情绪从心头升起。他不知道那叫恨。
“子虚,饶命……”玄荆知道,在这里,子虚就是一切。她不让自己死,自己就永远死不了。五内俱焚之苦能熬过一时,熬不过长久。所以他认怂了。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
这话是那么的熟悉的。以至于他的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浮现。
烈火中,一个人影在翻滚煎熬。那是两万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他还是紫眉紫发,是被天火焚烧的妖王。单薄的女子站在火场外,冷眼看着他燃烧。
“是了,是我求她救自己的。”
玄荆想起来了。
他一直追问子虚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里?为什么不肯放自己走。却忘了,原本是他自己求她把自己带来的。
那时的他扛不住天火焚烧,眼看就要灰飞烟灭。是他向站在火场外的子虚苦苦哀求。求她救救自己。子虚曾问他:“你为什么想活?”
他说:“谁不想寿与天齐,永享长生?”
子虚说:“你会后悔。”
但他那时,哪里能想到如今的结果……
“你可知错?”子虚俯视着玄荆。
“知错了。”
子虚抬手,召回那道幽蓝的火焰。望着玄荆道:“其实你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玄荆跪在她的脚下,垂首道:“玄荆愿意受教。”
“你不该妄想杀我。”子虚静静望着他:“你应该知道,我是这须弥之主,就是这里的秩序法则。你不该试图打破法则。”
玄荆的头垂得越发底:“玄荆谨记。”
子虚淡淡道:“起来吧。你不用跪我。”
玄荆站起身,欲言又止。
子虚看了他一眼:“你想问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子虚点头。
“怎么会呢?”玄荆失声道:“你不是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轮回往复,无止无歇,什么叫不存在了?”
子虚反问:“那你的前一刻去哪里了?”
玄荆语塞。纵然有因果,有轮回,可逝去的终究是逝去的。就像时光。纵然不老不死,也无法捉摸住指尖流逝的过往。
“樱娘……”玄荆目中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有什么比失去了,再无从追寻痛苦。玄不邪还有仇恨,而他连后悔、惭愧的资格都没有。
子虚转身而去,带走了面色仍旧不太好的杜若,留他一人站在不归路上无声泪流。
子虚把杜若按坐在自己惯常坐的桌子旁边:“陪我喝一杯。”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前情尽忘,可是,刚刚在说玄荆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十分的难受。以至于分外耐不得寂寞。
杜若点点头:“好。”玉色的手掌一翻,一个酒坛赫然出现在手里。他把酒坛上的泥封拍开,给子虚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子虚看着杯中金黄的酒浆:“你到底酿了多少酒?”
杜若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从懵懂中醒来,心里就有个念头要酿酒。等我酿出第一坛酒,想要埋藏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在我脚下到处都是埋藏的酒坛。”杜若因为饮了寂灭之水,同样不记得以前的事。
子虚的目光穿过客栈的门口,望向不知名的天际:“杜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杜若摇头:“没有。我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看你的样子。后来你来了,留了下来。这样就很好了。”
子虚道:“那是你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杜若垂了眼睑,浓密的长睫在眼底映出一小片阴影。
“生气了?”子虚笑了笑,给他斟满酒。
杜若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中有些迷茫:“不知道,反正你那样说我心里就不舒服。”
子虚道:“你不用难过。玄荆当初也是棵树,不照样做妖王。天上地下,想去哪里去哪里。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送你出去。”
杜若眸子里亮晶晶的:“你说的是真的?”他就像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子虚道:“自然。”
杜若高兴道:“那咱们去看小山上挂着的圆圆的,红彤彤的东西吧。”可怜的孩子,连太阳都不认识。
子虚嘴角挂着惯常的微笑:“不是咱们,是你自己。”
杜若道:“为什么?”
子虚低头喝酒,没有说话。
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大概是累了吧。不过那并不重要。不管是以往的行走还是现在的停歇,都不重要。
杜若道:“那我得想想。”许是这坛酒年份太久,后劲十足。他白净的面庞上笼罩着两抹霞色,清亮的黑眸涌起一层雾气。
子虚望着他,一霎那竟有种要迷失在那雾气中的感觉。
杜若并没有留意子虚的神情,他皱着清峻的眉峰很艰难的做出了一个决定:“那还是不去看了吧。嗯,就这样吧。”像是和子虚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子虚一笑:“随你。”也许是这酒的后劲真的很大。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然后陷入了黑甜梦乡。
“啊……天呐……”
她是被杜若的大呼小叫惊醒的。睁开眼还有些迷蒙。她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不曾熟睡了。
眼前一片漆黑,杜若仍旧在耳边大呼小叫。他在这里生长了几万年,看见的无非是昏黄的天,苍白的地。从来没见过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