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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败(下)

      在得到超位面聊天群这一跨世界外挂之前,杜泽也有着相对于很多同学来说,颇为奇异的身份。

    那就是,他是个孤儿。

    这个身份在过去给他带来了不少奇异的眼神,也带来了很多因为同情心产生的便利。

    但是杜泽自己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

    除了有时一个人上街看到牵着孩子的年轻父母,突然因为某种奇异的感受,不自觉转移了眼神;在外面兼职后哪怕受了气挨了白眼也要矮着身子对着笑容欠身道歉时突然会想找一个很亲近的人抱怨一下,却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时,觉得非常疲惫;当放暑寒假时同学口嫌体正直地一边抱怨着“爸妈好烦”一边满面笑容地收拾着东西回老家,而他则一个人在自己租住的出租屋里寻找着最新的兼职广告……仅此而已。

    但得到了超位面聊天群后,这一切却改变了……

    “父母?”

    看着前方的这对中年人,杜泽的目光没有一丝动摇,没有怨恨也没有触动,只有最淡漠的清寂。

    然后,他们便倒了下来。

    接着,杜泽就步了上去。

    “即使是一开始就抛弃了你的父母,又为什么做得这么无情呢……还是说,你的心中依旧抱有怨恨?”

    那个不知来由的声音淡淡地在心中响起。

    然而第一次,杜泽对他做出了回应。

    “临济宗里有一段碣语:‘遇佛杀佛,遇祖杀祖,遇罗汉杀罗汉,遇父母杀父母,始得解脱。’……我之所以这样做,只会因为有人挡了我的路而已。”

    “为了至高的大道,你可以斩尽一切吗?”

    “当然。”

    “那么七情六欲呢?”

    “斩情灭性,若有必要,自也无谓。”

    “那么视你如父的徒儿呢?”

    “挡路,则杀无赦。”

    “那么妻子儿女呢?”

    “虽无妻女,但若有,一朝阻我求道,依旧斩之。”

    而这时又是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正是他的另一个徒儿,那个名为苏木落的女孩儿,

    哀伤却喜悦地望着他,眸中仿佛隔着三秋的雾雨。

    好像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一样,苏木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杜泽杀她的那一刹那,唇角反而露出了浅浅的笑。

    但是杜泽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撼动。

    ——你能撼动一座山,却又怎么能震动一片云呢?

    于是杜泽步上了第九十九层。

    这一次,挡在杜泽身前的,却是一个他想不到的人。

    ——唐紫尘。

    那名清丽如仙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姿态如仙。

    而这时,那道声音又适时地在心中响起:

    “那么与你曾一同踏上寻道之路的同道者呢?”

    一刹那,仿佛天地仿佛静寂至极。

    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好像在思维中凝固了。

    但只是片刻,杜泽的回应已经在心中淡淡地响了起来:

    “天地何人不可杀?”

    一刹那,杜泽一指点了出去,正中唐紫尘眉心,一指便消磨了她的所有生机。

    但不知为何,身死的那一刻,唐紫尘却依旧在笑着。

    ——就在唐紫尘身死的那一刻,整个九十九层台阶,九十九层之上的一百人的身躯都在刹那间化为光芒点点,光点升腾而上,在空中汇成一道长河,聚在一起,在天空中化成了一座光门。

    而就在光门之后,便是真正的真实。

    “我赢了。”

    一刹那间,杜泽的心中生起了这样的念头。

    但出乎他的意料,他竟然没有体会到半点喜悦的感情。

    除此之外,那个声音又在他的心中响起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随意。”

    杜泽注视着光门,平静漠然。

    他明白,当这个问题回答完之后,就意味着他的道心彻底圆满无碍,古今无一,然后便能够彻底从这场道心显化的幻境中走出去了。

    “我想问的是……”

    “……你还是杜泽吗?”

    空气忽然静寂了。

    不,不是空气静寂了起来。

    这是道心显化的幻境,在这片世界中,自己的道心决定着里面的一切。

    所以这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自己在突然间噤声了。

    杜泽抬起了眼睛,眉毛极细微地轻轻抖了一下。

    “我自然是。”

    “那么你的所行所为,为何与你自身的本心相差如此多呢?”

    杜泽眼神中的虚寂忽然渐渐褪去了,一股无来由的冷厉开始占据原来的位置。

    “我所行所为,皆为大道,我之本心便是道心,又怎会如此?”

    “是吗?”

    那道声音却依旧淡淡地。

    “那么你若问问当初刚刚踏上修行路时的杜泽,问问他的想法,再问问龙蛇位面因义愤出手救人的杜泽,能否接受你现在的道心……”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说呢?”

    杜泽的眼神渐渐平静了起来:

    “世人如山。当初的我只不过是区区的小土坡,所以只能见到小小的风景。但如今的我却已成浩大昆仑……所见之事不同,心中所感不同。变化是自然的。”

    “是吗?”

    那声音却依旧在心中响着。

    “既然如此,为何你又会认为‘大道直中取,不在曲中求’……既然当初如此走上的是那种道路,你为何又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本为直道,何以曲折?”

    “当初之我根本未曾成就自己的道路,自然不能‘取’。”

    “那你如今又成就了自己的道路了吗?”

    “当然。”

    “斩情灭性,太上忘情?”

    “并非斩情,也非忘情。于我而言,情思杂念皆是无谓之物,皆可有可无。若得道需弃之,自然弃之如敝履;若得道需用之,则使之如载舟。”

    “你如今做到了吗?”

    “当然。”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静寂。

    半晌后,那声音方才悠悠转响——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又为何在隐隐地恼怒?”

    杜泽瞳孔微微地缩了起来,但是寻遍心中上下,他却始终未曾找到一星半点怒意,所存所感的,只有对大道的追寻与不变的冷漠。

    “我不曾发怒。”

    “你发现不了这怒意,因为当你想要‘看到’你道心中的情绪时,它便已经消失了。”

    杜泽嗤之以鼻。

    “玄之又玄的谎言谬语。”

    “是吗?既然你并不在意……你又为何会如此不屑地回应我?”

    杜泽忽然间没有说话了。

    更加的死寂的沉默忽然在四周覆盖了下来。

    ——不,不是沉默,而是黑暗。

    厚重而宽广黑暗像浓稠得化不开的汤汁侵蚀了身周的一切,只有头顶上的光门依旧散放着光辉。但那股光辉却照不亮任何地方,就像黑夜中的一豆灯火,看起来极为可怜。

    就在不知不觉中,这样的黑暗却已经将杜泽包围了。

    什么神眼都看不穿的黑暗,什么识念都透不出去的黑暗将杜泽包裹了起来。

    他的眼前只剩下头顶的些微余光。

    而心中的声音又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你在犹豫。”

    杜泽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未曾动摇。”

    “不,你还不知道吗,这是你的试炼,这里的一切都依托着你自己的道心。无论是怀疑犹豫,还是进退得失。所以……”

    那道声音明明是先前的音色,听在杜泽耳中,却无由地多了一分淡淡地叹息。

    “……其实就在你听到这道声音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你已经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