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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饮一啄

      锦盒计 作者:木双习

    第二十九章 一饮一啄

    更新时间20136616:47:10字数:2557

    二十年前,张秉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走出山村来到县城,那时候的他是个刚进镖局的楞头小伙子,没有人看得起这个山里来的土包子,整天戏耍欺负拿他取乐,甚至羞辱打骂。

    从那时起,为了出人头地,他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始终隐忍不发,这种委屈不甘直到后来有一次变成了彻底的仇恨。

    那是他第一次随车队押镖,走到东坪山的时候遭到拦路劫匪,同行的镖师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丢下镖车四散逃跑,没人去管那个累赘菜鸟。他被抓到山上百般折磨,奄奄一息,又被扔到了荒山野岭之中,若不是山寨中有个古怪的厨子老头暗施援手,把他藏在一个隐秘的山洞之中养伤,日后便不会有振威镖局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在这里大大的转了一个弯,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这个厨子姓樵,张秉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认他做了干爹,樵老爹见他心性不坏,也很高兴有这么个干儿子,爽快地答应了。令张秉没想到的是,这看似普通的樵老爹竟然身怀绝技,“玉阳手”、“鲲鹏步”两大绝技独步武林,他十分不解为何樵老爹如此厉害还来做强盗,得到的答案却是啼笑皆非。

    原来这樵老爹孩子心性,喜好新奇事物,总想做些没尝试过的行当,江湖中谁人不知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张秉正好赶上他学做强盗,偏偏他又好吃,所以就做了强盗厨子。

    后来张秉逃回镖局,众人原本担心他会说出事情真相,哪知他对之前的事缄口不言,反而更加努力勤恳,私下里则拼命练习樵老爹传授的武功,终于得到了总镖头的赏识与认可,而他的心态已然发生变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憨厚少年,积压的仇恨令他心智大变,复仇的计划在他脑中悄然浮出。

    在张墨出生的那年,他利用一次押镖的机会诱使车队在东坪山全军覆没,只有他逃了出来,却未露丝毫破绽,唯一遗憾的是张墨的父亲,那个浓眉大眼、声音洪亮、整天喊着他大哥的好兄弟也死在这次“意外”中。

    从此镖局实力一落千丈,他却打拼出了名头,与那东坪山的贼匪暗中勾结起来,踏足黑白两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尝到甜头后他成立了振威镖局,广招天下豪杰之时私下里胆大包天的将贼匪也安排进了镖局,日积月累,镖局中的强盗越来越多,而他的名头在应天府也越来越响亮,胆子也越来越大,人人都知道这振威镖局总镖头张秉刀法人品双绝,却并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杀招是学自樵老爹的“玉阳手”跟“鲲鹏步”。

    为了掩人耳目,更是隐藏自己的狼子野心,他对樵老爹下手了。某次押镖,他将镖局里真正的镖师统统派出,只留下那些实则是山贼的手下,然后以拜谢师恩为名,将樵老爹请到镖局,设宴款待。樵老爹对自己的干儿子哪有疑心,况且他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就这样,随着那壶下有慢性毒药的美酒,樵老爹疯了。张墨原本计划是直接杀掉樵老爹,但是到了真正下手的时候,他犹豫了,看着自己面前疯疯癫癫喊着“儿子”的樵老爹,心狠手辣的张秉第一次心软了。

    思量再三,他把樵老爹带回了山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安置在鬼树林里,再利用简单的流言,叫村子里的人不敢闯进鬼树林,而他则是隔三岔五偷摸潜入,给樵老爹带去足够的食物以及换洗的衣物。

    终于,他开始觊觎起这赫赫有名的唐府的财产。

    然而他并非只想简单的抢夺财物,他要做的是拿到财物之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前往京城闯荡,结交权贵,踏入朝堂,而不是东躲西藏被人通缉,惶惶不可终日。通过一次表面看起来很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唐府大爷唐学智,二人一见如故,彼此惺惺相惜,他看出唐学智振兴唐府的雄心,但是唐学智并未看透他贪婪钱财的野心。

    在得知唐府想托镖之后,一个全盘精密的策划就浮现在了张秉的脑海中,从劫镖灭门到示弱陷害,直到最后安然离去,他精心策划了整盘棋局,之后的事情,就像前面推论的那样,只不过主角从王淮安换成张秉。

    首先是十里渡杀人劫镖,死掉的那些都是真正的镖师,张秉亲自以身犯险洗去嫌疑,又故意留下一个活口作为证人,他深知李均的性格缺点,易怒之人必定冲动,为日后洗掉嫌疑又多了一份保证。

    其次是夜屠唐府,凶手并非是白天潜入城中的,他们就是张秉暗中安插在镖局中的贼匪,作为镖局的留守并没有跟着车队走,而唐府中的内应则是他的私下领养的养女唐晓。唐晓从小就被送到唐府作为唐飞燕的贴身丫鬟,比唐飞燕小五岁,对唐飞燕的衣食住行、言谈举止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屠府之后摇身一变易容成了假的唐飞燕,以便日后接管财产。

    可以说张秉利用了所有人的性格缺陷以及他们的心理变化,当王淮安在镖局兴师问罪之时,利用另一个幸存者李均的烈火脾气,再次将自己清洗了一遍。他早已通过唐晓得知张行舟与唐飞燕私通,并通过约会想要私奔,却苦于没有机会脱身,之所以会派张行舟出去使钱买路,就是要让他有这个嫌疑,无论他会不会趁机回唐府与大小姐私奔,都不会让他清白,利用王淮安立功心切的心理,成功地将罪名引到了张行舟的头上。

    这一切都非常顺利,可他没料到的是这批财物中竟有个烫手的山芋,就是那个混在财物里的锦盒。当晚唐晓在偷听唐学智、唐学理二人交谈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了偷跑回来的张行舟跟唐飞燕约会,结果吓得她只听到了对话的前半部,匆忙派人去十里渡带回那个锦盒,派去的这个人也是个愣头青,到那之后看到劫匪还在搬运财物,他知道有夹层就直接把盒子里的东西扔掉,带了个空盒子回来。

    张行舟则听到了整个对话,在唐府起火后与大小姐约定好地点就慌乱地翻出唐府院墙。而与此同时,从城外官道快马回来的唐学理也发现了府中的怪异,躲在府外逃过了一劫,也看到了神色慌张从院墙翻出来的张行舟。那个带回盒子的人被唐晓当即灭口,丢到唐府的大火之中,十分巧合的补全了唐学理的空缺,当真是上天安排一样。

    之后张行舟回到驿站,发现尸横遍地,财物被劫掠一空,惊吓之余偶然找到了那锦盒的真正秘密,随即将它贴身揣好,逃离了驿站。

    唐学理发现大势已去,自己势单力薄,强忍住心中仇恨,下定决心要将锦盒送到京城,悲痛过后打马去驿站寻找,谁知晚了张行舟一步,等他赶到时已无锦盒任何踪迹。

    张行舟被通缉之后,唐学理乔装成已经下落不明的乾元道人前去张家村探查,借宿那晚他找到了那个布包,三思之下并未拿走。在他看来,放在这里比带在身上要安全,更何况他还要追查凶手为唐府上下报仇,回到县城之后他以送信为借口到镖局查探了一番,然后以唐学智挚友的身份住进了唐府,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

    可惜的是,他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被张秉看破了,只不过张秉简单地认为他只是来为唐府报仇的,并没有料到他是唐府真正的唯一幸存者唐学理。

    终章人生如棋

    更新时间20136616:49:20字数:3191

    起初唐学理完全被唐晓的易容骗过,对这个假飞燕深信不疑,但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在他的计划中二人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到后来,随着唐晓与张墨互生情愫,唐学理开始对自己的亲侄女起了疑心,直到镖局起火那晚,他才确定眼前的唐飞燕是旁人易容冒充的。

    至于张行舟夜入唐府,原本是想找大小姐为自己证明清白,却听到了假飞燕跟躲藏在灵堂棺木中的张秉的对话,被张秉下手灭口,用的就是这独步武林的“玉阳手”,内力外放,以气成形,聚散随心,隔空取命。在以迅雷之势掐死张行舟后,留下索命般的指印,以此将唐学理扮成的乾元道人牢牢控制在府中,由养女唐晓监视。

    之后他开始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将王淮安这个急功近利的伪君子设计成幕后的主谋。他首先指挥假飞燕将唐学理跟张墨的视线引向东坪山,同时恰到时机地派出王淮安安插在自己镖局中的眼线前去送死,把王淮安这个自以为老谋深算实则目光短浅的笨蛋推到了台前,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为挣扎在县衙高压控制下的受害者,博取众人的同情。

    为了彻底的把众人的目光集中到王淮安身上,他还特意演了两出戏:一是故意让唐学理跟张墨发现劫匪老巢,并通过谈话间模糊的称谓让他们联想到县令大人,这种模棱两可的信息更容易使人怀疑;二是在县衙那晚,他早发现唐学理偷偷潜伏在窗边,于是趁此机会再次给王淮安泼了一身污水,令唐学理坚定了心中的判断。

    最后就是这镖局的大火,在他去县衙之前偷入厨房在备好的饭菜中下了失魂散,服下之后会产生幻觉,使人精神麻痹。镖局之中有一条隐藏多年的地道,乃是张秉设计直通城外的逃命之路,贼匪由地道进入镖局杀人灭口,再以火油点燃,将这些曾经的同伙一把火抹掉,当然,张秉告诉他们的理由就是人越少分的越多,所以他又把劫匪的巢出卖给了王淮安。

    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王淮安自然不会允许再有变化,必定是斩草除根不留活口,如此一来借剿匪之际顺理成章的将锦盒丢给官府,最后就只有他跟假飞燕分得最后的财宝。

    纵观整盘棋局,张秉从开局落子就牢牢地掌控着局势,洞察秋毫,见招拆招,即使唐学理乔装成的乾元道人的出现都没有让他放在心中,反而成了棋盘上又一个棋子。唯有一点,他没有算清楚情爱,没有经历过这人世间最难以说清的爱情,正是这种莫名的感情使得他最心爱的养女与他反目,最后亲手写了一封信将他的全盘谋划毁于一旦。

    张秉不慌不忙地和盘托出所有计划,在场众人一片寂静,包括府尹燕杰跟锦衣卫同知常皓,都是浑身冷汗,深感恐惧。所有人都震惊于他的布局精密,这种一环套一环的宛如演戏一样的谋局实在太过于骇人听闻了,他们无法想象怎么会有如此精确地预判,若不是那假飞燕的临时倒戈,那可能真的会如他所说的堂而皇之的离开了。

    “是你害死了她!”张墨突然蹦起来扑向张秉,双目喷火,状若疯狂。

    张秉一只手就把他丢了出去,孤傲不屑地表情终于流露出悔恨:“晓晓的死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万没想到她会为了欺骗你心感愧疚服毒自尽。她也是个苦命的人,本想离开这之后给她找个好人家,可谁曾想……”或许在张秉心中,唯一不是棋子的就是唐晓,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你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你不够狠。”常皓突然开口,语气还是那么冰冷无情,“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让那个姓樵的活着,也绝不会放过这假道士跟自己的养女。你不够狠,不够果断,并不适合做恶人。”

    张秉想了一下,苦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适合做恶人。我喜欢掌控人的生死,却不能做到铁石心肠,不过你们会因为这样就放过我么?”

    他腾身跃上马车,怀抱着唐晓的尸体,拉起缰绳对张墨说道:“我们做个约定吧!你帮我好好照顾樵老爹,这辈子我欠他的,来生必报!我替你照料晓晓,倘若你们有缘,三生三世定会相聚。”

    说完,他一抖缰绳,面带微笑,不知是笑众人的愚笨还是笑自己的凄凉,马车缓缓前进,穿过人群驶向城外,迎着广阔的天地,激昂高亢的歌声穿透云霄,也穿透众人的心:“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忧我凡人,苦楚几多;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喜怒悲欢,皆归尘土!”

    常皓冷酷的看着即将出城的马车,无情的一挥手,生硬的喝道:“放!”

    霎时间,密如雨点的箭矢将车厢围得滴水不露,歌声戛然而止,拉车的马儿带着宛如刺猬的车厢渐渐消失在茫茫的群山之中,杳无踪迹。

    又是一天日出,张墨在村口送走了府尹燕杰将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常皓大人在看到那混在众多相术书中的《麻衣神相》之时,立刻将它带回了京城,同时带走的还有唐学理,他居然认为唐学理很适合做锦衣卫,不顾本人的强烈反对,硬是将他押走了。

    锦盒的秘密也就此揭开,原来那锦盒夹层之中放着一件麻衣,这既是一个障眼法又是一个提示,真正的关键是掺杂在那几本放在锦盒相术书里的《麻衣神相》,里面的批注隐藏着“九千岁”魏忠贤的人脉关系,涉及到诸多不轨之举,至于为何唐学智能得到此书,就无从得知了。此书落到皇上手中,就可以一举廓清朝纲,铲除奸佞,还朝廷安稳、天下太平。

    对于这些离他很遥远的东西,张墨并不关心,他很庆幸自己可以回到山村继续过着以前的生活。樵老爹被他从鬼树林接回了家,要不是他讲的那个做强盗的故事,恐怕张墨也不会对张秉有所察觉,张行舟的罪名也被平反,村里人都很是高兴,爷爷奶奶更是喜极而泣。

    每天日升日落,张墨的心从波澜恢复了平静,只是在他的心间始终有着一道身影,停留在那最美丽的一刻,纵使岁月老去,佳人风采永存。

    “王爷,小的该死!求王爷饶命!”密室之中,陈凡跪地伏身,脑门上清晰可见磕出的鲜红血迹,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摔在地上,发抖的身躯将心中的恐惧展露无遗。

    “陈凡,你可知所犯何错?”朱由检稳坐太师椅,昏暗的油灯无法照亮他的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的办事不利,派去的人冒充东厂厂卫索要锦盒,却反被那应天府尹斩杀!致使那书落入阉人之手,小的罪该万死!”

    “不,书没了我可以再做一本,我指的并不是这个。”

    陈凡一愣,暗自奇怪这王爷好像对那本书并不看重,如此随意的语气,显然重点不是在那本书上。他心中掂量一番,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失手的地方,只得跪求道:“小的愚钝,请王爷明示!”

    朱由检冷哼一声,没想到陈凡这么冥顽不灵:“你掩饰得很好,连我都差点被骗了!可惜,天要亡你,你还嘴硬!那阉人何时将你收买的?”

    此话一出,陈凡整个人如泥人一样定在那里,面无人色,手脚发软,哆嗦着嘴唇连话都说不出。他自以为隐藏的很深,没有任何露出破绽的地方,怎么会突然被揭穿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出来吧!”随着朱由检的命令,一道身影出现在密室中,室中骤然觉得冰寒,此人面容冷峻,衣衫绣有飞鱼,图样过肩,正是锦衣卫同知常皓!

    陈凡忽地站起来,伸手点指常皓,惊恐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谁揭穿的了。

    常皓依旧冷酷冰冷,仿佛没有看到陈凡,躬身抱拳道:“禀告王爷,臣已将那相书交予阉人,他丝毫没有起疑心,对臣大加赞赏。”

    “很好!如此一来,那阉人心生杀机,必定会尽早对我兄长下手,到时候就是我君临天下的时候了!”

    陈凡此时全都明白了,这根本就是朱由检亲自谋划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要激化魏忠贤与当今圣上的矛盾,以达到黄袍加身的目的!这常皓竟然身怀三重身份,锦衣卫同知、魏忠贤安插在锦衣卫的眼线、朱由检的真正杀手锏,作为他的顶头上司,陈凡始终没有发现这个秘密,此人心机太深!

    “啊!”陈凡恍然大悟之时,骤然间觉得腹中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常皓手中的匕首已经尽数没入自己腹部,唯有刀柄握在手中。

    “你…你…啊!”陈凡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剧痛带来的惨叫声被卡在咽喉处,常皓掐住他的脖子,手中刀柄用力转动,三五下之后,已是肚破肠出,气绝身亡。

    朱由检有些感慨,自言自语道:“人生如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你终究只是棋子的命,我兄长跟那阉人便是对弈之人,而我,则是掌控棋局胜负的局外人!嘿嘿,当局者迷啊!”

    天启七年,明熹宗驾崩,信王朱由检登基,次年改年号崇祯。

    同年十一月,朱由检抓准时机一举铲除魏忠贤羽翼,然后一纸诏书贬其凤阳守陵,旋之下令逮治,最终魏忠贤自缢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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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一饮一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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