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边韩红星已决意放弃高考,那边韩红旗却准备考供销干校。为解决人才荒,市供销联社办起了干校,从青年职工中选拔人才,毕业后可获得系统内认可的中专文凭。赵主任告诉韩红旗:想深造的人很多,报名资格都得争取,批假让大哥回来找关系。
想来想去,唯一能找的关系只有姑父。姑父当兵出生,后在部队入党、提干,几年前正连转业,现在是土产公司正股级供销科长,与县联社人事科长是平级,为报名事打探情况应该不是大问题。但姑父军人出身,为人耿直,不愿为一些琐事去求人,所以,直接求他办事很难。不过姑父凡事服从小姑,只要小姑肯帮忙,姑父不办也得办,因此,亲戚们有大小事都去找小姑。
小姑在五兄妹中排行老三,大家按习惯称小姑。她年轻时经人介绍到糖烟酒公司做勤杂工,因为家里穷得连睡的地方都没有,只得跟公司借一个地方摆张床,从此,小姑以公司为家,起早贪黑、不计名利地工作,终因表现优秀而转正入党,成了县优秀党员,后来调到糖烟酒门市当营业员。小姑不仅服务态度好,业务上也是商业系统一把好手,过秤、包装、捆扎、算帐,各项技能娴熟,特别是算帐,糖果啊、大糕啊什么的,几斤几两该多少钱都在脑子里记着,根本不用敲算盘。
糖、烟、酒都是紧俏商品,没有供应证买不到,家里人常找她走后门,次数多了小姑嫌烦,再找她时会吃闷。不过,只要是亲戚们找她,就肯定能买到想买的东西,只是找的次数多的人站那等的时间久,吃的闷也多,因此,小姑虽脾气冲,大家仍最敬重她。
韩红星小时候常跟在大哥或二哥后面到小姑门市,观摩他们买东西的情形:往柜台外一站朝小姑望,小姑冷着脸皱眉不理。没有顾客时,凑上去热热呼呼叫一声小姑,小姑说不差这声叫赶紧走!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再没顾客时,又厚着脸凑上去喊小姑。两次一叫,小姑恶狠狠地问到底要什么!外面人说想买两条大前门。小姑急了:没得了呢!每家计划只有几包,你张口就要两条,肯定没有!然后又不搭理。再过好长时间,小姑过来说:就一条,要就拿了走,不要现在就走。柜台外人也不吱声,拿出一条烟钱给小姑,小姑气乎乎地拿一条烟出来:走吧!不准再站这里。外面的人拿到一条烟,换个位置又不走了。不是说好了吗?你走不走?不走将烟还给我!小姑发狠,外面的人不吱声也不走。又过一阵,小姑过来说,只能再搭一条大运河,这个计划还有,行不行?不行,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都叫买大前门。小姑没法,在里面和別的营业员一阵长嘀咕,然后气呼呼过来:钱拿来!接着又摸出一条烟给外边人,同时将秆砣拿在手上敲柜台:下次再来就用这个砸......
韩红星从未跟人吹过牛说有个卖糖烟酒的小姑,因此没找过小姑买东西,更没吃过小姑的闷,跟着大哥、二哥后面过来,小姑总会偷偷递几块糖过来,流着口水却不好意思接,小姑就将糖硬塞进自己口袋并交代:“和哥哥分着吃。”
韩红旗为求学事找小姑,小姑非常支持,说和联社管人事的刘科长熟,平时两家就有走动,为侄儿前途事一分钟不耽误,今晚就和姑父去拜访,打探相关消息。韩红旗问要不要准备点礼物,小姑说家里有盒饼干,再到班上秤两斤白糖就行了,韩红旗要给钱,小姑不许。
第二天,韩红星到小姑家替大哥打听报名的情况,小姑说经向刘科长打听,县联社党委已研究制定了报考资格的四条标准,第一政治清白;第二工作先进,年度先进工作者优先;第三业务突出,曾获得全县业务技能比赛前三名优先;第四年轻化,25周岁以下优先。四条标准即将在全辖公布,各自对照、相互监督,除第一条必须符合,其他三条谁符合的条件多选谁,如果符合的条件比別人多,无需找人帮忙,如果符合条件没有別人多,找谁帮忙也没用。
小姑昨天才问过大哥的情况,他连续几年先进工作者,25周岁以下,因此可以放心,肯定能报到名,关键要看五月份的文化成绩能否通过。小姑在商业系统上班消息灵通,她告诉韩红星一个好消息:今年招工考试将于三月份开始,很快就出公告,另外今年还有全国性的招干考试,不久也将出公告,要韩红星回去也好好复习,争取把握住机会,如果能考上招干比考上大学还强。
前天晚上和王书玲分手,她叫先避一阵等事情平息再见面,今天听说即将招工、招干,韩红星决定晚上去王书玲那儿,将好消息与她分享。
关于招工考试,只要是定量户口都有资格参考,小学毕业与高中毕业考同一张卷。韩红星读初中时就替别人代考过,已能考出好成绩,现在轮到自己考了,心想如果能考个好工作就有资格到王书玲家提亲,她家也不会坚决反对了!
回家去告诉母亲关于自已和大哥的好消息,母亲主动叫韩红星晚上放学去临洋镇,告诉大哥喜讯。
去临洋镇正合韩红星心意,晚上可以言正名顺不回家。下午逃学,四点多就到了大哥那儿,告诉他好消息后,以回家学习为名急急离开,待在螺丝厂门外等王书玲下班。上次到厂里找过后,她已定下规矩,不经允许不准进厂。
等来下班人群时只见到赵海燕,迎上去招呼。对方很吃惊,告诉说王书玲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反问韩红星怎么会不知道情况?韩红星含糊其辞,別过赵海燕往新东村去。
到了地头,韩红星不敢直接找她,怕她母亲在家,又拿叉子来撵。将自行车架到暗处,悄悄走到她家附近观察,锅屋里和堂屋里亮着油灯,潜到锅屋后窗,看见王书玲和她弟弟正吃晚饭,还有个上年纪人,不是她妈。韩红星不敢露面,在暗处等机会。她弟弟吃完饭从锅屋到堂屋,将堂屋里油灯端到东边房间。
才晚上六点多,估计家里再有人也会一起吃晚饭,说明她母亲不在家,韩红星壮着胆潜到王书玲房间。怕她没有心理准备,走进房间突然看到有人受到惊吓,韩红星拿一张椅子摆在房间进门的地方,将自已穿的黄大衣放在椅子上,这样王书玲进房间时,看到衣服会主动寻视,然后再从门后出现,可避免她受惊。
一切按计划实施,不一会儿,王书玲端着个罩子灯过来,果然发现异样,腾出手来看椅子上大衣,韩红星连忙从门后出来,示意自已在。王书玲让他继续躲,拉起窗帘带上门,然后又回锅屋,不一会儿和那位年纪大的一起过来,在堂屋里洗过脚,手拿袜子趿着鞋,进到自已房间,随手关紧房门,外面人没有钥匙已无法进来。
门外有人,王书玲示意不能吱声,她自已做连贯动作,先将油灯捻暗,再发出上床的声响,衣服也不脱,和衣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有种偷偷摸摸的紧张。韩红星不声不响凑过来,站在床头边,将王书玲搂头抱在胸口,感觉姿势不顺,便坐到床边,示意自已冷,要她朝里挪,见她照办了,韩红星顺势脱掉鞋,无声无息地和王书玲并肩坐在床上,被子也盖到胸口。
两个人都没想到会在同一张床的同一条被子里,也都不敢发出响动,王书玲索性将被头拉起盖住两个人的头,在被窝里低声喝斥:“下去!”韩红星受场面感染,突然涌出激情,不仅不下床还伸过手去,慢慢将王书玲平躺在床上,自已也探下身来,和王书玲一起钻到被窝里。王书玲刚想说什么,已被韩红星用嘴堵住了双唇,直到闷得喘不过气来,才掀开被子大口换气,朦胧的油灯下,她显得又羞又急,却不敢开口,想用拳头来打,又怕发出声响,最后干脆以手捂脸。
好长时间才缓过气来,韩红星又将她蒙进被窝里,两个人开始对话。
“就怪你!现在家里请大舅奶来监视我,不准我离家一步,连班都不准上了。”王书玲抱怨。
“你妈为什么这么恨我?”韩红星想不通。
“当然恨你!村里人传疯了,说我去了一圈城里就学坏,连亲妈都不认跟你跑,所以请大舅奶来看住我,只要我再跟你有联系就拚命。”王书玲开始诉苦。
“看就看住了?还有,你哪就学坏了?”韩红星问。.
“你跟她们说啊!妈妈说,学生就谈恋爱,肯定不学无术!”说到学生,韩红星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忙告诉王书玲关于招工招干的消息,并宽慰她如果有了工作,情况定会好转。
说完好消息再伸出头来换气,韩红星固执地将王书玲搂到自己怀里,将她头枕在自己左臂上,抬起上臂箍紧她的双肩,右臂搂紧她腰肢,闭眼享受她咚咚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被王书玲推醒,蒙起被子商量新的问题:两个人偷偷摸摸躲到床上,现在没法走了,大舅奶为了看牢王书玲,就将床放在堂屋里控制王书玲的一举一动,假如直接出去肯定会被发现,那就坏事了;如果等明天天亮大家都起床,被周围邻居看到就更坏事,怎么办?王书玲急的要哭,恨自己一时犯傻留下韩红星,急得用手掐他。
车到山前必有路,可这是床上啊!韩红星开始动脑筋:
“就说夜里想上厕所不敢去,请大舅奶陪着到屋后的厕所去,趁机我溜走?”
没想到王书玲听了这话更急:
“哪个姑娘家夜里敢出去上厕所?这样一说就可疑,如果她顺便进房来看一眼还得了?”
提到上厕所,王书玲正被小便憋得急,也不敢起来解,既怕外面人听到动静警觉,又羞于里面有人没法解,听韩红星出此馊主意更急。
看到王书玲的狼狈相,韩红星也急了,仰在床上连问自已怎么办?正无计可施,翻眼间看到前后房间的隔墙,突然有了主意,将方法跟王书玲一说,认为还行,于是立即开始实施。
和许多农村人家一样,西边房被一堵墙隔成前后两间,王书玲住在前面,第一次来时就参观过后面的半间,也挨着这堵墙有一张床,屋里没吊顶,站在床上伸直手臂正好可摸到这堵隔墙的顶端,韩红星将衣服整好,先将两只鞋子放在大衣口袋,将大衣晾到墙顶,双手握牢墙顶,脚下一蹬,臂膀一展劲,人就顺势爬上墙,然后双脚慢慢探到后面房间床上,扯下大衣,穿好鞋子,等前面动静。
王书玲按计划是等后面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张旗鼓地捻亮油灯,打开房门,说有老鼠在房间里跑,请大舅奶端油灯过来帮忙逮,在这个间隙让韩红星溜掉。
韩红星刚准备停当,就看前面房间亮起油灯,也听到打开房门的声音,正等她跟大舅奶对话,突然听到房间地上挪动金属夜壶,又有壶盖被猛扔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在夜深人静时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听到尿入夜壶的哗哗声,和因憋得太久而释放的喘息声,韩红星知道她是实在憋不住那泡尿,心里暗自发笑。
等她解完小便想站起来,没想到一连串异常的声响早惊醒大舅奶,忙披起衣服站在房门口,王书玲本想站起来进入下一步骤,突然见大舅奶已站到房门口,计划被打乱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紧张之中连裤子都不往上提,只呆呆地坐夜壶上朝着大舅奶发愣。
大舅奶见她睡到后半夜了连衣服还没脱,又见她发愣的表情以为是想不开,慌忙上前来劝,韩红星听着动静,轻手轻脚开门,出去后虚掩上门,从从容容地逃脱了。
出来后也不知道时间,只感觉是凌晨。才进腊月的天上,此时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点点。韩红星亢奋之中不在乎天黑,边往回赶边回味和她睡一张床的情形,她的体香、她的话语、她的一举一动。
骑到黄海镇时天还没亮,不过那些卖油条烧饼的摊位已开张。跟母亲说好在大哥那儿住的,这么早回来定会引起怀疑,但不回家天亮前这段时间无处可去,加上外面也太冷,于是决定悄悄潜回房间。
轻手轻脚地开门拉灯,意外发现大哥睡在床上。大哥只偶尔放假时才在家过夜,这次刚走了两天,怎么又回来了?
“真的谈恋爱了?”刚钻进大哥脚底的热被窝,便听到问。
“母亲知道我撒谎了?你替我圆谎了吗?”‘韩红星料定跟母亲谎称在大哥那过夜的事已败露,不由地问。
“你把我当神仙?也不招呼一声,我就会替你圆谎?”大哥情绪好,不在乎弟弟无端指责。
“你昨晚回家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韩红星将走谎的责任归咎于大哥不该在这么巧的时间回家。
“你到我那像风刮的一样,三句话没说到底就走了,还说要复习功课,谁敢耽误你?”大哥被怪罪得哭笑不得,告诉韩红星回家来是参加第二天的先进工作者表彰会,并告诉说昨天县联社已发下文件,连续三年获得先进工作者的青年工人不仅可以参考,还享受降分待遇,他正好符合条件。
“母亲说早就发现你最近行为不正常了,明天肯定要问这件事,你做好准备。”见韩红星沉默,大哥透出信息来。
“我不要准备,自已的事自已做主。”韩红星坚定地表明态度。
“能做得了主就好!”大哥不想多说,转个身又睡。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来敲门,见韩红星在,关起门来问讯:“昨天下午逃课了?总往临洋镇跑,是不是和那个女的谈对象了?”
韩红星不吱声,默认母亲问话。
“怎么这么没出息?才多大的人就想着谈恋爱?怕找不到女人到乡下去找?不怕被笑死?你看人家牛刚,就是不找老婆也不要乡下的,你难道连牛刚都不如?”母亲总将牛刚当做反面教材,这次反而夸他。
韩红星只不吱声,急得母亲上前掀了被子,韩红星也不动弹。
“她除了漂亮还有什么?漂亮能当饭吃?你是没吃过苦,不晓得讨农村老婆的后果,乡下人没法找工作,将来靠你一个人连日子都没法过!你大哥上次谈的对象还有工作呢,我不同意不是就没谈成?”母亲教训韩红星的同时夸大哥听话。
“不讨媳妇也不要乡下的!一辈子受穷。”母亲继续发话。
“那倒不一定,前段时间临洋镇一户有钱人家嫁闺女,陪的嫁妆城里人一辈子工资挣不来!”大哥接过话茬。
“不许你插嘴,尽瞎说,有钱人难不成就钱山淌下来了?”母亲教训大哥。
“现在就这个世道啊,不要总看不起农村,就人家弄船的,多捞一条鳗鱼苗抵拿工资的人上几天班,运气好一网就能捞成千上万条,我们家有四个人拿工资,一年才挣几个钱?”大哥据理力争。
“你尽帮倒忙!反正我不同意!看谁敢出我范围!书不念瞎跑倒凶,再去找那个狐狸精我敲断你腿!”母亲发完狠,气乎乎地下楼去烧早饭。
“谢谢你帮我说话。”送走母亲背影,韩红星对大哥说。
“跟我谈什么谢,不过主意靠你自已拿,要考虑将来不后悔,千万不可一时冲动,还有母亲这一关得要个本事才能过。”
韩红星知道大哥以前谈过个对象,就因为母亲不同意又分了手。便向大哥取经,为什么扛不住?
“家里人有什么扛不住的,父亲也不问这些事,最多母亲发狠、唠叨、淌眼泪,可人家女方又不是只有你家能嫁,上门来如果没个好脸色,哪就偏要嫁你家?”大哥谈他的切身体会。
韩红星觉得离自已带王书玲上门还远,懒得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蒙起头睡觉。
被母亲发现谈恋爱倒省心,省得每次外出都编出借口来隐瞒,只是每天被母亲唠叨,内容是坚决不同意谈乡下姑娘。韩红星只不吱声,以不变应万变,急得母亲总泪眼汪汪,说儿子不孝顺,不听话,费心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