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随着d行大楼封顶,顾总反而忙起来,因为行长们抓完主体工程后,对剩下的小名堂没兴趣再问,便直接让三产公司继续往下做。顾总经过综合评审,各个小项目的施工方一一确定。
负责大楼铝合金门窗的是刘老板,这个人论起来是韩红星的学哥,韩红星考上黄海中学那年他毕业,没考上大学回家务农,前两年听说有个同学大学毕业后在某交通厅工作,而这个同学正是他在学校时最患难的挚友,据说当年两个人家里都穷,买一个烧饼都掰开来分着吃,见同学当了官就去投靠。同学先将他安排到施工单位,去年建高速公路时,将供混凝土的业务介绍给他,每天只负责指挥将混凝土往施工地点运送,不到半年时间就赚了近百万,算下来平均每天进账六千元,钱来得太快心发慌,便想找个踏实的事做,同学指点他铝合金是个新兴行业,于是他跨进这行,这次接到d行大楼的业务。
有钱人做事大气,刘老板接到工程后将具体事交给下面工人做,他只负责陪三产公司人吃喝玩乐,有时还搞一条龙项目,就是喝酒、洗澡、进包厢、叫小姐连续进行。以前只知道旅社里有小姐,后来浴室里有,现在娱乐场所的包厢里也有了,先是扮成服务员的小姐让你选,被选中的跟着进到包厢,时间45分钟,包厢费加服务费二百元,是正常单位一个月的工资。
杨副总在行里属于副股级,已进到中层干部序列,但在公司的处境却尴尬,他不似韩红星,在公司里就是个听差的,叫干啥就干啥,他有个副总的名头,顾总便不好直接交代工作,所以碰到事情反让杨副总无所适从:如果做,有争权夺利的嫌疑;如果不做,又被看成遇事就躲、上推下卸、树叶掉下怕砸头。
好在杨副总有个哥哥,各方面能助他坐牢位置。杨副总的哥哥现在已是黄海县的县长,可别小看只去掉一个“副”字,立刻就能变成黄海县妇孺皆知的父母官,谁能扛出他的名头都能大大地提高身价。
和杨副总一起上街就碰到过这样的事:两个人骑着班上的摩托车在街上走,无意中碰了下另一辆摩托,也没有损伤就准备走,没想到对方开始使横,一定要赔礼道歉,杨副总哪肯答应,便在路上争执起来,对方说出了若干他所知道的黑道人物,想以此压垮对手,却都不能够,情急之下只得用出杀手锏,介绍他是杨县长的侄儿,言下之意是实在不行请杨县长替他撑腰。
提到杨县长,韩红星听得发笑,告知杨副总的身份,对方赶忙放下争执自我介绍,原来他是杨县长大舅子的内侄,厘清关系后对方忙递香烟检讨,看闲的人笑话他大水冲了龙王庙。
公司里进驻了一帮工头后,赌麻将的规格越来越大,以前赌个一、二千输赢,韩红星还敢往上坐,现在已经变成一、二万输赢,不要说往上坐了,就是在旁边看着都紧张。钱这个东西一点掺不了假,没钱一分钱能逼死英雄汉,有钱才能壮英雄胆,顾总的赌场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几年前他当储蓄股长时,被汤缺德叫出去吃赌,输光了积蓄不算,还拿了一千元贷款才还清赌债,到了三产公司后,赌成万的麻将也无所谓,因为有工头在后面撑腰。
d行大楼建到第二年底才近尾声,只到此时行长们才回过神来,原来大楼封顶才完成一半的工程量,那些不起眼的配套设施建设、内部装修也得花巨额资金,也能捞大笔的回扣,只可惜太晚知道,多半的油水已漏到三产公司,进到顾总的腰包。
由仅靠工资过活,到建职工宿舍楼,再到分职工宿舍楼,现在又建办公大楼,一层层事办下来,领导们在经营管理过程中都捞足了第一桶金,腰包鼓起来后心态也跟着变,最主要的变化是,行长们已不在乎那点工资与福利了,这种心态让职工们的收入大受影响。
中秋节的过节费按规定是伍佰元,会计股想学去年发钱的方法,通过三产公司给每个职工加一千元,方案已做好了行长也不同意,让会计股长很想不通,因为以往都是行长勒令他想办法多发钱,怎么突然风格就变了呢?
到了年底,会计股长请示行长该怎么发年终奖,行长的答复是严格按规定办,上面规定最多两千就两千。等两千元准备发时,不知道哪家保险公司的美女经理找吴行长推销保险,于是两千元现金变成保单,要三年后才能变现。
行里人每年拿惯了奖金,今年不仅少了奖金额,还只拿到保单,当然是怨声载道,可吴行长说得明白:“虽三年后才能换现金,但毕竟还发了两千,其他单位多少年没发奖金,日子不照样过?”
有传言说吴行长家以前的工资也接不上过日子,所以他挖空心思多发钱,才让职工们跟着沾光多拿奖金,现在他不在乎这点小钱了,便凡事按规定执行,职工们再没机会多分奖金,有议论说吴行长在他的圈里放过豪言:“这年头,只有最没名次的人才靠工资过日子!”
单位里一旦闹出话来,就会接二连三地出事。行里职工正为拿不到年终奖议论,信贷部的铁主任在麻将场被公安局抓了赌,由吴行长派人将他带回来未作处理,于是有人利用这件事作为导火索,行里的斗争又开始了。
事情从铁主任说起,他除了上班只喜欢打麻将,其他没有任何爱好,特别是现在实行双休日,不打麻将更闲得无聊,因此每到周末便有人聚到他家,牌友有税务局的王股长和另外几个。
常打麻将人有经验,一般都躲到房间里,桌面上垫起厚布,让抓赌的人站门口也难听到麻将声,因此不容易被抓住。有天正赌得投入,有人在门口边敲门边喊:“老铁开门!”
老铁正将精力集中在牌上,听外面人将他叫得热络,便不查看是谁就开了门,哪晓得一下子冲进一帮抓赌的,没收了几十元赌资不算还将人带到公安局,交完罚款才肯让各单位带人。
老铁争辩说打个几十元的小麻将纯粹是消磨时间,公安局的答复是有人举报就必须抓,哪怕桌上只一分钱也是赌。后来经进一步了解才知道,原来是一起打麻将的税务局王股长正在竞选局长,竞争对手为让王股长落选才去举报,铁主任被抓只是顺带。
打麻将这种事往轻处处理到公安局带人就完事,往重处处理按规定得开除,吴行长让下面人将铁主任从公安局带出来就忘了这件事,可人民来信铺天盖地飞到省行与市行,说吴行长得了好处包庇打麻将被抓的下属、克扣职工年终奖、建办公楼收取好处费、乱搞男女关系,等等。
行领导都有斗争经验,吴行长很快就能从上级行看到每封人民来信,并判断出对手主要是掌行长和他所指使汤缺德、朱书记等人,于是迅速对一条条罪名采取相应对策:一是将铁主任的情况写成材料上报市行处理;二是与保险公司协调,发的两千元保单可随时变现,就不存在克扣年终奖的事了;三是加强三产公司财务管理,只要账务经得住查,就不怕流言蜚语;四是“奸出妇人口”其他人说这种事都是侮蔑。
根据吴主任打出的牌,掌行长迅速将路数做出调整,第二条罪名已不成立,第三条罪名就是成立也是两败俱伤,因为他本人这两年也没少捞好处,因此不能将经济问题作为主攻方向,于是第一条里再将事情捅大、搞混,将“夏毒手”曾经被抓赌的事再写成人民来信;第四条里要找出受害者揭发这种事,如果“汤缺德”老婆咬定有这回事就能搞瘫吴行长。
有了着重点,新一轮的人民来信又飞出去,一是黄海d行赌博成风,被包庇的还有“夏毒手”;二是吴行长利用职务之便,与某职工家属乱搞男女关系。
这次吴行长也好处理,将“夏毒手”的情况也交由市行处理;将市行发的关于扣发“汤缺德”工资的文件找出来,让“汤缺德”家属去权衡利弊。
事情闹到最后,市行同时将铁主任与“夏毒手”作开除处理,那铁主任拿出在越南战场荣立三等功的证书,并说他只是娱乐,赢钱也没要,输钱也不给,根本不属于赌博,希望市行能网开一面。
吉行长当即表态:在赌场上赢钱不要你活该,输钱不给是扣钱赌!共产党干部功不抵过,以前立天大的功也不行,是不是赌博按公安局的结论,最终坚决作开除处理;等市行工作组找“汤缺德”家属核实吴行长玩女人的情况时,她考虑到好不容易用陪睡换来老公的工资不被扣,如果将事情做得太绝,换新行长来按文件规定又得扣工资,再说她本意也不想咬吴行长,最关键的是,对于“汤缺德”来说,写人民来信反映他老婆跟吴行长睡无所谓,等来了工作组当面问,他夫妻两个如果承认,哪还有脸面见人,因此最后只得说人民来信是别人假借他名义瞎写的,并不是他本人行为,也并没有这回事。
一场斗争的结论是吴行长遭人陷害,但黄海d行存在相关问题也是事实,因此将在年后对领导班子做相应调整。
本来能当上行长就是跑出来的,现在春节又要到了,况且上面已经放风要调整班子,行长们自然更是用劲,一场帮派争斗的结果是开除了两个倒霉的局外人。
为打麻将事一下子开除两个人,这在行里引起不小的震动,因为这种事跟多数员工都息息相关。俗语说“十亿人口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你说作为一个平常百姓,好不容易谋到一份职业,如果的确是参与赌博被开除也就罢了,可人家真的只是打个小麻将消遣,怎么说开除就开除了呢?
不过没办法,到银行来上班还就有文件规定,参与做生意的要开除,参与赌博的也要开除。可多大的输赢才算赌博又没个明确的规定,抓赌的为了罚款搞创收,规定只要桌上有人民币就是赌博,这样算来,制定这些规定的领导们是设局让老百姓入套,然后让老百姓受罚遭殃。因为一方面他们允许市场上卖麻将,说是让老百姓娱乐益智,另一方面只要桌面有钱就算赌博,可是,在食人间烟火的现实社会里,有几个会打麻将的人,有可能不带一分钱刺激就将麻将打起来?
市里的报纸上才登,说有个乡党委书记,他与几位同学打麻将,桌面上总共只有五十多元,被抓后得了个开除党籍和撤销职务的处分,可像他这样权力的人每年签给饭店十几万白条也不碍事,一眼能看出拥有的财富大大超过工资收入也没人管,可就为这区区几十元的麻将却栽跟头!所以说现在的人切不可犯时髦性错误,一旦被开除再后悔就迟了。
李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被开除后没法再找工作,也没有做生意的门路,只得学了门汽车修理的手艺,每天忙得黑油油的,根本没人瞧得起。像他这种经济上出问题的被开除还不值得同情,铁主任他们只为打麻将消遣遭开除,大家都替他俩惋惜,也痛骂那些缺德鬼,在单位里为一己私利争锋,却让无辜的员工丢饭碗。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听到了太多的人与事,比起在d行打麻将丢饭碗,外面有太多的单位真的都面临饭碗问题了。最让人震惊的是王义军,堂堂一个正牌本科生,现在也面临单位效益差、发不出工资的现实,让人免不了感慨。
当年的天之骄子,千里挑一的高材生,在强调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年代里怎也如此没落?所以说男怕入错行,以王义军的文凭,如果在d行工作,当年依文凭选行长时,怎么说也该胜过持函大文凭的章劲梅吧?不过,文凭这东西现在的确已贬值,没了过去那么大的神奇作用,但更不能说它没有用,应当说用得着它就有用。
比如,现在行里搞工资改革,工资的高低行政上按职务定,业务上按文凭定,已彻底取消了排资论辈的工龄工资;银行开始企业化,已不存在干部身份与工人身份的区别,大家统一改革成合同工,这样改下来,刘向红因为有那张花了二百元钱买的文凭,现在每个月工资反比韩红星高了几十元,较之于以前韩红星比她多个干部身份,每个月工资高几十元,相对误差了一百多。
正因为有这种改革,大家都奔着涨工资拼命捞文凭,形成的状况是,人还是那帮人,可突然就大家都有文凭,都是人才了,有志向的同事竟有研究生文凭,韩红星这个高中文化程度几年前是被作为人才招录到d行,可转眼间已变成d行里文化层次最低的人。
有人劝韩红星也去花钱捞张文凭,不过韩红星的观点是,既然大家都有文凭了,再有就没有意义,这就如同银行的保值储蓄,当年不知道和不指望拿到贴补息的储户反而得了份意外的收益,等银行大张旗鼓地宣传有贴补息,动员储户再存这种存款时,没有一个能享受到这种贴补;文凭也是这样,当年只要有文凭就提拔的那批人根本没指望会有那天,可等到后来人指望通过文凭而提拔时,不仅难有机会,已有太多的人沦到王义军这种境地。
个人的命运在变,行业的景气度也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据章劲松说,前几年很风光的物资系统现在已日薄西山,这个行业很可能会在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惨遭淘汰,他父亲已调到市政府里做了副处级领导,他自已在乡镇挂职锻炼满三年,已调到市水利局当副科长,妹妹章劲梅嫁在省城,早是正科级,一家人老子英雄儿好汉,都走上了领导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