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下一步该怎么办?李国强召集大家寻求良策。四十几个人聚一起得有个场所,韩红星将大家引到鸿华建筑公司五楼的会议室,袁鸿华见老同学带人来,忙安排手下人端茶倒水接待。
从下午的谈判中可以听出,跟黄海d行的工作组已不可能谈出名堂来,有谣言说外地的买断价格经闹腾已大幅度提高,正规文件上所规定的买断价格也是个区间价,市行是按最低的每年五千元价格买断职工;费行长每骗走一个员工可得到五千元奖金、一万元费用,所以才恨不得将全行人都搞走,才能多得奖励。
所有的改革政策都是通过口头传达,正规的文件到底是如何规定的?大家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文件只有市行有,小职工们没资格看怎么办?运用集体的智慧,最终定出方案:明天早上包个中巴车一起到市行去,要求市行张行长让大家看文件。
定好方案后散会,李国强留下韩红星,商量到哪去包车,正说话间,小灵通铃响,看电话号码是费行长的打过来:
“你还在鸿华建筑公司?”费行长开门见山问。
“你怎么知道?”李国强吃惊。
“何止我知道!我现在正用免提电话跟你对话,我们工作小组的人都在听。”费行长说出打电话的意图:“获悉你们刚才在鸿华建筑公司聚会,你面朝东说话,说的主要内容是明天到市行闹事,所以我才打此电话,代表黄海d行党委正告你,立即停止煽动闹事,特别是停止到市行去上访,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去不去是我们大家的决定,我们作为待解除劳动合同人员跟你们是平等关系,不想听你用威胁的口气说我们正当维权是煽动闹事。”李国强表态后不容对方再说,直接按断电话。
接了这个电话,李国强和韩红星一致判断开会的人当中出了甫志高,应当是李洋海他们三个人,得了点好处就出卖大家,将大家的一举一动向对方汇报,让费行长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到明天去市行的消息,他是怕事情闹大才肯打电话来做工作,越是怕我们越要去!
联系好车辆各自回家,等王书玲从饭店下班,韩红星将白天在谈判桌上舌战工作组、谈《劳动法》将干部们驳得一败涂地的情况向王书玲汇报:
“平时费行长懒得理我们,这次能主动联系,说明我们已斗争出效果。”
“自从搞买断,你就如着了魔!”王书玲不同意韩红星走人:“说几万块钱不许买,你偏要买,这下好了,连岗位都没了,像个没头苍蝇。”
“谁说几万块钱就肯买?不给十五万绝对不行。”韩红星已算过经济账,拿贷款炒股连本带利亏下七万,另外装修饭店还欠袁鸿华一万五,目前能拿到的钱还掉外债正好一分钱不剩,不利用这次机会多争取点钱哪能。
“还是找关系回头上班吧,不要说争不到十五万,就是争到又怎样?”王书玲说自己的观点:“我们虽没钱,但你有个银行的工作,我回娘家都有面子,如果买断了,就是能要到十五万又有多大意义?二哥家存款有多少个十五万。”
“人活在世上到底该要面子还是要里子?”谈到这里,韩红星再次认证自己不是做了盲目选择:“在d行上班,你如果没有关系也学不上吹、捧、拍,就得一辈子在柜面上辛苦,这且不说,就谈这份收入,说起来银行收入高,可其实上都被平均了,做小职工的能拿到手的工资总是刚好够过日子,连添件新衣服都难,总不能为个面子一辈子守穷!你二哥家有那么多存款,也是靠他自己挣,等我买断了也做生意挣钱。”
“你总这山看那山高!哪个生意好做?就拿小饭店来说,算起来收入是你两倍,但多辛苦你也不是不知道,每天天不亮就到批发市场去买蔬菜,就这样一分一分地省,如果不是各项费用都省下来,根本就无从挣钱,哪有你们坐银行里上班惬意,日不晒雨不淋,却还心不满意不足!”王书玲数落老公。
“你的说法跟我们行长一样一样,不用培训就能当d行的行长!”韩红星教训老婆:“表面看我们坐那舒服,你可知道一个愣神就是现金差错,一个动作不到位就扣工资?”
“还想得起来碰我?自从开始买断就没碰过我。”见韩红星已将手摸上身,王书玲跟老公协商:“只要你答应不买断,我用出所有手段来服侍你,好么?”
“头发长见识短!在银行一线上班如同鸡肋,放弃了可惜,不放弃受罪,有这次买断的机会肯定走。”韩红星向老婆透露:“明天我们去市里,找市行行长谈判!她可是处级干部,论起来跟县长一样大。”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拿几万块钱回家能有多大的用处?我们家的装潢都不止这些钱,一个银行的金饭碗就这么不值钱?”王书玲又一次比较。
“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书,求个职业还不抵你跟钱镇长睡?”韩红星敏感老婆这样比较。
“本来就是!算起账来就不抵!”王书玲做她的决定:“宁要工作不要钱,不听我话就别想碰!”
“不碰就不碰,反正我这些天也不想碰。”
第二天早上八点,四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在预定地点集中,刚坐上包车准备到市行去,突然围过来一群警察,同来的还有费行长他们:
“所有人员立即下车,不听劝阻者依法拘留!”警察在车外喊。
“凭什么不让我们到市行去?”李国强让其他人坐车上不动身,带着韩红星下车来交涉。
“你们非法上访!”为首的警察宣传政策:“依据相关政策,没有合法手续私自上访属违法行为;三人以上聚众上访属违法行为,不听劝阻者可予以拘留。”
去市行也叫上访也犯法?李国强瞄身旁的法律顾问,韩红星只研究过《劳动法》,以前学《法学概论》时,社会上还鲜有“上访”现象,因此没学到这方面的法律知识,所以不敢乱开口。
关于上访,韩红星听马如飞说他的弟弟马如华不久前才吃了亏:他以前是五交化公司职工,几年前下岗,公司因拿不出钱来补偿下岗职工,承诺等变卖大楼时补偿。后来通过改制,大楼成了几个原公司领导的私人财产,下岗职工们见大楼由姓公变成姓私了,想从卖楼的收益里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补偿,却发现参与改制的领导们说是拿出钱来入股,其实入完股立即又变出法来将各自的资金抽走,就相当于拿出钱来走个过场,便将公司的整幢大楼变成他们私人财产,让下岗职工们得到补偿的期望变成泡影,大家觉得太不公平,便组织起来到五交化大楼维权、到县政府维权,但弱势群体无人理睬,见在地方上申诉无门,几十个下岗职工推荐出马如华等人代表大家上访,刚到上访地就被截访,马如华年轻气盛,想与截访者评理,没想到对方了得,冲上一个便衣来,不容分说一个直拳封眼,紧接着一巴掌猛扇耳光,又一拳勾在下腹,一套组合拳将马如华打得蹲在地上,嘴里吐出颗牙齿,好不容易缓过魂来,同来的另一位仍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暴打。
原来是同来的人灵活,一个便衣冲上前想制服他时被他让开,下意识地想还击,这还了得,又上前两个,将他打得跪地求饶。回来后马如华被投进学习班,说是封闭学习,其实是关到个秘密的地方限制人身自由。马如华想申诉遭人殴打,哪有人理他!结果只得牙打掉了往肚里咽。那位同去上访的更惨,以袭警的罪名被拘役六个月。幸亏马如飞当教师门路广,花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弟弟被关的地点,好不容易将他捞出来,现在马如华谈上访色变。
车上人很快被警察们驱赶下来,大家哪见过这种阵势,胆小的见围着警察唯恐被抓,早吓得溜掉,胆大的见形成不了气候也各自散去,连谈好的包车也被警察驱离,最后,李国强与韩红星不得不商量着离开:
“看来再有行动必须得避开李洋海他们!”李国强笃定是他们告密。
“他们得了多少好处,竟做这种损事?”韩红星想不通。
“哪有什么好处,其实他们一分钱好处没得到就已经签了买断合同!”李国强透露消息。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韩红星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只是现在还不方便说。”李国强的口气不容怀疑。
“下一步该怎么办?”韩红星寻求对策。
“先到你家饭店去,将人拢起来再说。”
饭店里,王书玲已买回菜,正和厨师、服务员一起初加工,见到韩红星和李国强来很奇怪:说是赶早到市行去谈判的,怎么突然又回来?听了两个人的对话才知道事情经过,见说有警察干预,心里免不了担心,劝两个人趁早想办法回头,哪可能听进!
王三饭店是大家经常碰头的地点,很快就有十几个没被刚才气势震住的同伴聚过来,其中包括李洋海他们。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李国强不参与讨论,心里想的是怎样体面地将三个内应清除出去。正思考间小灵通响,李国强按键接听,只听了两句便挂断,也顾不得李洋海他们在场,瞬即下命令:“立即跟我到行里去!”大家也问不出个缘由,连忙跟着一起去。
再说费行长昨天接到情报,说买断人员将去市行谈判,让这帮不晓得好歹的人闹到市行,惊扰了张行长还了得!改革小组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将买断人员的行为定性为非法上访,最可行的方法是立即向政府汇报。因为上访事件直接影响地方政府的政绩,县里领导哪敢怠慢,立即布置警力截访,才有早上的事发生,费行长亲临现场做相关工作,见买断人员在警方的干预下作鸟散状,估计此举已能摧毁部分人的意志,四十几个人再难拧成一股绳,这将大大便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高兴间才想起这些天由于工作紧张,已好久不近女色,立即打电话叫王美女到行长室来,关起门来就动手,正进入高氵朝,忽然接到李洋海打来的告密电话:“李国强接了个电话就带着十几个人紧急往行里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费行长听此情报大惊,凭感觉就知道是冲着他来,连垫一张卫生纸到王美女下身的时间都没有,手忙脚乱将衣服往身上套,叫王美女迅速穿衣走人,刚打发她离开,李国强就领着一帮人冲进来。
“你们来干什么?”费行长惊魂未定,下意识发问。
“天天要求我们到行里来找你签买断协议,现在来找你了,却问我们来干什么?”韩红星从对方的问话中觉出问题。
“其实买断又可得钱又可再找职业,何乐而不为!”费行长刚稳住神,就用才从兄弟行学来的话术骗大家。
“我们在d行奉献了青春热血,还突然就不要我们,到哪去再找工作?”韩红星将能想到的不公平一股脑地发泄出来:“十年前行长的收入只比我们职工多份职务工资,十年改革,什么政策都由你们既得利益者随口定,现在我们的职业就还值你们行长几个月的收入?你们每年十几万收入尚嫌少,我们用饭碗只换几万块钱也叫钱?”
“过去吃大锅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拉开收入档次是改革的大势所趋,当今的世界是能人的世界!”费行长以成功者的姿态说教,然后奔着他的目的去:“只要你们肯签买断协议,我可以设法跟相关信贷单位联系,安排你们再就业。”
“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好意思叫能人?”韩红星对费行长的欺骗之言甚觉荒唐:“我们在d行这样的国企干了十几年还被赶着下岗,能指望去你手下的信贷单位再就业?”
“有什么事到会议室跟改革小组谈。”费行长在被动之中更换话题。
“在d行当了多少年职工,被赶走了才有机会进到行长室参观,大家可得看个仔细。”李国强环顾四周:西边门进来北边是墙,费行长面朝南坐在办公桌旁,南面是窗子,东边是一排壁橱,里面并没有想要的情况发生。
韩红星骑自行车载李国强往行里来时,听他说已得到内幕消息,立即到行长室可将费行长捉奸拿双,问他谁在行里做内应却不肯说。
原来,昨天晚上费行长用免提电话与李国强通话,让改革小组的所有成员听出了他的死硬态度,这使得一旁的周行长生出想法,决定将这帮买断人的力量利用起来与费行长斗,便主动与李国强联系,从关心、同情买断职工说起,想对买断人员做力所能及的帮助,透露李洋海他们三个人的相关情况以及卧底身份,告知明天去市行上访将会遇到阻扰,约定以后出现情况及时沟通,最后周行长再三强调:目的只是关爱,只与李国强单线联系,切不可被他人知晓!李国强再四表态,定当保守机密。
也难怪周行长恨费行长:无论比资格还是业务能力都不在其下,以前位比他尊,突然就成了下级,掌行长当家时,自己这个二把手虽也没权,但每个月总可以处理一些招待费,等费行长当家,他以狠刹吃喝风为由,再不肯替任何人报销费用,可最终行里的费用并没有省下来,都被他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报销到口袋里,这还不算,好不容易为轧花厂核销贷款得了四、五十万好处费,还没分到手就被他察觉,随即将这笔钱定为账外费用,陆陆续续吞了大部分,最可恨的是,那王美女以前一直是他独占的胯下玩物,后来也被费行长分享,再后来他连王美女的毛都碰不到一根,这种侵财夺色的行为当然可恨!但费行长有市行张行长撑腰,根本没人奈何得了他,周行长被侵财夺色也只能隐忍,和同病相怜的顾行长联手,等待反击的机会。见李国强有利用价值,暗中透露相关消息给他,目的是在关键时刻拿他当枪使,伺机搞垮费行长。
早上周行长在办公室上班,先是听到费行长成功堵截买断人员上访的消息,心想已提前将消息透露给李国强,他怎么不采取应对措施?正觉得可惜,突然听到门外过道里高跟鞋轻声走过,听声音就知道是王美女的鞋跟,是到费行长办公室,忙到门口偷偷观察,见其进了费行长办公室后悄无声息关门,然后有轻微反锁门的响动,根据经验就知道她是和费行长关起门来淫乐,妒恨之余想出计谋,当即打电话给李国强,让他到费行长办公室捉奸,可惜被李洋海提前将情报汇报给费行长,等溜了王美女,李国强才匆匆赶到,知道是扑了个空,顺势缠着费行长谈买断:
“听说你骗走一个职工可得一万五好处,我们七十个人都走,你就变成百万富翁了?”李国强扯出话题来问费行长。
“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我们三个党委成员。”费行长心知两个副行长从中作梗,才有刚才差点被捉奸的危险:“只奖励五千,另外一万是奖励给行里的费用,怎能是我的什么好处!”
“行里的费用钱不就是你口袋里钱?”李国强追问。
“怎能这样瞎说?我们每支一分钱费用都是按上级行的要求,有经办人、会计部门和我三个角色互相监督,d行的费用怎会是我口袋里钱?”
韩红星知道为这个问题跟费行长说不出名堂,因为d行实行的是费用包干:各个行允许支多少总费用已给了额度,只要是在额度之内支费用,只要报销的票据符合会计制度要求就可以任由报销,至于说报销费用的真实用途根本没有人管,因此,费行长在对待费用的策略上比以前的掌行长更大胆更直接,掌行长是边吃边捞,吃的目的是为捞打掩护;费行长以刹吃喝风为由不吃,其实是因为他有张行长做后台,连吃掉一部分费用为捞打掩护都不需要,直接让下面人将钱往他口袋里报,多捞钱不说,还落得个不贪吃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