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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别殿遥闻箫鼓奏

      待将哥哥安顿妥当,已是深夜,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

    “小姐,还是早些睡下罢,明日......明日还要早起。”碧白道。

    我笑了笑,道:“早起?哪门子的早起,怕是根本没得睡还差不多,我早听管家说了,新嫁娘在成亲之日得寅时不到就起床更衣妆扮,左右我也没甚的睡意,索性不睡了罢。”我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对碧白招手,“你来替我梳洗妆扮,我俩也借此机会聊聊天。”

    碧白点点头,出门去取净脸的热水。

    我从镜子里看着她推门出去,又将门页合上,一声轻响,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脸上的面具终于可以拿下来,我的嘴角松开上扬的力度。

    他没来。

    我伸出手去触碰镜中的自己,指尖只触到一片寒凉。

    明日就是约定的最后期限了,可他还是没来。

    ......

    或者应该说......果然没来吗。

    看着铜镜中因为失真而有些扭曲的面容,我冷冷一笑。

    也罢,他若是真那般痴情来寻我了,我反倒还徒增烦恼,毕竟如今我嫁入豫王府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除了此时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天下再没谁能改变得了,除非我不要命了,也不要我柳府一大家子人的命了。

    我微微垂下眼帘,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蜷曲,指甲陷入掌心。

    只是,这心里怎么总还有该死的不甘在作祟,浇不熄也按不灭,顽固地时时刻刻提醒我它的存在。

    我闭上眼,不动声色。

    不多时,门页发出一声轻响,碧白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我收拾好眼角眉梢的神态,自如地回身朝她绽开一个恬静的微笑。

    不过短短月余,我在控制自己情绪和心境这方面就成长了不少,有时甚至连自己也要骗过了。

    碧白服侍我净过了脸,端着水盆又要出去。

    “小姐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唤红珠进来。”

    “不必了。”我抬手将她拉住,“你来为我梳妆即可。”

    “可......”

    “我知道你怕化不好,没关系。”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轻笑,“你是我的姐妹,我成亲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想要你亲手给我梳妆,怎么,莫非你还不愿吗?”

    “当然不是!我,我只是......”

    “好啦我都知道,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的了,坐下就是。”

    我拉着碧白在我身后坐下。碧白犹豫了一阵,终是拿起了妆台上的木梳,开始为我梳理头发。

    我看着她低头默默地一下一下梳着,心中突然浮现一种苍老之感,好像一个白发的老妪看着一个垂髫的小姑娘终于长成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俏佳人了似的。

    我在心底一直把你当作妹妹,甚至有时还当作女儿,我当然......

    我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眸中的阴郁和不忿尽皆散去一干二净,只余下三分的妒羡与七分的不舍掩映在一片漆黑之中。

    “碧白啊,你今年也是双十年华了,尘愉他小你三岁,也就是说,还有三年,他就会来娶你了。”

    碧白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但并未抬头,对此不置可否。

    我一眼便瞧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并不打算说破,有些事,只有摆在眼前的事实能证明,我的千言万语,也比不过那人的一个身影。

    “嫁与他以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我给你留了三百两银子在你床底下,算是我给你的添妆,你们到时候拿着这钱去江南,找个景色好的小镇,不论是开个酒馆还是开个布庄什么的都随你们高兴,只是切记定要离京城远远的,莫要再掺和到这朝堂之事来,江湖事也切莫插手,须知身处其中之人皆是身不由己,能全身而退的没有几个......”

    “小姐是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碧白停了手,抬眼,两目灼灼地透过镜子的反射盯着我。

    我顿了顿,面上神色未动分毫,淡淡道:“你我是姐妹,我不想骗你。”

    “我确实是曾对阿糯动过心,在青云宗的过往也都是真真实实的,我不能否认。”

    我看见她的眼神亮起,好似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真相。

    “但我那时才几岁?”

    “我那时以为只要他长得好又待我好,然后我们俩像话本里几场分分合合寻死觅活那就是爱情了......”

    “......可那不是。那只是不知愁的轻佻少年人的无病呻吟自以为是罢了。”

    她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你和他明明......!”

    “明明什么?山盟海誓还是互许终身?你知道为什么话本里总是写到书生和小姐成亲就结尾吗?那是因为成亲以后,朝夕相处会让他们渐渐发现当初一个照面就坠入情网时看不见的黑暗面。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姐会渐渐受不了清贫的生活,开始埋怨书生的迂腐无能,而书生也会骇然于小姐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与世俗,慢慢变得后悔起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

    “我与他就是这样。”

    “你知道的,在回京城之前,我和他曾经有过龃龉,我想他跟我回京城,而他并不愿。我想要的是安安稳稳,而他身负仇恨,不肯善罢甘休。这些矛盾在之前都没有出现,因为我们那个时候忙着生离死别惊天动地,以为流过泪伤过心就是一辈子了,其实对彼此都还不够了解,太多想当然。”

    “我们之间,碧白你明白吗,只是一时兴起,不是爱情。但是人在兴头上的时候总是会分不清二者之间的差别,只有冷静下来,等所有的风浪都过去了,才能在平凡和现实的打磨中看清楚自己的心。”

    “我与他的一年之约,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给自己和对方一个冷静下来的机会,如果冷静下来之后,发现确实是爱情,那么一年之约就只是一年之约;如果不是,那么这就可以成为彼此的一个台阶,从此相忘于江湖总好过平白又添一对痴男怨女。”

    “一年了,他没来,说明他也明白了我们之间只是一时的错觉,我刚好也不必烦恼如何去拒绝一个与我有过那么多过往和誓约的追求者痴心人,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所以碧白,”我转过身,抓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不用替我感到难过伤心,你的小姐啊,说白了其实也是个没心没肝的负心人呢。”

    我弯着眼睛轻笑出声。

    碧白眼底的情绪从惊涛骇浪渐渐变得平息,但她仍不甘心:“那豫王呢?小姐你又怎么会愿意嫁给他?这总不会是我又误会了罢!”

    “的确,如果我说我已经喜欢上了豫王,那一定是假话。”

    碧白眼中又燃起一点希望。

    “可我与他经历过的你都知道吗?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我们在危难时相依为命,也曾在生死面前让对方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比起阿糯,豫王给我的感觉要真实得多。他会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一力挽救整个柳府,使其免于毁灭,这不仅仅是恩情,也是让我看到我真正想要的爱情——不是每天都充斥着放肆的爱恨情仇荡气回肠,而是岁月静好的有所依靠细水长流。”

    “的确,我与他之间谈喜欢还太早,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形势比人强,多少女子是在成亲前连自己相公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就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比起她们,我已经幸运了太多,况且,你又如何知道豫王非吾良人呢?”

    “我也不过只是回到了我原先的命运轨迹上罢了,没有什么该委屈或是难过的。碧白,你明白吗?”

    碧白一脸懵懂,似乎被我的一席话彻底砸懵了,半晌,她低下头喏喏开口道:“可是......若你和阿糯都是错觉的话,我与阿愉......”

    “你们当然不一样!”

    碧白抬头看我。

    “你和小美是自然而然走到一起的,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互相吸引,然后经过时间的发酵,日久生情,彼此之间没有外物的影响,怎么会是错觉?”

    碧白沉默不言。她皱起眉好似认真思索了好一阵子,再度抬起眼来直视我,每一字每一句都郑而重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姐你说得是不是真的就是对的,不过我想我总会知道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虚等三年。”

    “但是我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在此时与我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些吗?还是......小姐心里有了怎样的盘算?关于我?”

    看着她蓦然冷下的脸,我不禁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只是做个铺垫就被她彻底看穿了,但也没法子,总是要说出来说明白的——

    “我已经跟娘亲商量过了,明日我出嫁时会将桃依当作大丫鬟带进王府去,你留在家里。”

    “为什么?!因为我和阿愉?你明知道我不可能......”

    我扬声打断她:“不可能什么?!碧白,清醒一点吧!柳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柳家了,豫王也不可能对我言听计从,只要你明天踏进了豫王府大门一步,你的命运就不在你我的手上了!你会变成豫王府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婢女,别说婚嫁,就连生死也只是居上位者的一句话,而我,根本没有权利也没有勇气去拒绝!”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我不忍继续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揭开摆在她面前,软下语气,柔声道:“再者若你跟我去了,你反而会成为我的弱点,后宅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斗争,我虽不愿趟这浑水,但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到时别人拿你来拿捏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倒不如你留在家里,待他来求亲时,娘亲自会除了你的奴籍放你们离去,也算是全了我一桩心愿。”

    “我这一生注定是要困在那四方的牢笼里了,但你们不一样,你须知道,你们的自由,不只是你们两个的,还有我的一份。”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通过这力度向她传递我的希冀我的向往。

    碧白脸上神色几度变化,有挣扎,有忿然,有哀伤,有苦痛,但最终还是通通归于平静。

    “......好,即便他到时不来,我也要寻他去要个说法。”

    “但你也要应我,无论何时,都不可委屈自己,你身后不止有柳家,还有我,有阿愉,有尘澄师兄尘峈师兄,还有风斛师叔师尊掌教师叔他们,还有整个青云宗!”

    我看着她满是倔强的脸,心软成一滩浆糊。

    “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一别,只愿你是山高水长,行云流水,只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