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煮酒
明月在天,永哥儿煽着火在梅园里教陆雪弃煮酒。
跳动的火光,壶里飘散出醇厚的酒香。永哥儿见陆雪弃来向自己学艺,非常高兴,谢天谢地,陆姑娘终于知道要讨好王爷了,于是把自己多年服侍齐恒的煮酒技艺倾囊而出,毫不保留。
永哥儿细心讲解,陆雪弃认真地学,此时闻见酒香,不由探过头去嗅着鼻子道,“是不是好了?”
说完伸手去拿壶盖儿,冬哥儿忙阻止道,“当心烫!”
还是阻止未及,陆雪弃被烫了一下,缩了手,冬哥儿忙紧张道,“陆姑娘!你没事吧!”
陆雪弃抚着手道,“没事没事,没烫着!”
冬哥儿道,“我若把你给烫着了,回头王爷非吃了我不可!”
陆雪弃遂嫣然笑了。静夜青烟,月色皎洁,陆雪弃笑得如一朵绽放的白梅花般,洁白无瑕,呵之即化。
冬哥儿抓抓头笑了,用布子端下酒来,放在小桌上,借火烤着手道,“让酒凉一凉,等所有配料的滋味都慢慢渗进去,揉在酒里,温温的时候才好喝。”
陆雪弃“嗯”了一声,拨了火道,“永哥儿,咱们王爷为何不喜欢谢家姑娘?”
冬哥儿道,“那些士族,委实也太欺人了。王爷在军中长大,与兄弟们厮混熟了,便也是军中习气,说话自称左一个爷,右一个爷,而不是本王,那些士族子们便看不上王爷,嫌王爷谈吐鲁,说王爷既是自称爷,还封王干什么?王爷年轻,血气盛,当面便与人发作,打架逞凶,遭了临安王爷呵斥,于是京中权贵皆斥王爷为武夫,哄笑一时。”
陆雪弃道,“这与谢家姑娘有何事?”
冬哥儿道,“你不知道,事情便赶巧了。那些士族女有一个次聚会,品评当世英豪,谢十六姑娘言临安王爷,磊落俊朗,如秋水白石,庭间玉树,说王家季轩公子,风姿皎皎,光华若云间月,说她自家五哥,字字珠玑,风采如浮光掠水,美不胜收,又说陆家叔夜公子,挺隽如凌秋翠竹,骨气高洁。于是便有席间人哄笑,说那你的未婚夫婿,英姿飒爽的平原王呢?那谢十六姑娘抚额叹气道,休言那武夫矣!于是又引起席间大笑,这段话不胫而走,一时大街小巷俱是添油加醋的风传,王爷心气高傲,如何受得了未婚妻这般讥笑,便郁郁记恨于心。”
陆雪弃于是笑。冬哥儿了酒,说道,“差不多可以喝了,陆姑娘尝尝。”
一盏淡酒,微微滚烫,飘着怡心醉人的香。陆雪弃轻抿了一口,惊叹道,“永哥儿好手艺,当真好喝极了!”
永哥儿自得地一笑,“不瞒姑娘说,王爷最爱喝我烫的酒了!姑娘细心将这手艺学了去,王爷定是更喜欢你!”
陆雪弃饮着酒不语。永哥儿在一旁絮语道,“依我看,王爷对姑娘当真动了真心了,姑娘要好好把握机会。那谢家女高贵,将来整个王府后院,是谢家的天下,到时候她们带来的陪嫁女,连带婆子丫鬟,都是谢家人,定会想法设法夺了姑娘你的宠爱,所以你讨好王爷得王爷的欢心最是要紧,千万别再三天两头惹王爷生气才是!”
陆雪弃聆听教诲,不言不语。永哥儿道,“我说的都是好话,姑娘你别听不进去!想咱们是什么交情,这一路行来,最是熟悉,更别说你还救过我们大家的命,我们这些个弟兄们全为姑娘担心着呢!眼看这京城日近了,您再与王爷别别扭扭,不讨得他欢喜,到时候岂不要被谢家女欺负死?”
陆雪弃笑言,“永哥儿你多虑了。”
永哥儿道,“这可不是多虑!姑娘你没啥名分,唯一指望的就是王爷宠爱,王爷又经常在外打仗,到时还不是可怜了你?”
陆雪弃淡淡道,“你们都知道,他又如何不知道。只是区区侍妾,又有什么可惜的。”
永哥儿一怔,却突感一阵悲凉,只安慰道,“姑娘莫瞎说,王爷不是那样的人,我从小跟随王爷,最是了解王爷,王爷重情义,看着脾气坏,却肯为底下人出头,不准人欺负。”
陆雪弃却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王爷的生母……”
永哥儿忙“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姑娘,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陆雪弃狐疑道,“怎么?”
永哥儿压低声音道,“王爷的生母,是个贱奴,被皇上一夜宠幸有了身孕,死的很有点蹊跷。王爷年幼,却好争勇,后得临安王爷收留,便养在贵妃娘娘名下,可谁都知道他不是贵妃娘娘亲生子,暗地里嘲笑他下贱胚子,凭着勇武封王,不过沐猴而冠,要不王爷哪来那么大火气,因着三言两语便与士族子出手打架,也实在是被嘲笑得狠了!这话姑娘千万别与王爷提,提一回王爷恼一回,姑娘可是差错不得的!”
陆雪弃道,“如此,多谢永哥儿提点。”
永哥儿道,“提点谈不上,只是京城之中是非多,姑娘孤身一人,再把王爷惹恼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冷哼,“这花前月下,燃薪煮酒,对坐谈心,你们当真是好大的兴致!”
永哥儿忙爬起来跪下,失色道,“王,王爷!”
齐恒瞥了眼小桌,快步走过来一脚将永哥儿踹翻在地上,喝骂道,“三更半夜,只当我睡熟了眼瞎了,是吧!”
永哥儿忙哀声申辩道,“王爷息怒,不是那么回事!是陆姑娘说要为王爷学煮酒,要小的教她!”
陆雪弃起身过去,弯腰将永哥儿扶起来,说道,“你先回去吧,没事了。”
永哥儿自是不敢,期期艾艾地望着齐恒。齐恒道,“还不滚!”永哥儿一溜烟跑掉了。
陆雪弃捧着杯酒,迎着月光笑语道,“你这不问青红皂白,又乱发什么脾气?”
齐恒怒犹未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找人煮什么酒!”
陆雪弃道,“初学手艺,总得背着王爷,要不然在王爷面前献丑,定惹得王爷嘲笑。”
齐恒“哼”一声,走过去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一把将壶中酒泼洒在地上,陆雪弃讶然道,“王爷!……”
齐恒横了她一眼,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道,“不是学煮酒吗,这学了一晚上了,爷检验一下是真学还是假学,你为爷煮壶酒来!”
因热酒洒地,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酒香,陆雪弃为难地咬了咬唇,低声道,“王爷,我刚学……”
齐恒见她露出怯意,心内便有几分痛快欢喜。再一想她这些时日定是在他面前装傻卖痴,当下冷笑着,气恨威逼,“学了一晚上就够了,还不快些煮来,若是敢故意煮的酸苦难喝来戏弄爷,当心爷就动板子,罚跪一晚上!”
陆雪弃捧着酒低下了头。齐恒丝毫不怜悯,生硬地划下道来,“若煮出了永哥儿的八分似,爷就饶你,若敢在我面前装傻充笨,那你给爷试试,京城里不是都说我宠你吗,看我不狠打你一次,让他们看看我有多宠你!”
陆雪弃没有说话,低头回到桌旁,面色无波有条不紊地配料,拨火,煮酒,那专注而淡然的表情,如同在月下磨刀,有一种旁若无人的萧肃味道。
齐恒本是想吓唬吓唬陆雪弃,逼出她那聪明剔透的底细,却不想把佳人惹生了气。
他寻人不见,见了那空荡荡的房子,只当她走了离开了,天知道他心有多心痛恐惧,闯进梅园的时候见她与永哥儿在煮酒,虽是松了口气,却是转忧成怒,那股子邪火便出在了永哥儿身上。可是一听说是为了他才学煮酒的,齐恒便如同气鼓鼓的被人轻轻挠了一下,气陡然消了,还有点喜滋滋的,只是故意板着脸想借这由头整治整治她,却不想过犹不及,话说得狠了,下不来台了。
于是便僵持着,她低头煮酒,他闷声等着。
看她的姿态程序,倒是娴熟,一丝不苟毫无差错,齐恒不禁有点走神,嗯,他的雪奴儿果真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的,只看了一次,便这般到位。
酒“嘶嘶”地响了,红彤的火光映着陆雪弃的脸,她穿着件月牙白的锦袍子,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
陆雪弃端下壶放在桌上凉着,齐恒等了半晌,想和她找句话说。
“多久便能喝了?”
陆雪弃垂眸道,“王爷稍等,夜深风冷,不会劳王爷久候。”
齐恒咳了一声,轻声责备道,“知道夜深风冷,怎么想起半夜学煮酒来了,要学也在屋里啊,跑到这大月亮地里胡作么?”
陆雪弃更深地低下了头,算是听训了。齐恒遂缓声道,“骂你几句还不乐意了,过来。”
陆雪弃却没有过去,而是为齐恒斟了杯酒,双手呈上去。齐恒接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便认定陆雪弃煮的应该很可口。
于是他很放心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噗”地一声吐出来,一股酸涩苦辣如火烧般直冲在喉,齐恒跳起来叫道,“你这什么味道!”
陆雪弃一下子笑出了声,笑弯了腰。
齐恒怒道,“陆雪弃!”
陆雪弃笑未敛,仰着脸道,“王爷打我吧。”
齐恒道,“你以为我不敢!”说完便冲上去捉,陆雪弃便躲,逃进梅花里,被齐恒扭在怀里,花影摇碎月光。
他们到京城的时候,是冬月二十,年将至,天飘起了细细的雪雨,有些冷。
那是陆雪弃来葵水的第二天,虽是疼痛稍缓,但也是面色煞白,有气无力。
而他们尚未进城,在离京三十里的地方,却是冠盖如云,观者云集。
齐恒皱了皱眉,这阵势,比他们打胜仗回来还要兴师动众。
可他马上发现不对劲了,迎接他们的都是士族子,香车宝马,盛装美女,有俊美的娈童扶箫,娇柔的婢女抚琴,一队队,一行行,甚至有剑舞的清丽美人,衣袂飘飘。
伴随着持伞的,牵马的,斟酒的,倒茶的,捧棋的,簪花的,纵横调笑,歌舞喧哗,竟是富贵风月场极尽奢靡的聚会,纸醉金迷。
齐恒反感地眯了眯眼睛,一个傅粉簪花的年轻贵族上前笑声道,“得知平原王爷得了一名异域美人,一路日夜宠爱,我等心急,恭候在此,还请王爷牵出美人来,速叫我等品鉴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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