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狭路
那年轻的贵族,正是谢家嫡子谢六郎谢星河,齐恒环顾了下场子,却见韦、颜、杜、高、王、谢之家的浪荡子汇聚一堂,应有尽有,不由冷下脸,斜睨谢星河一眼,冷哼道,“我的美人,凭什么与你品鉴!”
一旁斜倚在车舆上的庾三郎庾显,刚张了嘴吃下一美貌婢女喂下的葡萄,听齐恒这样说,便高声笑道,“平原王爷何故这般小家子气,难道是你那视为宝贝的婢子生得甚是丑陋,见不得人吗?”
众人遂前仰后合地大笑,七嘴八舌地高声谈论。
“东夏女人彪悍,力大如牛,王爷果然口味独特!”
“你不能这样说,东夏女舞刀动枪,正与王爷志趣相投,珠联璧合!”
“想不到王爷喜欢舞刀弄枪腰腿壮的壮健仆婢,早知道将我家使的丫头赠与王爷,何必王爷千里迢迢寻东夏女!反叫人笑话我大周没女人了!”
“王爷何等尊贵,意气风发,万紫千红还不是任其采摘,只是王爷怕我周女温柔,不尚勇武!”
“那东夏女犷,棋逢对手,只是王爷虽勇武,尚能一展神威否?”
此语一出,又是一阵前仰后合的哄堂大笑。不但那些士族子笑,连同旁边侍候的男男女女也低头掩嘴而笑。
齐恒握紧了拳,手上青筋暴起,一张俊脸因忍怒而涨得通红。一护卫忙上前对齐恒道,“临安王爷吩咐不得多事,王爷休与他们纠缠,速进京见过皇上和临安王爷吧!”
齐恒按捺住火气,咬牙切齿地怒笑道,“诸位让开,小王无暇耽搁,这就进城见过父皇!”
庾显正抱着美人调戏亲嘴,听得齐恒这话,不由笑道,“王爷公干,我等哪敢耽搁,只是王爷进面圣,留下那美人便可,纵是丑陋难言,也让我等开开眼!”
齐恒怒道,“你等休欺人太甚!”
众人便笑了,庾显道,“平原王爷这是舍不得美人了?来啊,领出人来,给王爷随便挑选,以作交换!”
他这一声令下,竟是鱼贯而出二三十个结实肥胖面目丑陋的婢子,那些人行礼见过齐恒,又惹得众人一阵声可震天的哄然大笑。
齐恒的面目有些狰狞扭曲了,当下杀气外露,喝令道,“来人啊,有狗挡道,给我冲杀过去!”
他虽是如此喝令,仆从护卫却不敢妄动,他们自是知道,这些人的背后,哪家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齐恒却是回首怒道,“还不动手,都给我怕什么!不去清路,难道要我堂堂王爷出使归来,给人让路不成!我丢得起这个脸,我大周丢不起!还不动,哪个再敢拦路,主子给我端一边去,婢仆给我杀无赦!”
他这一番话,言辞凛冽,杀气腾腾,一时众人静了,面面相觑。
齐恒的护卫持刀按剑上前几步,那些肥胖丑陋的婢子忙吓得作鸟兽散,一个呆笨反应慢的,顿时做了刀下之鬼。
一见血,一出人命,顿时尖叫声四起,一两个离得近的柔弱婢子,马上晕了过去!
庾显甩了身上婢子站起来,冷声道,“平原王爷威风啊!”
齐恒道,“哪有你庾三郎威风,天子使臣王爷车驾,也敢拦截戏弄!”
庾显冷冷一笑,“这就是王爷无知了,我等听闻王爷归来,出京三十里盛情迎接,怎会是拦截戏弄呢!”
齐恒道,“小王不敢承庾三郎如此盛情,还请让开车舆,让小王过去,别逼小王出此下策,刀剑相向!”
庾显道,“王爷风骨倨傲,何忍辜负天下名士风流。区区一婢,也如此吝惜,甚至与我等杀人见血,大动干戈,岂是我大周王爷所为,王爷如此,便不怕陛下和临安王爷斥责?”
这时一个清越温润的声音道,“王爷,诸位既要见我,便让他们见一见吧,正好我心有疑惑,还要请教诸位。”
齐恒见车帘微晃,一只纤纤素手便欲挑帘而起,不由出声喝道,“雪奴儿!这没你的事,好好呆着!”
素手定住,缩了回去,车帘复又平静。
整个郊外大路上,众多男女,也瞬间没有了声息。
车里那声音,清刚若天籁,空静如水音,直仿若如洗碧空,柔光万丈,让人心神一摄,而想见其风采。
又见一只纤纤素手,色如冰雪,便忽而让人心思摇曳,只觉得轿帘之后,该是位绝代佳人。
那群士族浪荡子,便突然哑口无声,直盯着轿子,眼中已现惊艳之色。
谢星河忙接口道,“不知姑娘有何疑惑?”
陆雪弃道,“听闻我大周文采风流,名士放任不羁而自有风骨,可是当真?”
谢星河道,“这个自然!”
陆雪弃隔帘道,“听闻我士族子,明珠玉珰,骨骼清奇,文采斐然光耀星汉,可是当真?”
谢星河回视他身后的士族子,没说话。庾显柔声道,“听美人此问,似是不信?明月照积雪,池塘生春草,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这皆是我士族子传唱天下的诗赋,美人竟不曾闻识?”
陆雪弃轻声道,“公子所举,已流传近百年了,乡野之人也难免用此来附庸风雅。奴婢只是对今日所见,心生疑惑罢了。”
颜家四郎颜子贤接声道,“美人因何疑惑?”
陆雪弃道,“我为何不曾见传闻中士族公子的卓然风采,却见诸位如市井无赖,言语低俗,只哗众取宠讥人所爱呢?”
她的声音低回而轻叹,竟让众人一时哑口而无言。陆雪弃缓声道,“诸位郊野聚会,自当极尽风雅,虽说十名美婢换一匹骏马,在诸位眼中死几个人算不得什么,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还烦请诸位让一让路,何苦让脏污血迹扰人清欢?”
众人皆看向庾显,庾显半敛了眸子,沉不语。他用一种非常险恶非常纳闷的神态看了一眼齐恒,然后面上堆笑道,“美人露出一面,我等便让。”
陆雪弃叹息道,“我家王爷吩咐,我自不敢违拗,公子所言,恕奴婢不能从命。”
庾显的脸色顿时很难看,他“哦”了一声,目光落到齐恒脸上,“王爷想动武,就确定一定能赢?”
齐恒道,“我走我路,庾三郎凭何不让?”
庾显面露寒光,指着地上的一团血污,一字一顿道,“凭你,杀我奴婢。”
齐恒道,“挡道的奴婢,我便杀了,怎么着?”说着示意护卫道,“给我继续清道!”
齐恒的护卫上前一步,“刷刷刷”从众士族子身后,闪出数十位仗剑锦衣的家卫来,双方一下子剑拔弩张!
这时不远处驰来数骑,翩翩而至,为首的一袭白袍,翻身下马,远远的道,“临安王爷久候阿恒不至,令我等来接,不想竟是与诸家公子路逢聊天了!”
齐恒忙上前施礼道,“陆二哥安好!”
陆定然风神静朗,清俊含笑,扶起齐恒道,“阿恒如今封王了,切莫行此大礼,此行不辱使命,一路辛苦了。”
齐恒道,“我三哥箭伤可好了?”
陆定然道,“临安王爷无恙。”
这时陆家一个小分支的嫡子,硬着头皮上前,向陆定然行礼道,“二哥。”
陆定然淡淡瞟了他一眼,“子勋也在。”
那陆子勋对陆定然甚是畏惧,应了一声,唯唯诺诺地跟到陆定然的身后去,陆定然儒雅含笑,环视了下众人,众人纷纷和他打招呼。
陆定然还了礼,笑语道,“诸家公子玩吧,在下还要回去向临安王爷复命,不能久陪,失敬了。”说完他翻身上马,回头对齐恒道,“阿恒也先别叙旧了,临安王爷当真等急了。走吧!”
齐恒忙上马跟了去,陆定然静静地回头盯着挡路的车驾,那些士族公子哥再不敢吭一句,乖乖地让出路来。
齐恒与陆定然并肩骑马,谈笑着,一路进入京城。在平原王府门前,陆定然笑睨了一眼身后的马车,言笑道,“为了她都不惜与士族子翻脸动刀,阿恒是想金屋藏娇,谁都不许看的?”
齐恒笑得有几分羞赧,“陆二哥说笑了。”
陆定然道,“我先回去了,你换件衣服,快些安顿好了,进去见过陛下和临安王爷!”
齐恒应是,陆定然策马而去。
平原王府大门洞开,管家仆役俱在门前迎候。齐恒挥挥手让众人起身,然后器宇轩昂地将陆雪弃横抱起,大步流星进了府门。
刘管家波澜不惊地跟在齐恒身后,有条不紊地道,“王爷一路风尘,热汤备好了,王爷是先沐浴,还是先事休息?”
齐恒道,“先沐浴更衣,一会儿还要进去。”
刘管家道,“将陆姑娘安置在哪儿?”
齐恒顿了一下,继续大步向前走去,“先安置在房,派人好好侍候着!对了,先让人煮一大碗姜糖水,然后让人抓了药来,永哥儿那儿有方子!我不在家,一律不准任何人见陆姑娘,知道了没?”
齐恒最后一句话是回过头特意去对刘管家说的,叮嘱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刘管家一一应了,齐恒穿过大厅直往房去,对刘管家道,“下去准备吧,为我沏壶茶来,送些点心到房去!”
齐恒抱着陆雪弃钻进房,瞧着没人,在椅子上一坐下,便急地低头亲吻。他搓着陆雪弃的手道,“冷不冷,我让人再加个暖炉,嗯?”
外面的细雪已停,天依旧沉沉的,有些冷。陆雪弃微笑道,“不用了,屋里太暖,若是出去,反容易病。”
齐恒捏着她的小脸道,“谁准你出去,就乖乖给我在房里养着,实在闷了,后园可以转一转,对了,家里颇有几树梅花,皆是三哥挑选的稀罕品种,等我回来了陪着你看!”
陆雪弃只笑不语。她的脸还是有些苍白,唇也只是淡淡的粉红,反衬得一双眸子越发墨玉秋水般清亮。齐恒心中爱极,俯首使劲地亲了亲,捏着她的脸道,“跟你说了不准说话不准动,就在车里装死人装哑巴,怎么还是不听话,暂且先饶了你,看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
陆雪弃缩了缩头,“王爷饶命!”
齐恒便笑了。他特别喜欢陆雪弃装可怜装害怕求饶的样子,想着他温顺糯软地随他欺负,即便是假的,也很让他心花怒放。何况今天陆雪弃当众说,我们家王爷吩咐,自是不敢违拗,他一想起这话来,便开怀地想笑。
这丫头在路上不肯屈就,跟他闹子存心气他,可那都是两个人私密无间时的小情趣,当不得真,不让人生厌,反更觉她妩媚可爱,如今一到京城,知道为他是尊,依靠听从他了吧?
他就知道他的雪奴儿冰雪聪明,小事情任,大事情一向拎得清,最是个贴心可人的。齐恒这般想着,便将怀里的人用力地抱了抱,啄了口她的唇瓣!
刘管家亲自送茶和点心来。齐恒道,“姜糖水呢,快些送来!”
看了眼陆雪弃那投怀送抱的样儿,刘管家只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齐恒拿了点心过来,端了热茶给陆雪弃道,“你先喝口水,然后尝尝王府里的点心,比起外面那些东西,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陆雪弃淡笑着喝了一口,齐恒喂完了水,便贴上脸,亲她。
有小丫鬟送了姜糖水来。齐恒看着她喝了,恋恋不舍地拢着她,柔声道,“我沐浴更衣进去,你等着我回来,嗯?”
陆雪弃应了,齐恒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匆匆出去了。陆雪弃偎着窗,望着齐恒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落雪即化、湿漉漉的青石路上。
齐恒进了御房,规规矩矩地给安兴帝叩首行礼,又向一旁坐着的临安王齐渊施礼问安。
他一进去,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安兴帝令他起来,却并不赐坐,齐恒只好低头在下首站着。
安兴帝道,“以你所见,夏王意下如何?”
齐恒道,“三哥所料不错,剿灭了大祭司,东夏一统,夏王大权在握,势必西侵,如今与我大周谈和,不过是欲清除余孽休养生息,夏王灭我之心,已昭然若揭。”
这是预料之中事,这趟差无功无过,无需谈判技巧,只是走个过场,所以才让了齐恒去。安兴帝听了,“哼”了一声,却突然话音一转,“听说你带了个东夏女人回来?”
齐恒躬身道,“父皇,雪奴儿是周人。”
安兴帝面色一沉,冷然道,“不管周人夏人,你好自为之,不准放肆,宠婢灭妻!”
“父皇……”齐恒唤了一声,终究没敢顶撞,可也没应。
安兴帝道,“区区婢子,闹得满城风雨,还要劳朕亲自赐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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