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初尝人事
清明时节,阴雨来得犹为突然。入夜,宫阁万籁俱寂,唯闻雨打房檐、风过竹梢之声,又逢暮春,百花落去,因而燕宫略有几分寂寥空落之感。滴水的翠竹之下,轩窗半掩,凉风悄然入殿,拂得帷帘轻扬,许是今日立于城楼被凉风给吹着了,用罢晚膳之后葭儿便觉头脑昏沉,四肢乏力,暗料许是微染风寒,单命弄棋熬了一碗姜汤喝罢,便卧榻沉沉睡去。直至夜半时分,风雨骤急,淅沥不断,忽然传来几声闷雷,于此雨夜犹叫人心中一惊,熟睡的葭儿猛然惊醒,面色煞白,虚汗不止,又瞧暖阁黢黑闻不得半点人声,心中甚慌,不禁连呼弄棋斯琴两人之名,少顷,阁下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只见弄棋身着薄衫肩披外衣打着烛火疾步行了过来,待上前,方将所执烛台搁置于案,随后伸手去撩帷帐,葭儿见有人前来那紧悬的心方才沉了半分,便紧握住弄棋手臂,连连细声念道:
“弄棋姐姐,我怕······”
“姑娘莫慌,不过只是雷声而已······”弄棋反握住她的手,轻声慰道,却见她形容憔悴,面颊之上犹有虚汗,只料是方才被雷声所惊而致,方起身于案前倒了碗茶递与她,待她接过饮下后,又陪她低声小聊了一番,直至瞧她忘却心中所惧,重来倦意,才又伺候她睡下。将一切打理完罢,仍是放心不下,方留了烛灯于此,独自折身往外行去,于直通寝阁的内室榻上歇下。
暖阁之外,雨雾之气渐生,幽廊空无一人,夜雨不止,淋落于房梁砖瓦之上,淅沥于竹梢草丛之间,叫人听之犹感寒彻凄惶。唯见阁内一豆烛火幽闪,廊檐之下,慕容昌胤手握宝剑静坐于此,独自守护着这寂寞空庭。次日,细雨依旧,滴答于房檐,起早的弄棋开了阁门,便瞧见了那静守于外的少年,他本坐卧在地,闭目浅眠,许是闻见了开门之声才猛然惊醒且于地上站起。
“这西暖阁乃大王赐给葭儿姑娘之处,理应不得让外男踏进一步,但慕容公子乃是奉大王之命守候于此,每每于夜中便蹲坐于廊檐之下也是不好,遂命人将阁后的小轩拾掇了出来,待大王归来之前还得委屈公子先去小住一番了。”唯听弄棋望着他道。
闻得此话,慕容昌胤神色如常,星目剑眉间满是明晃淡然之色,方抬声问道:“此乃你之意,还是姑娘之意?”
“葭儿姑娘尚不谙世事,哪里会留心这等琐碎,纵使她心细有所留意,却也终是不知该如何安置公子为妥,遂方才所言,皆是奴婢之意。”
王孙贵族皆去,这皇城燕都便清寂了些许,燕宫之中,因新人入宫,事事新鲜,难免会于各处赏玩,则相对热闹喧哗些。那段时日,虽繁花落尽,无园子可赏,奈何那水榭轩亭之处,却正是清幽雅致之时,恰供妃子宫人们耍玩,那水榭周遭,丛生着百年古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行于其间,纵使外头骄阳似火,亦不见一光一影,不感暑热便罢,若数人前来久坐于此,便是犹感浑身津冷;若是一人于午后前来,见得此地宁寂,唯有水声潺潺,数鸟幽鸣,不禁顿生凄惶悄然之感。然那些个刚入宫的嫔妃正值妙龄,未经人事,尚且乃是一副不知忧愁为何绪之状,初入宫中,又恰逢大王不在宫内,无人可侍,终日安闲,每每正午听罢丽妃所教授的宫规礼仪归来,别无他事,便三五成群相邀于水榭轩亭之中,或弄水赏鱼,或抱团追逐嬉戏,抑或静坐闲聊······皆笑声爽朗,欢乐无拘,怡然自得,未有半分愁伤之感。那个时候,春已去,夏日至,毒日酷暑叫人日夜安睡不稳,青春之人,精力充沛,自是不愿于那闺阁之中常闭,便每日都以丽妃娘娘要宫中训话为由瞒住宫中管事的嬷嬷,自个儿则单带着贴身丫头偷溜至着水榭之中,于众位姐妹一同戏耍,至黄昏日落时才归,如此,一来,顺了她们那未泯的玩性;二来,则暂避了暑热之气。
一日,身子未愈的葭儿因不堪炎热之气,方着了素色披风来到此处,穿过香径小道,下了青石阶,临近水榭回廊便闻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于此幽静之处显得犹为突兀。她入廊缓行,绕了几回之后,方瞧见那滴翠亭中有四五个少女正于其间逐闹耍玩,她们皆正值青春,身量纤瘦,着粉衫绿衣,一副欢脱无忧之状,恰似她当年的模样。
“姐姐可知······她们乃何人?”葭儿不禁细声问伴于身侧的弄棋道。
“皆是前些时日选秀进宫的嫔妃,因大王出宫,未得一一召见,她们无事可做便终日相邀于宫中各处耍玩。”
“她们······便都是选来给仪止哥哥做妃子的·······”
瞧着那些个年轻俏丽的容颜,葭儿如此喃声道,虽觉她们犹似自个儿当年,但也未曾在意,却见其耍的正欢不好搅扰,意想离去,又念毒日底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岂有不曾赏玩便原路返回之理?遂于心下暗思片刻,一双杏眸不禁左右望之,见那亭子前方水域甚阔,石板遍布,恰也是赏景乘凉之处,便想于廊中无声绕行而过,直奔亭子之前,如此也可互不相扰。正欲如此,奈何她带着斯琴弄棋等人低头行于轩亭后廊之时,一个原是玩的正欢的小妃子却突然转过身来,瞧着这默声行于后廊的三人,惊呼一声,便好奇问道:
“你是谁啊?”
听此问,葭儿扭头,只见方才那些耍玩的小女子此刻皆正饶有兴趣的盯着自个儿,而那为首之人,此刻更是用手指之,俏美的脸蛋儿带着些许高傲之色。从前高越庇护周全,让她虽无名无分但阖宫之人皆知她名讳,见面说话也皆敬让三分,因而致她进宫已久却未经人事,现下突如其来之况竟让她一时略有些局促无措,见她怔望不答,那等候已久的小女子渐失耐心,方又出声问道:
“你可也是新选进宫的妃子?”
“这是宫中的葭儿姑娘。”立于一侧的弄棋抢声应道。
“葭儿姑娘·····”唯听那灵巧的小女子喃声念,稍作沉思,而后又问道:“不曾听过,但我瞧你头戴珠翠步摇衣着华丽,且身侧有婢女跟随,未曾想过你竟不是个妃子,莫非是公侯小姐进宫来玩儿的?”
女子问候地漫不经心,眉宇话语间却暗含挑衅敌对之意。觉此况,立于一侧的斯琴挺胸迎上前去,抬声对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宣声道:“她是何人与你们什么相干?众位刚入宫宫规礼仪尚且不知,更是不懂得眉高眉低,往后若是于此间住得久了,自然知道·····”训言到此,斯琴故作停顿,一把将葭儿拉于前头,方又继声道:“她乃当今大王心尖儿上的人。”
言罢,斯琴弄棋二人便搀着尚未回过神的葭儿穿过回廊,远离了这是非之地,独留下那些个挑事的小女子面面相觑。那夜,阖宫宁寂,月华如练,南墙脚下竹影斑驳;因白日余热未退,暖阁便开了轩窗,任夜风悄然入内,拂起帷幔轻扬;玉漏声声,红绡帐下,葭儿静卧无眠,只想着今日于水榭之中那小女子所言之话,那话虽过于轻狂傲慢了些,可她于夜下细思,方觉字字在理。从前,她只当她与仪止哥哥心意相通,纵使不要妃后之位,两人只郎情妾意亦可相伴终老,但经今日之事,心中方才渐明:仪止哥哥终究不只属她一人,他身居至高之位,是燕国天下之人的王,是阖宫之人之主,更是后宫诸位女子之夫,重楼宫阙,等级枷锁,皆深严不可逾,她若不居妃后之位,无名无分,纵使得他所爱,亦落宫中人口舌之嫌,让此情不可长久;可······若她封了妃,便也就沦为那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每日需恪守宫规等级之矩,与众位女子一般见了他需得敬身叩拜尊称他为王,如此虽应了宫规,可到底也是缺了初识之时两人以平民之身相伴于深山之中的纯真与无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