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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君生我未生(11)

      那一晚,我是霸王,她是虞姬,台下的听众,无论是丹青的朋友,还是觊觎丹青美色的川岛旬,都融入到这戏文的悲欢离合之中。

    只是在戏文的最后,“虞姬”拿起“项羽”的剑,没有抹向自己的脖子,而是敏捷的跳到台下,长剑直刺川岛旬的心脏。

    “笙白!不要!”

    那一瞬间,我便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什么,使出全身的力气呼唤他,希望他能动摇玉石俱焚的决心。

    可是已经太晚太晚了!

    鲜血染红了他军绿色的军装,那个罪恶的生命爆发出一声凄厉震愤的惨叫声,四座观众发出开始惊慌的躁动,一呼一吸的功夫,川岛旬的护卫便气势汹汹而来,对着穆笙白疯狂的扫射。

    枪子没入他淡薄的身体,华美的戏服上氤氲出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宛若一朵朵盛开的红莲,震天的枪声中,他忽然苍凉的大笑。转头对我说道:“只盼来生……”

    他的声音孱弱而深情,回荡在我耳边,若幻境也若梦魇,在我的情绪濒临崩溃的那一刹那,我忽然听到一声镜子碎裂的尖锐声响。

    眼前华美而又血腥的景色离奇的震颤,转眼便若幻影般烟消云散,再睁眼时,我发现我竟然躺在我自己的床上。枕侧湿凉,不知在这长长的梦里,我究竟流了多少眼泪。

    难道这就是一场梦?我怅然若失的从床上坐起,满脑子都是笙白最后的样子。我没想到,他竟爱丹青爱到这般地步,竟真如他所说的,爱到愿意把命都给他……

    床边探过来一张布满泪痕的苍老脸颊,她颤抖着说道:“丹青姨,少班主的镜子,碎了……”

    镜子碎了?!我猛然间响起梦境的最后,那镜子碎裂的尖锐声响,一阵不好的预感在我的心头蔓延,我跌跌撞撞的跑到太婆的房间,只见那古色古香的木地板上铺着一地狼藉的黄纸,原本摆放在梳妆台上的铜镜碎成了两半,黄铜的尸体凄凉的躺在地上。

    你根本就无法体会我那一刻的绝望,你不明白那个镜子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这是我与穆笙白联系的唯一的媒介,镜子碎了……我就再也回不到丹青的时代,和他再续前缘了!

    铜镜的旁边站着一个脸色蜡黄的道士,他手执浮尘,阖着眼,龟裂的唇翕动着。

    我疯狂的扯他的衣袍,咆哮道:“你这个神棍!把我的笙白还给我!把笙白还给我!”

    道士形容大骇,我的母亲慌忙上前,一把将情绪失控的我拉开:“雨兰,这个镜子是凶物,它上面附着厉鬼,你这几天中邪说胡话就是被这厉鬼蛊惑了!打碎它才是正道,你何苦执迷不悟!”

    “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他不是厉鬼,而是大英雄,铁骨铮铮的男儿!我爱他!他是前世今生我唯一爱过的男人!真正执迷不悟,棒打鸳鸯的是您!”

    说到这,佟雨兰的目光忽然变得悲悯而温柔,她看着那碎成两半的铜镜,又看了看房间的表,叹了一口气:“小雨,接下来的事情,你大概明白了吧。”

    “你为了这事跟你的家人闹翻了?他们忌讳这是凶宅都搬出去了,而你……却依旧固执的守在这个房子里,等着你的穆笙白回来,可是自从镜子碎了之后,你大概就没有再见过他吧。”

    我抚摸着光滑的铜镜,哀叹佟雨兰讲了一个晚上的凄美故事。只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面铜镜,徒惹两世相思,是劫是缘,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能够明白。

    “这段时间,我寻了好多掌握修镜之术的民间艺人,可是他们都说这面镜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修补不好了。小雨,你不是可以通灵吗?或许,你能有什么办法让我再见到笙白。”

    佟雨兰的眼中泪光涟涟,那张略带些英气的古典面庞更显得楚楚可怜。

    我无奈的看着她,宋灵或许可以帮帮她,可是我刚和他撕破脸又舔着脸去求他,这样真的好吗?

    “小雨,你倒是说话呀,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在后院看过一个花旦扮相的鬼影吗?或许,你还是可以看到笙白的!”

    就算我看到了又怎么样呢?你和他不终究还是阴阳两隔吗?就这样凭着一点点“他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慰藉来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我望着佟雨兰那双汪汪美目,低声喟叹,“对不起,阿兰,我只是浅层通灵,这一次,我大概是帮不了你了。”

    她眼中的光芒忽然熄灭,宛若被风吹灭的蜡烛,我看她这个样子,终究还是吞吞吐吐的说出了那句话:“不过,阿兰,我认识这么一个人,可能能够帮助你……但是……但是,我和他关系不太好……嗯,你还是自己去找他吧。”

    我刚说完这句话,雨兰房间的大门便轰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气势汹汹的闯入了房间。

    我吓了一跳,刚想抄起手边的椅子向那身影砸去,却听到一声熟悉的暴喝,“齐小雨,你想造反呀!”

    我去!是宋灵?!灵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写满了烦躁和不悦,我手一抖,椅子哐当一声从我手上脱落,不慎砸到灵的脚上。

    “齐小雨,你变态呀!是不是故意报仇呀?!”

    灵疼的脸色都变了,他大概是顾及到有美女(佟雨兰)在旁边,举止还算正常。要赶在平时,以他那个娇气的性格,早就扳着自己的大脚,大吼大叫了。

    “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你有受迫害妄想症吧你,怎么整天琢磨着别人要找你报仇?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平时坏事做多了,良心不安呢!”我一想到昨天晚上灵对我的态度,就蹭蹭的冒火,张口就是一顿讽刺。

    “你……”灵紧咬着牙,一副马上就要气到爆炸的模样。

    我还不解气,及时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哦,对了?你大早晨的不好好待在你的藏帅阁,偷偷摸摸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这院子的大门可是锁的好好的,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灵的脸瞬间红了,像是被戳中软肋那般,一瞬间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浅笑着对灵说道:“你好,我是小雨的发小阿兰,你是小雨的男朋友吧?快……过来坐吧,其实小雨这个人很好的,就是有时候脾气有些不好。”

    什么?男朋友?!我选男人的眼光有可能那么差吗?哪个女孩会这么想不开,和灵这样的人在一起?这是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个了祖宗?

    不料,灵并未做多余的解释,他冰蓝色的眸子在凝视佟雨兰的那一刻开始变得深邃异常。

    他沉声说道:“我可以帮你。”

    “什么?”

    “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再和穆笙白见一面。彻底超度他依附在镜子中的魂灵。”

    “他还存在?太好了……太好了。”佟雨兰的眼眸里泪花翻涌,一抹凄凉的笑容绽放在她惨白的脸上。

    “是的,不过……他快消失了。他只是一直放心不下丹青,他去世后,丹青就一直变得郁郁寡欢的,他便想留在人世间陪他,久而久之,灵魂便被禁锢在这镜子中,再也走不出来了。其实,留在不该留的地方,他也很痛苦的,所以……你去解脱他吧,不要为了心中对他的爱与眷恋而不放他走,这样对他不公平。”

    佟雨兰一边哭着,一边点头。灵紧抿着唇,五指间光芒闪动,在他灵力的包裹下,那面碎掉的铜镜陡然散发出斑斓的色彩。

    我被刺的紧闭上双眼,待眼睛再度睁开时,我发现我和灵坐在一个巨大戏台的下面。

    戏台之上,是一个穿着明黄戏服的花旦,挥舞着手中的剑,戏文若水,从她清冽尖细的嗓子里流淌出来。

    他的扮相是极美的,只是戏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为他的美平添了几分恐怖。

    “哇,原来这就是穆笙白呀,长得真的是超凡脱俗呀!”

    我不由得赞叹,目光呆愣愣的停留在他的身上。

    “切,花痴。”灵低声嘲笑了我一句,但他似乎好像对什么有所顾忌,便生生的将他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佟雨兰缓缓的走向穆笙白,轻声唤她:“笙白,是我,我回来了……”

    咿咿呀呀的戏文声陡然一停,穆笙白缓缓地转身,望向他,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汩汩流出,花了他满脸的油彩胭脂。

    他一把将她抱住,“丹青,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不开心?之前的你那么爱笑,可是我走后,就再也没有见你笑过。我在这戏台上,终日都能听见你的哭声。”

    “笙白,我现在很好。我决定不再悲伤了,你放心吧……放心去吧。”

    佟雨兰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呢喃,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酸楚。

    “真的吗?丹青可不许骗师傅。”

    “丹青……从不说谎的,但是我也想师傅答应我一件事情。”

    穆笙白笑了,浓妆也掩饰不住他眉宇间散发出的溺宠气息,他说:“只要能让丹青开心,别说一件事,就算是十件事,师傅也答应!”

    “那……在你走之前,再陪我唱一出《霸王别姬》吧。”

    “好,丹青唱霸王,我唱虞姬。唱完之后,忘了我……”

    笙白捏了一下雨兰的脸,将那柄染血的剑轻轻放在佟雨兰的手心。

    戏文若水,从他的嗓子中缓缓流淌:“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那一场他和她的落幕曲,我和笙白终究还是没有听完。戏腔本就悲凉,那唱戏的人的故事更加催泪。

    我和灵都是有些感性的人,生离死别的场面,终究还是看不下去。

    我们早早的从幻境之中出来,回到佟家的旧宅院里。

    “好不容易,阿兰才遇到这样喜欢的一个人,可惜呀……”我看着空空的宅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说,她会不会像她的太婆一样,沉浸在对穆笙白的情感中,一辈子也出不来。”

    灵优雅的捻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执念,可以穿越前世的羁绊,指引这辈子的他找到她。”

    “啊?你是说,穆笙白也有转世?他的转世会和佟雨兰在这辈子修成正果?”

    灵的唇角弯起一丝玄妙的笑容,“算你这个朋友好运,遇到了我,我不介意这辈子让他们早相遇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响亮的敲门声传到我的耳边,灵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扬声道了句请进,只见那扇古旧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俊美青年,略带些疑惑的向我和灵浅浅一笑。

    “请问这是棠梨班旧址吗?”

    “是的,请问你是?”虽然我只是在方才的幻境之中匆匆看了一眼画着浓妆的穆笙白,但是我还是能肯定,这个青年的眸子和穆笙白的一模一样,而且他方才提到了棠梨班,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哦,你好,我叫穆音,是霜雪晚报的记者,准备写一篇关于这个戏班的旧主——爱国名伶穆笙白的传记。请问关于穆笙白先生,您知道些什么吗?”

    “我……”

    我刚欲说些什么,却只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金属撞地的巨响,我仓皇回头,只见阿兰倚着门框站着,一脸惊愕的看着院中站着的白衣青年。铜镜,再一次碎在了她面前,可是这一次,她却似乎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