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叵测
听见行礼的声音,坐在院子西北角对月小酌的几人,纷纷站起身来。
曹东亭和孟益迎在前头,两个女子很自觉的走到丈夫身后。周围侍候着七八个奴婢。
祁霖玉走在前,待来到台阶时,微微侧身伸出一条胳膊,沈雀欢自然而然的搭了上去,眉眼一弯,目光在空中温和的碰了碰。
再看迎上来的几个人,面色都有掩饰不住的惊异。
这些日子,沈雀欢对这样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也没打算装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毕竟,眼前二人对她都是知根知底的。
众人微笑寒暄,从前最不善言谈的曹东亭,反倒成了缓和气氛的那一个,先是将祁霖玉揶揄了一番,又很是郑重的朝二人拱手道贺。
沈雀欢也不扭捏,微笑着福礼,身子转向曹东亭夫人的方向,微微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到的竟然是莲二当家,叶小莲。
叶小莲穿着绯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着妇人圆髻,秀丽的五官在院灯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美。她眼底含笑的上前一步,“王妃,许久不见。”
原来,曹东亭竟然娶了叶小莲,她记得祁霖玉同她说过,当年是他和曹东亭一起接受师命去营救叶家人,叶小莲一直喜欢的是谁曹东亭未必不知,三通城一事后,曹东亭还愿意将她娶做良人,可见曹东亭并非对叶小莲无心,只是叶小莲若是真心相付还好,若只为了给叶家平反,她的存在会不会让曹东亭对王爷心存罅隙呢?
沈雀欢客气的回礼:“别来无恙。”
孟益在一旁站了半晌,此时也放下姿态给祁霖玉和沈雀欢行礼,“孟益见过兄嫂。”眼角眉梢郑重又恭敬。
若不是他之前锋芒毕露的太多,沈雀欢真要觉得他原本就是这样安静温润的人。
最后是站在孟益身侧的孟小夫人梅氏。
沈雀欢有些意外,孟益的妻子并不算是美人,眉眼均是平常,只是肤色极白,发深如墨,发间插着两根通红雪白的羊胭玉簪子,竹叶青的右衽沙衫,藕荷色的杭绸马面裙子,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柔媚劲儿。
她上前给祁霖玉和沈雀欢行礼,“民妇见过王爷、王妃。”
她没有同孟益一样称“兄嫂”,在四人中显得十分客气见外。
祁霖玉一边携着沈雀欢进屋,一边问曹东亭衜州商路的事,众人说着话进了正厅,丫鬟们重新沏了茶,纷纷退了出去,只有两三个守在屋子里照应。
这时,一个一等丫鬟着装的女子端着两个青玉茶碗走了进来,无声无息的来到祁霖玉和沈雀欢之后,将两杯茶轻轻放在二人手边。
沈雀欢发现,自这个丫鬟走进来,厅上的四个人不约而同打量了一下祁霖玉的脸色。
一丝了然的笑意在沈雀欢的眼中如水波般簿漾开来,若猜的没错,这便应该是以夏姑娘了吧?
秋晓不动声色的走上来,在沈雀欢耳边说了一句,沈雀欢轻声说:“无妨。”
正在和曹东亭、孟益说话的祁霖玉,侧过脸来,问:“何事?”
沈雀欢笑着摇头,祁霖玉转向秋晓,秋晓在一旁轻声回话:“回王爷,王妃来之前喝过一盏参鸡汤,奴婢刚刚提醒王妃不宜喝茶。”
参与茶相克,同食会产生不适,秋晓一向细心,从以夏进到正厅,她就认出了来人,刚才在王妃耳边不仅提醒了茶的事,还提醒了身后所站何人。
祁霖玉点了点头,吩咐侧手边:“去给王妃和两位夫人熬一碗枣肉桂圆,王妃的那一碗不要放姜。”
沈雀欢低头整理着裙摆上的褶皱,闻言抬眼一笑,这个男人记性真好,当年在邯州王府的时候,就没少央着以冬帮她做。想到这儿,手指无意识地磨挲着裙摆上的牡丹花,微微有些走神,原来这么小的细节,他都记在心里。
而满屋子的众人目光都落在了以夏的背影上,自然也瞧出了以夏背脊的僵硬,向来高傲如孔雀的肩颈也微微的收拢,落荒而逃似的。
男人们聊完正事,话题总算引到了今夜来此的目的上,只听曹东亭说道:“几日前我路过邯州,邯州城外的灾民已经高达万人,我还听说邯州知府为了安抚民心,准备在十月初一寒衣节举办祭祀法会。”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祁霖玉微侧着身子,想了想道:“多调集些祭祀品去邯州,或施舍或贱卖,让邯州万总管视情况而定。”
孟益说:“这件事我来调度吧,索性姑母也在邯州,有她老人家坐镇,应该没什么问题。”
祁霖玉若有所思,问起了孟夫人的身体,孟小夫人侧着颔首,“姑母前些日子总惦记着回躅,她老人家在大樾食住都不习惯,这次来姑母也叮嘱民妇来问一问王爷的意思,看能不能让人测算一下今冬的天气,能否十月初返程。”
沈雀欢微垂了眸子,心中暗道,别说十月初返程了,恐怕明年三月前王爷都不可能让孟夫人回去,整个大樾遍地都是流民,商队尚且不能明目张胆,孟夫人的车驾出了邯州,恐怕连浔阳都走不到,就得被流民抢劫一空。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孟小夫人却当成正事一样的提出来,意思再明白不过:孟夫人执意要走,他们谁都劝不住,还得祁霖玉出马,正好邯州十月初一有个法会,王爷何不趁机前去,和孟夫人聚一聚。
为了让祁霖玉带着她去邯州吗?这些人也真是费尽心思。
祁霖玉沉默着,表情显得有些晦涩不明。目光仿佛不经意间从一直安安静静,面带笑意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的沈雀欢身上掠过。
“你们先在京都里住上几日,我明日去和父亲商量一下,如果要走,恐怕时间要往前提一提,十月初的话,往巾州去路有些不好走。”
祁霖玉的话像响捶,一下子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沈雀欢也有些意外,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被祁霖玉温润的回视过来,“你前些日子还和我提过要去给孟夫人敬茶,我想着你现在身子不宜车马劳顿,准备今年去邯州过个年,看来还是事与愿违,只能等有机会带你去躅国敬见了。”
屋子里众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沈雀欢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什么叫做“你现在身子不宜车马劳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