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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屠苏酒(九)

      “既是不想学,那她早干嘛去了?”

    甚的叫随便教,甚的叫随便学?

    甚的叫糊弄?

    这是能随随便便糊弄的事体吗?

    “连自家老子都糊弄起来了,谁给她的胆子,这也忒不懂事儿了吧!”

    到家之后,自觉今儿的拜会可谓宾主尽欢的丫头方才从颖娘这得知了钱大姑娘丢下的那句话儿,气的脸色骤变,满头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一拍桌子,背着双手在堂屋里转圈圈,一壁走一壁训斥。

    年纪虽不大,可这架势这还挺能糊弄人,蛮有长辈风范的。

    看得果娘眼睛亮晶晶的。

    “那你是怎的说的?”阿芒眉头微皱,有些不解,还有些恼怒。

    这叫怎的一回事儿?

    感情还是他们剃头担子一头热?

    可方才虽没同这位钱大姑娘说过话儿,可同钱家的两位小郎也都闲聊过几句,都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好孩子,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端淑的大姑娘竟然这样不地道。

    望向颖娘。

    “我甚的都没说。”颖娘摇了摇头。

    不单单是因为钱大姑娘丢下这句话就跑了的缘故,也是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些甚的。

    所以哪怕之后几次三番的同钱大姑娘对到视线,可她还是甚的都没说,倒不是被她的眼神给吓着了。

    阿芒点了点头。

    略一思量,同颖娘商量:“那既是这样,钱大哥那就算了,咱们同嫂子打声招呼吧!”

    不管为着甚的闹的这么一出,他们有事儿自个儿搁家里商量好了再来说。

    颖娘是手艺人,茶食同果娘一样,都是她的命根子,她见不得有人糟践茶食。

    他们也一样……

    颖娘却有些忐忑。

    虽然不晓得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儿,可钱大姑娘的想法,她大致能够猜到些许。

    其实很简单,就譬如当年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又是否喜欢成年累月的困在作坊里,挨着炉灶水里来面里去的。

    当然,现在若有人问她,她自是想都不用想,就会给出答案来,她是真的很喜欢。

    但不能否认,这并不妨碍她佩服钱大姑娘。

    起码她敢说“不”。

    起码她能说“不”。

    可既是避着人撂下的“不”,一旦告诉嫂子,她会不会挨训,会不会挨揍?

    颖娘说不好,也觉得这样不好。

    “姐,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人家都没工夫跟你学劳什子的茶食了,你还有工夫担心她会不会挨打挨骂?”

    丫头就挠头,想不通颖娘到底在想些甚的。

    颖娘摇了摇头,告诉他:“这不一样的。”

    不喜欢茶食,或者说打心里就不喜欢学这门手艺,这真不是甚的大不了的事儿,没道理茶食号家的姑娘小子就一定要喜欢这个。

    她之前也有想过,待往后果娘大一些,若她喜欢茶食,她一定会倾囊相授,若她不喜欢,她也不会勉强她一定要学的。

    所以真犯不着因着这点子小事儿挨打挨骂的。

    丫头再次挠头,这话好像也对。

    既是她自个儿的过错,那就让她自个儿受过去,没道理把颖娘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牵扯进去,凭白招人记恨。

    那这事儿要怎的圆,可得想个法子。

    阿芒却觉得颖娘关注的重点不对,摆了摆手:“这不搭界的,钱大姑娘的问题不在于她喜不喜欢这门手艺,而在于忤逆父母。她既是不愿意,明明可以同父母摆明车马。”说着顿了顿,面色如常的看着颖娘,继续道:“别说钱大哥同嫂子都不像是动辄打骂孩子的人,就算挨打挨骂,她也该受,没道理阳奉阴违,背地里让你甚至于威胁你同她一道作假,欺骗父母,这才是问题所在。”

    这话说的好像也不错,丫头都快把头发给薅秃了。

    可喜在头发拔光之前想通了,还是阿芒说的对。

    这用心实在是膈应人,这样能耐,怎的半点担当都没有。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眼子,往后还了得?

    这样的小姑娘大姑娘,惹不起躲得起,颖娘还是离着她远着些的好。

    倒不是怕颖娘被她带坏了,纯粹是担心颖娘一不留神的,就给她背了黑锅。

    这上哪儿说理去?

    女儿到底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都是路上捡来的。

    别他们这会子还能同钱诚如称兄道弟的,被她这么一搅和,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能等:“那就这么说定了,钱大哥那就算了,嫂子那一定得打个招呼。”又看阿芒:“哥,你明儿就去!”

    颖娘默默想着阿芒的话儿,半晌,告诉他:“钱大姑娘没有威胁我。”

    或者说,除了第一面见时,之后并没有威胁到她。

    阿芒一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她没有威胁你。”

    又笃定地道:“放心,我会同嫂子好好说的……”

    “好好说也好。”文俶既是叫颖娘一声“师傅”,虽然没有递帖奉茶的,却是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坐一坐,倒不是非得学些甚的,有辰光也就是同家里的大大小说话儿。

    虽说回家这么久,已经想法子同家里头多年不曾谋面的堂族兄弟姐妹们说上话儿了,却不妨碍她认下颖娘这几个朋友。

    隔天过来,自丫头那听说了这事儿后,同样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钱家那厢早就已经谋划好了,没想到又闹了这么一出来。

    不过倒也赞同阿芒的说法,又回忆道:“我应该是见过钱家那位大姑娘的,我记得她外家同智房还是沾亲带故的姻亲,看着挺眉清目秀的一个小姑娘,只还真不知道是这么号人物。”

    很感兴趣的样子。

    丫头就撇了撇嘴,颖娘已是重重点头,她也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所以第一面时才会被她吓到。

    文俶看着就拍了拍她的胳膊,又面带笑意地望向阿芒:“那后来呢?”

    “嫂子是聪明人,我略微起个话头,她就心里有数儿,并不用我多说甚的。”阿芒三言两语地解释道。

    实则昨儿阿芒这一登门,对儿女们管教严厉的钱大奶奶确实已经心里略略有数儿了,再听阿芒委婉地道:“递帖的事儿是不是能缓一缓?”

    心里当即咯噔一记,脑子转得飞快,就知道必是自家长女出岔子了,否则阿芒只消去找钱诚如就行了,何必找到她这里。

    “兄弟,嫂子领你的情了。”再三再四的赔不是,亲自送了阿芒出来。

    然后,颖娘他们这厢还没有然后传过来。

    虽不知道钱大奶奶是怎的处理的这宗事儿,却估计钱诚如暂且都还不知道这回事儿。

    否则依着他的为人,必是要登门致歉的。

    文俶听着默默颔首,半晌,又提醒阿芒:“你们要知道,钱家人是祖传的性子坚韧,但是他们想做的事儿,那就一准儿要做到,而且还要做到顶好,所以啊,这事儿,想来还没完。”

    确实没完,甭管甚的事儿,雪泥鸿爪,但凡发生过,就会留下印记,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钱诚如一天不知道,两天不知道,三天还能不知道?

    眼看着就到之前看到的递帖的日子了,钱大奶奶如何还能不告诉他!

    恨得甚的似的。

    她晓得闺女想念书,可即便没答应,却也没说不答应啊,那他们当娘老子的也就当她应下了。

    哪里晓得会横生枝节,若说劝一劝,这厢闺女能听,那厢大司务能大人有大量,把这事儿就这么撇过去,还则罢了,可如今闺女说甚的都不松口,她也没办法想了。

    这么大的姑娘了,总不能真个动手吧,只能丢给孩子她爹去管教了。

    也叫他好好瞧瞧这都惯出了甚的臭毛病来,真是,淘小子都不带这么愁人的。

    只钱诚如瞪着自家扬着下巴的大姑娘也实在是没招了,这孩子怎的分不清好歹呢?

    钱大姑娘还气死了。

    她要念书,要念书!

    忽剌巴儿的学甚的手艺?

    她又不用继承家业!

    可没想到她都把那个甚的还没她大的大司务给唬的一愣一愣的了,娘老子还要逼着她去学手艺。

    给她大口大口喘气的老子倒了盅茶:“有工夫多看书,您这养气工夫不到家呀!何况现在的问题是人家大司务看见我都怕,还哪敢收我,您就别费心思了。”

    钱大奶奶心肝肺都在作痛,一巴掌拍在小几上,茶壶茶盅“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你还敢说,吓唬长辈,这就是你从书里学来的规矩?我看这书不念也罢!”

    钱大姑娘倒是没有辩驳些甚的,低下头来:“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等你们死了心,我一定过去奉茶认错,绝无二话。”

    钱大奶奶又要拍桌子,甚的叫他们死了心?

    还跟娘老子掰上腕子了,人都说“人从书里乖”,她怎的半点没有看出来?

    钱诚如已经把手边的茶盅塞到钱大奶奶手里:“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可不敢对孩子喊打喊杀的。”

    得,还是她的不是了!

    索性不管了,你不是浑身本事的嘛!

    钱大奶奶撂下茶盅,抬脚就走。

    还别说,钱诚如还真有能耐,反正第二天一清早就带了钱大姑娘去了颖娘那。

    倒叫钱大奶奶悬了心。

    颖娘几个也都悬了心。

    若是没有文俶的提醒,他们想来都会以为他们父女此番的来意,左不过赔不是罢了。

    不过这样失礼,这礼他们也不算白受,这事儿也就这样了了。

    可有文俶的话在前,不由得他们拿心眼子去揣测人心。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事儿,钱诚如同钱大姑娘除了正正经经地赔不是之外,确实别有来意。

    话里话外透出来的那意思,竟然还想同颖娘学手艺。

    可,若是没有赔不是时的解释还则罢了,听完了那一段,饶是钱大姑娘的道歉确有诚意,颖娘都说不上来甚的。

    他们这才知道,钱大姑娘之前的冷脸,还有偷偷摸摸朝颖娘丢下的那句话,都是她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叫颖娘知惧而退,最好主动否决这事儿……

    至于之后的事儿,他们也确实如了她的意。

    别说丫头了,饶是阿芒的脸色也不好看。

    这也实属常情,任谁被从头到尾的设计了个来回,也不会有好脸色。

    频频赔不是的钱诚如更是脸红到脖耳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可最终颖娘还是决定答应下来,不为旁的,只因为钱诚如的一句话:“我就想叫她看看,不是念书才算是本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无论甚的手艺,只要做到极致,都是大家。”

    丫头不同意,可到底顾念着往日的情分,没有当着钱诚如的面说,待送走他们父女俩,才跺着脚同颖娘道:“姐,你不该答应他们的,这叫甚的事儿,他要教养闺女,自己想法子去,耍猴似的来回折腾我们算甚的!”

    “他”啊“他们”的,连“钱大哥”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的恼上了。

    阿芒听着就看了眼颖娘,他不知道颖娘是怎么想的,不过若是他,应该也会应允下来的。

    毕竟这事儿若赔完不是就这么了了,钱诚如闭口不提学手艺的事儿,那这个疙瘩兴许永远都会横在他们中间。可现在这么一来,索性咬咬牙把钱大姑娘送来,却只叫颖娘调教她,叫她长世面,却不提拜帖的事儿,那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端看钱大姑娘接下来要怎的做人了。

    又有些好笑。

    明明他们几个都一样,都不喜欢拿心眼子,或是说拿恶意去揣测人心,可到头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又有些唏嘘。

    他是真没想同钱诚如走到这一步。

    可既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也没甚的可说的,就这么走着吧!

    把他的想法说给颖娘同丫头听。

    颖娘默默点头,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若是果儿这样,我兴许也会这么做的。”

    阿芒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明白,颖娘不会这样做的,当然,果娘也不会这样做的。

    丫头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可到底还是带着怨气地嘟囔了一句:“还是有娘老子好啊!甚的都有人撑腰,天塌下来都不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