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虚惊一场
许是瞧见了孟诗诗当下那奄奄一息,脸色苍白之态,爱女心切,痛惜不已之际,孟老爷子竟控制不住地再次激动起来,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铁青转为带上些血脉喷张的红色,一双略显昏暗的眼珠里,透射出难以掩盖的愤怒和憎恶。
众多下人或端水送药忙前忙后,或仅仅静候站立在侧,个个低垂着头规规矩矩,皆不敢上前与他说话甚至是劝解一番。
也不知是何原因,孟老爷子对那个一声不吭失魂落魄的男人仿佛恨之入骨,嘴里一再念叨咒骂着,让他不再招惹自己的女儿云云,最后激动处,终于直接站起身,一脚踹在了他身上。
“你竟然还敢回来,你还有什么脸回我们孟家?”孟老爷子对其又踢又打,劲道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留情,那人也是奇怪,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始终不还手,其余众人无一敢出声阻止。
青莲登时心软,见不得这些场景,瞥了一眼云邵甄,他眉头微蹙,似是不打算再次干涉。想想毕竟是旁人家事,他或许有所顾虑,青莲一咬牙,急忙想要上前阻止。
腿刚刚迈出两步,声音还未出,忽然一个人影越过她的身前,无意地挡住了她。
恍惚而过,一个侧脸,瞧见那人媚眼如丝。
“柳燕儿……”青莲盯着她喃喃着说了一句。
对方诧异地瞥了青莲一眼,青莲冷不丁心头猛跳了一下。
她的面容非常清秀,可眼睛却全然不同,一身衣物金贵而颇有韵味,将那张年轻的脸衬托出了一种与之不太相符的成熟之气,却偏偏与那双眼睛十分合衬。
柳燕儿轻笑一声,不再理会她,上前拦住了孟老爷子,柔声说道:“老爷,诗诗已经醒了。”
青莲一直觉得她即便不止十六岁,也该是个妙龄姑娘,可那声老爷,令青莲听出了里面的世故和风韵,方才的一瞥,再次从脑中划过。
孟老爷子的动作当即止住,一片静谧中,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转移了焦点。只有青莲的注意力仍在柳燕儿身上。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青莲心中暗暗想道,才见过两次,却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
“爹,爹……”床上的被褥里,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声音低软,我见犹怜,孟小姐果真已经醒了。
青莲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嘴巴,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利于若水的字。
孟老爷忙握住自家女儿纤弱的手:“诗诗,这究竟怎么回事?你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半弓着身子,另一只手半撑在床榻上,目光在女儿的脸上逡巡,当视线落在那缠满了绷带的细细手腕上,更是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带着无尽的悲痛。
“爹爹,不关他的事,不关朗哥哥的事……他……求爹爹放过他……”孟诗诗气若游丝地,却似乎努力想要求情。
“诗诗……”那似乎叫朗哥哥的男人听了眼眶发红,终于回神不再发呆,连唤了她两声。
“朗哥哥……”孟诗诗眼角划过一滴泪,唇色愈发苍白。
两人一对视,那丝丝爱恋,缠缠绵绵,真是旁若无人,又若海枯石烂。
这可真是一出街头巷尾流传不朽的故事啊,痴男怨女,门第阻挠,难道竟然唱的是这一出?青莲心中仿佛澄澈如镜,又仿佛一片空茫,她口中的朗哥哥,便是那陌生男人了吧。
然而,这分明不对啊,分明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哪里都不对啊。孟小姐前日才因为尹修对她青莲恨之入骨,甚至惊心设局,想要毁她容貌与声誉。怎才一日,又为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什么朗哥哥这般费心了?
莫不是演的吧,青莲不无恶意地揣测着,可瞧着那双含泪带切的眼睛,似乎眼前的孟诗诗早已经换了一个人更为可信。
这番话不仅仅令青莲感到不适,孟老爷子更是脸都气绿了,他转过头,伸出手来厉声喝道:“叶朗,我孟家早已经将你赶走,你怎还敢厚起脸皮回来!”
“我只是……我只是十分挂念诗诗,所以……所以才想来看她一眼,没想到——”这男人看起来有些心虚,看来对孟老爷子的拳脚和辱骂还是有些惧怕,说话并不那么理直气壮。
“你给我住口!”孟老爷子打断他,年龄虽说大了些,力气不如年轻人,气势却显然高出他一大截,“诗诗是你叫的吗?叫了十几年小姐也没见你长记性,真是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老爷,我对诗诗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他忽然站起身试图表明真意,原先涣散的眼神也多了一分生气。
“谁准你改口的,想要娶我的女儿,你做梦!”孟老爷子越说越激动,近似快喘不过气来了,“简直……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青莲越听越明白,心中却是越来越糊涂了,这叶朗怎好似成了孟小姐的情人不是?那尹修呢?还有若水呢?
杵在旁边看着这出似是棒打鸳鸯的深情戏码,青莲如同吃了粪便一般难以接受,总觉得自己被谁给欺骗了,甚至玩弄了。这一切的一切,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所有的前戏,难不成是孟诗诗和尹修那混蛋一起设的局吗?尹修难不成真的是个骗人美色的登徒子或者采花贼?那夜的声嘶力竭又是谁?难不cd是假的吗?
青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即是莫名其妙,又是心神不宁的,只能一头雾水地站在旁边看着,待他们几乎又要打起来了,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中,青莲才总算弄明白其中的是非。
原来这叶朗是孟家的家仆,居然和小姐情投意合,两人暗暗私定了终身,被孟老爷知道后,那叶朗几乎被打断了腿,早早被撵走了。竟不知一晃眼,他阴魂不散的又出现在了孟家庄,偏偏此刻孟小姐又处在身死边缘,这令孟老爷子更是愤怒滔天。
“阴魂不散,你这畜生,阴魂不散也不放过我们诗诗!”孟老爷子接二连三的破口大骂,一众丫头仆人没一个敢为叶朗求情的,瞧见女儿奄奄一息他又痛哭流涕起来,一狠心,叫道:“来呀,把这小畜生给我拖走,打断他的双腿扔出去,看他还怎么回来!”
“爹爹!”刚刚醒来的孟诗诗哭得撕心裂肺,满脸泪珠,“不要,朗哥哥是无辜的,是女儿的错,求爹爹放过他。”她说着连忙想要起身阻拦,可偏偏身子虚弱,一对丫头忙不迭扶着她,不让她下床来,那叶朗只能跪在一旁,似是强忍着泪水。
青莲见这孟诗诗哭得不成人样,却还是梨花带雨,没有一丝戾气,还真是半点瞧不出当日的凶狠和手段,她忽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你哪里错了?”孟老爷子痛心疾首,“诗诗,你就是太单纯,被人给骗了。”
青莲嘴角一抽,单纯二字刺得她耳朵生疼,或许所有的爹娘都认为自家的孩子纯洁无暇,旁人邪恶狠毒,但青莲更相信,今天这孟诗诗,必然被掉了包,才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一副模样。
“不,不是他的错,怪女儿自己……爹,爹!”孟诗诗本就刚刚醒来,却立马哭得眼睛红肿,气若游丝,“不要打断他的腿,爹爹不要……”
“你……你怎么,诗诗,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孟诗诗却一直摇头,扶着床沿声声哀求:“爹你放过他,你放过他好不好,爹!”
这幅凄惨哀痛模样,莫说亲生父亲,便是旁人见了,也生出了一丝不忍,青莲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困惑和动摇,甚至心中暗暗揣测这孟小姐究竟是真是假,那一直不说话的柳燕儿忽然上前来,扶着孟老爷子轻言细语地规劝道:“老爷,您就先顺着诗诗吧,再这么闹下去,诗诗的身子可撑不住了。”
“把他给我关起来。”孟老爷子最后一甩袖说道,一出闹剧总算暂时停了下来。
孟小姐太累,渐渐又昏睡了过去,所以人被摒退而去,青莲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压根插不上嘴,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仅是在旁围观,就已经足够尴尬了。但是她仍旧有许多事没有弄清楚,不知好歹的杵在原地不想走,被云邵甄给拉着走了。
“云大哥,我……”她还想再看一会儿。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青莲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瞧见是孟老爷子关门出来了,一番折腾后,他的面色也不是很好,身旁跟着柳燕儿,亦是轻声细语地安慰他。青莲瞧着他们宛若父女一般容貌,却立马就要成亲了,心中正别扭,那孟老爷子已经瞧见了他们,主动走上前来。
他一再道歉,表示家丑如此,实在唐突,云邵甄一番客气后,这才各自回去了,待他和柳燕儿带着大批下人的身影一走远,青莲急忙拉住云邵甄,“云大哥,你说这究竟怎么回事?孟小姐究竟如何受伤的,若水又去哪儿了?”
“还是先回去吧,不要打扰了孟小姐休息。”他轻声对她说。
“可是……”
“先回去。”他仍旧微笑着看着青莲,可语气里的不容置疑,令眼下六神无主的她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
一路无话,待他们终于回到住处时,青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上前拦住云邵甄的身子道:“云大哥,我真的很担心若水,倘若孟小姐是若水伤的,那么若水究竟去哪里了?会不会被他们抓起来了?还是已经……”脑子里一片混乱,说起话来便噼里啪啦完全没法收住。
云邵甄笑了起来,终于解释道:“杨师叔已经检查过孟小姐的身子,从伤口的痕迹看来,应是自己划伤,而非旁人。”青莲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杨念歆,她点头以示。
转念一想,何须杨念歆证明什么,云邵甄分明自小学医,又是习武之人,对伤口的分析,难不成还不足够权威么?真是关心则乱,方导致方寸大乱,再而口不择言了,不该不该!
“所以这件事跟若水没有关系?”青莲到底还是喜出望外,笑容还未完全上脸,然而立马又生出疑惑来,“那么……若水究竟去哪儿了?”
“姐姐!”一声清脆的叫唤,若水火红的身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你可回来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她跑近前来,大气不喘一口地说道:“我还说你究竟跑哪儿去了呢,担心死我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青莲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你不是说,去找孟诗诗了么?”这丫头搞什么鬼,怎又自个儿回来了,这丫头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想明白的呀。
“我……”若水一下子支吾起来,眼神左右漂移,见青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只好别扭地道:“我转了一圈儿,没找到她,反倒……反倒迷路了,好容易撞见了师叔,才找回来了。”
方说完,后面的屋子里便紧跟着走出来许久不见的重千山:“好久不见了,青莲丫头。”
“扑哧!”青莲一下子笑了起来,“重大哥。若水你可真是……总给我意外的惊喜啊。”不过,这可不就是若水这可爱的丫头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闹闹腾腾,担惊受怕的,原来是虚惊一场,青莲长长松了一口气,回过头,云邵甄等人正含笑看着她们,眼里也是忍俊不禁的轻松趣意。
若水背后蜿蜒的众多房檐,蔓延而去的更远处,彩云即将被黑夜掩盖,起风之时,红枫轻晃,沙沙入耳。
青莲感慨一声,这才惊觉,此处可真是美景一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