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心思难解
当晚,云邵甄,何玉凡,杨念歆,若水,还有许久不见的重千山,几个人围在一起吃了晚饭,饭间谈笑风生,这些人都是青莲落水醒来第一日便见到的,最为熟悉且信任的人,可他们终究谁也不知她的过去,谁也不是她的亲人,想到这种种,青莲既感欣慰又觉心酸。
几杯酒下肚,不明愁绪便涌上了心头,许是见她稍显沉默,饭间重千山一再关心询问她今后的去向,青莲偷偷瞥了云邵甄一眼,见他正巧也含笑看过来,青莲便以为这是某种暗示或鼓励,略一思忖,就此告知了众人自己想要跟随云邵甄之事。
一石惊起千层浪,原以为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竟然惹来了在座众人各不相同的神色,且不说若水和重千山,竟然连何玉凡,杨念歆二人,面色都十分古怪。
青莲手中的筷子差点落地,暗暗心跳如打鼓,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自己说错话了,却不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更不知是否该设法挽回,一口饭入了嘴,却好半天咽不下去,食不知味。
倒是重千山为人豪爽,敬了她一杯酒后,便开始说着终于欣慰放心了云云,似是认可了她今后的这番选择。只是字里行间,似乎隐约透着对他们二人的某种误会。
若水知晓青莲与尹修之事,便只得尴尬地看着她,“姐姐今后在云凤山庄,我来看姐姐也方便许多了,想必云庄主不会介意我今后时常来打扰吧?”嘴笨如若水又不知该如何为她救场,尽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
“当然不会。”云邵甄亦是微笑以对,既不太避讳也不去解释,倒是越发令青莲无所适从了。
奇怪,不仅是众人的眼神奇怪,何玉凡与杨念歆的反应更是奇怪,究竟哪里不对了呢?
饭后,众人各自回了屋,青莲披了一件外衣在院中散步,恰见云邵甄一个人站在树下乘凉,头顶一弯残月,夜色静谧寒凉,红枫被晚风吹得轻晃,此情此景莫名显得凄冷。
青莲缓步走过去,他恰巧转过身来,脸上的落寞还未来得及淡去,眸中竟然似有水光,这不经意的一瞥令她霎时心惊,仿佛撞见了他什么禁忌的隐秘心事。
“我……”青莲有些尴尬,想要找个借口离开。
他微微一笑,反倒很是坦然地解释道:“夜色寒凉,我独自在此,忽然就想起了已经离世的亲友,便情不自禁地生出些思念。”
青莲到底还是止住了脚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我岂非打扰到云大哥怀念故人。”
“逝者已矣,正巧你来了,我便忽然想起,人生之路何其漫漫,余生还需一路前行,而非被悲伤拖累,犹豫止步。”他坦然地冲青莲微微一笑,“所以,你来得正好。”
青莲宛然而笑,对他实在是真心的佩服,不避讳,也不矫情,直言自己的悲伤,也坦然面对已经发生的悲剧,仍旧勇敢前行。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方能成为一个引领群雄的人,所谓的武林盟主,便是需要这般胸怀吧。
那么她呢,她与他比起来,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云大哥——”忽然之间,青莲从他这里得到某些指引。
“恩?”他微微偏头,眼带疑惑。
青莲捏紧了手心,又松开,这些天所获知的,关于自己可能的身份,令她越发有些慌乱,“也许……曾经的我不是什么好人。”倘若如此,他还愿意,与那样子的她同行吗?
他无声笑了,漫天月色落在他眼中,笑意挂上了唇边,“那不重要。”
“不重要?”青莲奇怪地偏头看他,“那有什么是重要的?”
第一次,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凝视着她的面容许久,才轻声道:“重要的是,你今后想要走怎样的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今后……”青莲喃喃自语,过近的距离令她分明的看清了他的眼睛,不似贺兰陵那般带着冷冽和戏谑,也不似尹修那压抑深藏着的温柔,而是毫无隐藏的,令人心安的坦然神色。
“呵……”青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奇怪地看她,“笑什么?”不太明白的时候,他总会露出些疑惑,可却从不会为自己的疑惑而感到恼怒,反而会真心求教。
青莲摇摇头,本不想细说,却忽然心血来潮,实话实说地道:“在与旁人说话之时,我总是想要先发制人,在话语中占领先机和主导。可不知为何每每与云大哥对话,都变得被动了许多。”见他面色微动,青莲弯起嘴角,继续说道:“但很奇怪,我竟然不讨厌,相反,还感到十分安心。你说……这是为何?”
先是被一开始信任的贺兰陵推入寒潭,紧接着又遇见一见钟情的尹修,干柴烈火般汹涌而来的爱情,在一夜之间强行熄灭,青莲忽然想要寻到一个依靠。
“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青莲望进他的眼中,轻若呢喃的话语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我说过,只要你不后悔,云凤山庄你随时可来。”
“我……”
“若水在找你了,夜间风凉,快回去吧。”他打断青莲欲言又止的话,见她迟疑着不肯走,他终于笑了:“还未想清楚的事情,不要急着去做出决定。”
原来,对于她要跟随他的这件事,他在旁人面前三缄其口,是因为想要她多加考虑,而非一时冲动。青莲想,她终于明白他给她的心安从何而来,永远的理性,以及永远的克制。
再怎么拼命去否认也不得不承认,尹修的出现,令她方寸大乱了。
直到回了屋,脱衣沐浴,身子浸润在暖暖的水流中,青莲依然脑袋放空,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回想着云邵甄的话,以及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心。
“你说,云大哥那样的人,会有喜欢的姑娘吗?”青莲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心中反复思索的问题,换来身旁的丫头们捂嘴轻笑,还未待她解释,已经一连串儿地出门去了。
“要不我说呢,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姐姐是看上云庄主了。”若水坐在她旁边,替她舀了一瓢水,“谁知道,姐姐的心上人,竟是个——”
“喂——”青莲立马去打她嘴巴,她已经自己捂住嘴闭口不言了。
待青莲收回了手,若水这才替她把头发捋开,一边撒着花瓣一边说道:“云庄主这人吧,虽说义薄云天,是个心怀天下的正人君子,可我总觉着……他的心思不太好猜。”
“你也这么觉得?”青莲大为吃惊,这若水可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主,定然有什么原由,“怎么说?”
若水趴在浴桶边沿,拨弄着水珠说道:“旁的事我可不敢说,但以前就有人说过,那杨淑敏的姐姐杨淑媚,以前与云庄主其实很是投缘,旁人都以为他们二人应是有些情愫的,却不知杨淑媚订婚之时他根本毫无悲伤之色,反倒坦然地前来贺喜,再后来杨淑媚被贺兰陵拐走,落得个一尸两命,云庄主也不过像对待寻常人那般处理,倒是程少主,为此好生伤心痛苦……”
青莲知晓若水一提到程少主,必定心中不大痛快,于是没有发声追问,若水却继续说道:“再有,就拿程家二小姐的事情来说吧,明眼人都瞧得出云庄主对程二小姐是没有那份心思的,可偏偏程二小姐说要嫁给他时,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不可,却根本没有避开二小姐,仍然时常与她见面,总之——我弄不明白。”
青莲点点头,是呀,云大哥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也曾经暗暗想过,他会不会其实对她有点儿意思,今日厚着脸皮反复追问他,才发现人家似乎仅是侠义心肠而已,反倒让自己丢人了。
“也许……他对所有人都一样,不过是尽其所能帮助一下而已。”青莲望着横斜的窗影喃喃低语,“没准儿……其实人家云大哥……一个都看不上眼呢。”像他那般优秀完美的男子,表面谦卑知礼,实则内心恐怕也是有一番傲气的吧。
“说得也是,以前我就听杨前辈说过,云庄主自小眼光就极高,对所用之物十分挑剔,只不过如今长大了,才收敛克制了一些。”她毫不避讳地说道,“没准儿呀,对姑娘也是如此,要不然,怎那杨淑媚都嫁人了也没见他着急,兴许根本就看不上那姓杨的,还以为她杨淑媚是什么香饽饽呢,难不成谁都喜欢她们杨家姑娘?”若水说着说着,语气越发酸了。
“哦?”青莲却为听到的前半部分大为惊奇,“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来听听。”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忽然想知道些八卦来。
“也就道听途说了些。”若水见她头发又掉进了水里,便帮她拂开,“记得也不一定真,另外——咦,姐姐的背上是什么?”青莲不解:“背上怎么了?”若水奇怪地又看了好几次,最后起身去拿了一柄铜镜握在手里,对她说道:“姐姐自己朝镜子里看看。”
青莲不明所以,稍微转过头,朝背后的镜子里看去,恰见昏黄的铜镜中自己的裸背,背上刺着一朵青色的莲花。
“青莲……”若水歪着头念了一句,又是脸上一喜,道:“姐姐的名字便是从这里来的么?”
白雾缭绕,青莲出水,这幅画面在她落水醒来时,便是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青莲闭上眼,头开始有些痛,与尹修欢好那一夜,他深情又压抑的一声声呼唤再次在耳边响起,令她心口又是一阵酸涩和刺痛。
分离的最后,他曾经带着复杂的眼神,说出了一番似是忠告的话,“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许可以试着去了解一下背上的莲花刺青。我想,那应该会是你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证明。”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分明一再的唤她月儿,为何又如此隐晦地为她指了这么一道寻找身份的方向?他究竟是想要告诉她什么?
尹修唤她月儿,可她究竟是谁?
“若水,你陪我去个地方可好?”